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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有染(慕吱)


很快,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阮雾说:“松手。”
陈疆册歪着头:“再牵一会儿。”
“我说,松手。”她面色冷淡。
“……”
陈疆册从善如流地松了手。
阮雾拿起自己的包,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她转过身,发现陈疆册仍坐在位置上,头往后仰,细长的脖颈过分白皙。灯光扫过,照亮那块凸出的喉结,缓慢地滚动着,安静的包厢里,隐约能听见他粗重迟缓的喘息。
“还能走吗?”她叹了口气,问他。
“嗯?”他低笑了声,仰面看着天花板,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和我玩局游戏吧。”
阮雾说:“没兴趣。”
他说:“你赢了,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
她阖了阖眼,声线是她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别的。
她问:“输了呢?”
他说:“输了,我什么都不要你做,只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话音落下,他仰起的颈线成直线,他头摆正,双眼直望向她。眼里没有任何的欲望,情欲,贪欲,色欲,都没有。也没有往日的恶劣与轻浮。
暗室里,他神色冷峻,漆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她。
极其认真,又尤为冷漠。
阮雾说:“玩什么?”
陈疆册捡起面前混乱的扑克牌,他说:“很简单的游戏,比大小。谁抽中的牌大,谁就赢。”
懒得追究A和2到底算大还算小,他直接把这两张数字的扑克牌取了出来。
是真的很简单的游戏。
阮雾深吸气,走上前,她随便抽了一张。
陈疆册也随便抽了一张。
剩余的牌,被他扔进垃圾桶里。
“谁先打开?”他问。
阮雾翻开了手里的牌——Q.
“运气真好。”陈疆册唇角始终保持上扬的弧度,“怎么办,我好像要输了。”
“如果我真的输了,你是不是会很开心?”
她想反驳,最终却是沉默。
陈疆册单手翻开扑克牌。
命运或许真不打算放过她。
四十五分之四的概率。
他赢了。
他抽中了K.
阮雾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如果面前有面镜子,一定能照出她脸上的神情。是期待落空,还是隐忍未觉的期望,连她自己都无法猜到。
她十七岁时以为爱只有两种方式,直白热烈的告白,或是隐忍深藏的暗恋。
可她如今二十七岁,在外人眼里,她优秀,成熟,稳重。
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拧巴又世俗,一边说服自己和不爱的人相亲,一边又无法释怀陈疆册……其实她是爱他的。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阮雾怔怔地望向他。
陈疆册说:“两个问题,你选一个回答就行。”
晦暗里,他们在对视。
秒针滴答,仿佛心跳的声音。
陈疆册的呼吸声很重,喉结滚动,他语速很慢。
“当初,为什么分手?”
“既然你在相亲,代表着你想结婚了。那你的结婚对象,为什么不能是我?”
酒气醺红了他的眼,他边问,边起身朝她走来。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周围陷入静谧中,空气仿佛也随之抽空。
世界很静,她被他圈在窄小的怀里,退无可退,入目满是他猩红潮湿的眼。
他分明是赢家,可却以输家的身份,低姿态地求她。
他尾音都在打颤,眼睑红成一片,“无论是哪个问题,绵绵,求你告诉我原因。”

她更喜欢他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受万人追捧,就应该受所有人仰望。他这一生,不会遭受任何的挫折,也不会经历任何的苦难。如果说他有什么是无法得到的,她想,或许是眼泪。她没法想像他流泪的模样。
可他垂着眸看她,眼帘上下起伏,潮湿的眼。
眼眶里,滚出一滴泪。
砸在了她的锁骨处。
泪珠蔓延往下,途径她的心口,好像是一缕火苗,烫的她不经意地轻颤。
“……你非要问清楚吗?”她语气很软很温和,循循善诱地问他,“是因为我甩了你,所以你耿耿于怀吗?”
她太清楚了,像他这样的人,分手是常事,被甩似是践踏他的自尊。
过于高傲的人,是无法忍受被甩这种屈辱的。他由来都是游戏的制定者,游戏的开始和结束,必须得由他决定。
时间仿若就此停住。
陈疆册深缓的呼吸也戛然而止。
他神情错愕,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雾。
包厢里,液晶屏幕不断地切换页面广告,或深或浅的光映在他脸上。诡谲的红,迷离的紫,凉薄到毫无血色的白。
距离那么近,他周身散发的矜贵冷感像是冬日料峭霜雪,扑面而来。
一门之隔,包厢外,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打扫场地。
门刚推开一小道缝,陈疆册朝那人喊:“滚——!”
给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认清他是老板的朋友后,很有眼力见地离开,顺带还把门给关上。
像是把氧气管给拔了,气压渐沉渐低,压迫着她。
陈疆册眉骨下压,猩红的眼溢出微末的笑来,那笑里讽刺意味甚重。
“是,因为你甩了我,所以我一直惦记着你。”
呼吸一顿,阮雾嘴角牵起,她以为自己扯了抹很轻松的笑出来,实际并没有。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吗?阮雾,我从来不立什么深情人设,我也从没说过我是个多好的人。所以和你分手之后,我接触了很多女人,很多很多女人,长得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穿的要多性感有多性感的女人。”
他每个字句呼出的鼻息都拍打在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刺鼻浓烈。
像是暴风骤起的海浪,一浪又一浪地拍打着她。
而她是海面摇摇欲坠的一叶扁舟,轻易被他掀翻,海水将她湮没。
她无法呼吸。
她快要溺死于此。
“然后呢?”陈疆册胸腔微伏着,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然后我发现,不管和什么样的女人见面,我都会想到你。我他妈也不知道啊,阮雾,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见了那么多人,到头来还是只爱你。”
阮雾默了一瞬,长睫下掩。
陈疆册嗓音很低:“三年了,我始终想不明白,我到底喜欢你什么,论薄情冷血,我不如你。你说分手就分手,分手了之后就不回头,连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旁羡,你也不再和他合作,像是要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一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手托着她的脸,虎口温柔摩挲着她的侧脸,呢喃着说,“我就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不要我。”
“阮雾,我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说着,头渐渐低了下来,靠在她的颈间,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锁骨处,一下一下。
她听见他轻声,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绵绵。
她应该推开他的。
也应该像以前那样的冷血。
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想过和你和好。”
颈间的呼吸滞了一瞬,面前的人僵住,拖着她脸的手逐渐往下,像是要掐住她的脖子,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在她的腰间。小心翼翼的触碰,没敢抱太紧。
阮雾把接下去的话说完。
或许他们不能再不清不白地纠缠下去。
她也不想下次相亲,再遇见他,再顶着被他亲的红肿的唇,与相亲对像微笑。唇边还有他的温度,却要对另一个人说,“有时间再见。”
好像不管遇到谁,她都会忍不住想起他。
身体先于大脑,心动被他截断,脉搏为他起伏。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陈疆册,我喜欢你,我也会一直喜欢你。”潮湿的睫毛,压迫着她的眼皮阖上,她终于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我把全身上下的爱,都分给你了,以后也没有力气爱别人了。”
也正因此,她才要和他分开。
阮雾以前总不明白,什么是爱。
后来遇见陈疆册,她明白了。
爱是敏感,自卑,是觉得自己不过如此。
“可是我爱你,然后呢?”阮雾笑着,“两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因为你以后的结婚对象,一定是一个配得上你的人。不管是家境、学历、外貌,在世人眼里,你们一定是良配。”
“我爱你,然后呢?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看你结婚吧?”阮雾的嗓音很温柔,说出来的内容却很残忍,“陈疆册,我好歹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你让我怎么告诉我爸妈,我在给你当情妇,当小三?”
“谁说,我要和别人结婚?”陈疆册直起身,敛眸睨她。
“你不会结婚吗?”她反问。
“我会。”
“那不就好了。”
“你就没想过,我的结婚对象,是你吗?”
“……”
“那天你妈妈来家里,”阮雾无波无澜的语调,说,“她说,你要找的,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她的儿媳妇,银行未来的董事长夫人。你当时,有想过和我结婚吗?”
不等他回答,阮雾径直说道:“你和迟迳庭说过,你没想过和我结婚,不是吗?”
她都知道,她都记得。
当初迟迳庭问他:“你该不会,想和她结婚吧?”
陈疆册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不会。”
阮雾的心里有一本账,里面把他所有的话,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
连陈疆册都已经忘记了,她居然还记得。
陈疆册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三年前,我根本没想过结婚,不管这个结婚对象是你,还是别人。”
阮雾说:“我也不是抱着和你结婚的目的和你交往的,我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们两个迟早会分手。”
陈疆册黑熠熠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因为知道我们会分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很爱我,对不对?”
终于问出来了。
“阮雾,你的心,真够狠的……”他扯着唇,“还说什么,会一直喜欢我,都是假的。”
“啪——”一声。
肉与肉拍打,声音很响。
陈疆册的脸被扇到了一边,余光只来得及看见她举至半空的手。那么小一只,柔软的,白嫩的,他喜欢握在手里,或是轻吻。如今她这只手,却是用来扇他巴掌。
“劲还挺大。”他舌尖顶了顶上膛,不气反笑。
“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和你说谎,喜欢就是喜欢,陈疆册,你可以说我配不上你,也可以说我的爱配不上你,但你不能说我不爱你。”阮雾声音很轻,像是摇摇欲坠的落叶。
“……我要不是很爱你,这三年,我早谈十个八个男朋友了,凭什么到现在还单身?”
时间无法令人遗忘爱过的痕迹,也无法淡化它,他们终究意识到,时光并非良药,而是麻药。
麻药会在见到对方那一刻失效,所有的痛和爱,甚嚣尘上。
爱不是一种能力,爱是一种天性,是劝阻自己一万次,却还会在第一万零一次选择你。
“……对不起,绵绵。”
真的对不起,宝宝。
他说:“那天你去相亲,我在想,要不要去包厢,把你抢过来。”
他又说:“我在隔壁包厢,和人谈事情,一边谈一边在想,你是不是真的要和人结婚了。”
他还说:“我真的怕了,阮雾,我是真的怕了。”
阮雾问他:“怕什么?”
陈疆册说:“我怕一切都来不及,我怕你再也不会属于我。”
他的呼吸声很重,双眼在暗室里攫住她,“如果是因为你配不上我这种理由,你和我分手。那阮雾,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分手不需要你同意,分手是单方面的。”阮雾讶然。
“谁说分手是单方面的?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和我分手!”
“陈疆册你——”
“我不要脸,是吗?还有什么想骂的,都骂了吧。”陈疆册微掀起眼皮,抓住她方才扇自己巴掌的手腕,“一个巴掌够了吗,要不再扇几个?把我脸扇肿也没关系,阮雾,只要我们不分手。”
“除了分手。”
“你想干什么都行。”
阮雾整个人都愣住了,她难以置信:“我们早就分手了。”
陈疆册嗓音发抖:“我说了,我不同意!除了你不喜欢我以外,任何理由都不能说服我和你分手。”
“你……”
“绵绵,我是真的喜欢你。”陈疆册紧抱着她,头再度埋进她颈窝,未多时,颈窝处涌起一片潮湿,“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成为情妇?你傻不傻,我怎么忍心让你名不正言不顺地跟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哑。
他说:“你把我的爱当什么了?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对你的爱吗?”
颈间的潮湿感越发黏腻。
他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阮雾伸手推了推他,纹丝不动。
阮雾叫他:“陈疆册。”
他不应。
“你别装醉。”
“……”
“也别装睡。”
“……”
“我不会管你的,我会把你扔在这里。”
“……”
还是没有反应。
阮雾无奈,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生怕动了,他失去重心跌落在地。她笨拙地掏出手机,想了许久,给陈颂宜打了通电话。
陈颂宜当然没走,她坐在陈疆册的车里,焦急忙慌地等着他俩出来。
没想到等到的,是阮雾的电话。
“雾姐。”
“你……你找个人,把这个醉鬼背回去。”阮雾没辙。
“啊?”陈颂宜愣了愣,“醉鬼?”
“陈疆册,你哥。”阮雾小声说,“酒量这么差,还要帮别人喝酒。”
“二十杯深水炸弹呢,雾姐,千杯不醉也不是这么个喝法,而且我哥好像还没吃晚饭,空腹喝了这么多酒,他没有胃出血,已经很好了。”陈颂宜忍不住替陈疆册说话。
阮雾没落声。
陈颂宜咳了咳嗓,说:“我让司机过来。”
“嗯。”她催,“快点。”
电话挂断,她背靠着墙,有种全身脱水的无力感。
面前的陈疆册,全身都是水,大夏天的,还穿着成套的西装。她是知道他的,只在工作时才会穿西装,所以……他是工作结束,就跑过来了吗?
过来干什么呀,他又不是工作室的人。
替她喝酒干什么呀?他又不是她的谁。
那现在呢?
她抱着他,又算什么呢?
阮雾不知道。
她以为今天的交谈之后,他们会彻底地结束。
然而事实却偏离了她预期的轨道。
陈疆册好像……
他好像……
要娶她。
不真实。
不现实。
不可能。
阮雾紧抿着唇,他说的到底是酒后醉话,还是真心话?
陈疆册是真的喝醉了。
司机又找了个工作人员,把他扛进车里。
闷热的夏日夜晚,没有一丝风。
陈颂宜和阮雾站在车外,她的眼在车里的陈疆册和车外的阮雾二人身上来回瞄,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演皮影戏——我要进去吗——你进去行吗?
阮雾伸手,将脸颊处的碎发挽至耳后,轻声道:“你今晚喝酒了吗?”
陈颂宜后知后觉摇摇头:“没。”
阮雾递给她一串车钥匙:“开我的车回去吧。”
陈颂宜眨眨眼,恍然意识到,阮雾这是要跟陈疆册一辆车的意思。
她忙不迭点头:“雾姐,麻烦你了。”
经过今晚这一遭,阮雾没什么精力,疲惫地点点头,叮嘱她:“路上小心。”
然后,阮雾上了陈疆册的车。
开车的司机,还是多年前的康叔。
据说,康叔在陈家待的年岁比陈疆册的年纪都大。陈疆册挺尊敬他的。
阮雾稍显局促地和康叔打了声招呼。
康叔笑着,蔼声说了句:“挺好。”
阮雾更尴尬了。
上车后,她没再说话。
车内陷入莫名的安静中。
直到喝醉了的陈疆册身形晃动,他伸手解开衬衫纽扣。
便没再解开了。
他坐姿很散漫,后座空间很大,他双腿大开叉,尤为不雅的坐姿,放在他身上,却有种玩世不恭的调调。
“康叔。”冷不防他出声,阮雾挑眸看他,以为他醒了,但他还是闭着眼。
后视镜里,康叔递给阮雾一个安心的眼神,用气音说:“习惯就好,他耍酒疯。”
阮雾没见过陈疆册耍酒疯的模样,事实上,她没见过陈疆册喝醉酒。
有那么几次,陈疆册回家,身上有着难闻的酒味。他到家的第一件事,总是找她,缠缠绵绵地喊她的名字,混不吝地喊她“绵绵——”。
空寂的房间,满是他绵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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