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宗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我没有,难过。”
江载月心中略微松下一口气,然而宗主抱住她腰身的手没有松开的趋势。
“想起你,的时候,不难过,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流眼泪?”
江载月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小心翼翼问道。
“只有在想我的时候,才会这样吗?”
宗主认真想了想,身下的一条黑色腕足,指了指洞穴中央的巨大阵卦锁。
“解这个的时候。”
又有几条腕足指向了周围的家具。
“还有,磨这些的时候,都会。”
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到了原配面前,面对诸多证据,一时哑口无言的感觉。
但一想到这里只是宗主的幻境,江载月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些都不是真的,说不定就连她现在看到的阵卦锁,都是幻象,宗主并没有真的因为她的离开,好几个月都抱着阵卦锁不放,也没有几个月都在磨那些家具,一直在等着她回来。
然而心里这么想,看着宗主眼里流出的眼泪没有停下的趋势,江载月还是有点担心他会哭出什么问题。
“宗主,可能是因为,你现在只见到我一个人,就只记得我。如果您的神志完全恢复清醒,就不会再为我这样一个普通弟子流泪了。”
“清醒——”
宗主漆黑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她,“我现在,很清醒。”
“所以,不会,放你出去。”
江载月:……行吧,反正比起毫无记忆的少年宗主,在这个宗主身边呆着,更加安全,她就安静修炼,等祝烛星把她带出去就好了。
不过一想到少年宗主自称是祝烛星,江载月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这两个在她心中天差地别的人会是同一个人的可能。
“我不跑出去,就在这里安心修炼。宗主不放心的话,也来陪我一起修炼,好不好?”
说不定宗主修炼的时间久了,他的神志也会清醒许多。
抱着这般美好的愿望,江载月将自己的透明触手搭在黑色腕足上,然后轻轻吸了一口宗主周围精纯的灵气。
“修炼……”
宗主低下头,看着少女柔软纤细的透明触手,像是陡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黑色腕足紧紧缠在她的透明触手上,实质化般的灵力如同汪洋冲垮着堤坝,涌入了狭窄的河道之中,江载月突然感觉自己的经脉泛起难以忍受的刺痛。
“等,等一等……”
虽然宗主很快停下灌输灵力的动作,转而吸取涌入她经脉中的灵力,江载月陡然又有一种仿佛全身都要被水泵抽干的惊恐与虚弱。
“停!松开!”
等到宗主松开她的时候,江载月才终于有了一种小命得救的庆幸感觉。
她缓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再感觉到筋脉处传来格外强烈的异样痛楚,但还是谨慎地吞了一颗温养筋脉的回春丹,确保了体内最后一点隐隐的疼痛都被回春丹温和的药力抚平后,方才看向了全身的腕足都如毛球般炸起,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她的宗主。
“宗主,修炼是不能拔苗助长的。拔苗助长,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江载月又费了一通力气,向他解释了这个典故。
宗主低着头看着她,刚刚被她吼着松开的手与腕足靠近着她的身体,却不敢再缠绕到她的身上。
“我,知道——”
“我,错了。”
男人苍白面容上微微垂落的漆黑眉眼,像是一头玩闹时不小心碰伤了主人,此刻只敢在她脚下乖乖趴着,不敢再打扰她的非人怪物。
江载月认真捧起他的脸,轻声道。
“宗主这次知道错了,向我道歉,我就原谅宗主了。我也因为上次突然离开,没来得及和你最后打声招呼的事情,向你道歉,宗主是不是也可以原谅我了呢?”
“原谅……?”
看着少女认真凑近的清亮眼眸,祂突然觉得胸膛之中,原本不属于祂的怪异物体,此刻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得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剧烈。
祂突然很想要一口吞下少女,把她融进他的身体里,再也不会有任何外力能将他们分开。
但是祂知道,祂现在最多只能用腕足贴一贴她的脸颊,不然少女的身上,又会泛出那种苦涩的,连祂胸膛中的异物都会跟着绞痛的气味。
为什么……?好奇怪……
祂以前是个怪物的时候,从来没有如同生灵一般这么敏锐的触觉。
但自从遇见她以后,无论是与她的分离,还是少女留下的物品,每一件与江载月有关的事情,都能轻而易举激出他这具活物皮囊最陌生又奇异的反应。
可是,不讨厌……这些感觉……也不讨厌……与她相关的一切。
祂流泪的时候,不会觉得难过。
等待她回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难过。
只要她一直注视着祂,祂胸膛之中那古怪的异物,总会泛出比绞痛更强烈无数倍的欢愉。
所以,怪物只能以笨拙而不达其意的语言回答。
“不是,原谅。不讨厌,你……”
江载月已经听出了宗主想要表达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恶趣味地想要逗弄他。
“哦,宗主是不想原谅我吗?那我自己先想想办法……”
她转过身,从床上轻松跳下,想看看宗主什么时候才会叫住她。
一秒,两秒……宗主什么时候这么耐得住性子了?
江载月忍不住往后一看,差点贴上了宗主如同背后灵一般悄无声息跟着她的苍白面孔。
“……宗主,答应我,以后不要装成鬼来吓唬人好吗?”
见少女主动握上自己的黑色腕足,祂放轻着力道,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缠上少女的指节。
“不,吓唬。喜欢……”
像是终于艰难地从人类的语言中,挖出了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词汇,怪物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念着,声音从含糊到格外清晰。
“喜欢,喜欢……”
“喜欢,江载月。”
江载月的表情有一瞬间微微僵硬,但很快她又调整回了笑眯眯的神态,玩笑般道。
“宗主喜欢我呀?也不奇怪,我从小就特别招小孩子喜欢,是我们那个地方的孩子王。”
宗主皱了皱眉,祂敏锐地感觉到少女话中的意思,不是祂想要表达的那层意思。
“不是,孩子,喜欢……”
然而没等宗主说完,下一刻江载月就轻描淡写地引开了话题。
“宗主,你还记得你的来历和名字吗?”
“来历,名字……”
念着这两个陌生的词语,祂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团混沌而模糊的记忆。
“灾星……”
“祸首……”
“妖魔……”
“天魔……”
“妖星……”
祂呢喃般念出那些别人起给祂的“名字”。
江载月突然感觉周边的一切变得格外虚无,像是周围存在的世界被一股力量恶狠狠打破。
她眼前一花,像是在梦境里一脚踏空,以为要跌落下看不见尽头的深渊,然而下一刻,她的脚又突然落到实地。
“爹,娘,有妖魔!”
“水底真的爬上来一只妖魔!”
什么妖魔?
江载月陡然清醒了过来, 再看向周围,竟发现她现在已经不在漆黑的洞穴之中,周围也不见宗主的身影。
荒无人烟的山林, 与少年宗主曾经带她走过的荒郊格外相似。
然而这次,她却没有在原本渔村的位置看到几片砖瓦土屋, 眼前可见的是一片赤土的荒地, 十几个如同落难灾民的夫妻带着骨瘦如柴的孩子,蜷缩在稀疏的茅草搭起的屋棚之下。
一个稍微健壮些, 皮肤微黑的孩子从不远处的漆黑湖水中跑来,他扯着嗓子, 发出恐惧得连破音都顾不及的沙哑声音。
“爹娘, 我看到了,那只特别大的妖魔露出头,很多条手!”
而被她喊起的夫妇,是这些难民之中少数看着没有那么虚弱的人。他们的手紧紧护着随身的包袱,看着像是这群难民之中的领头人, 却也同样保持着对周边之人的警惕之势。
妇女紧紧将那个跑过来的孩子搂入怀中, “小虎,你跑什么跑?都说了这一片以前都是死人海,专门淹死人的地方, 肯定有妖魔在海里面, 你还敢跑过去, 不要命了是不是?”
被叫做小虎的孩子在妇人怀中用力扭了扭,却没有挣脱出去的力道,慢慢也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他抽了抽鼻子,“我,我想帮三叔他们抓鱼, 昨天他们在这里抓了几条特别大的鱼,我以为我也能逮到,结果我蹲在那里,看到好多条手爬上来……”
说着说着,原本就隐隐带着哭声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妇人却没有顾惜,恶狠狠地抽了几下他的屁股,陡然对着旁边的男人道。
“小虎贪玩,但没怎么说过谎。祝三,要不我们带人走吧?”
被喊做祝三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用着石头摸着自己手上的短刀,听到这话方才叹了一口气。
“走,往哪走?这世道哪里没有妖魔?好不容易找到个有吃食的地方,不垫垫肚子,再走下去,人都死光了。”
妇人沉着脸,没有答话,男人也只能低声说道。
“再等等吧。就算这地真有妖魔,它刚刚也没有直接吃了小虎。下次到我去捕鱼,我再看看那里的情况。”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瘦弱的男人连声高喊着跑了过来。
“老大,不好了,我们的网,好像网住了什么东西,看着不像鱼……”
男人沉着脸,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站起身前却低声对身边的妇女说了一句。
妇人一句话都没说,抱着怀中的孩子,朝旁边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妇人喊了一声,那些妇人纵然已经十分疲惫,却还是沉默地抱起孩子,走向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江载月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跟上那些男人的脚步。
只见原本隐约望见的湖水,比她看过去的还要远。
而在那漆黑的湖水不远处,一群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不远处拴好的渔网,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张网。
祝三来到渔网旁边,他在家中的时候训过鹰,因此只需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看到漆黑的湖水中,爬上一条轻轻摇晃着渔网,如同是孩童撕扯着蛛网般不费丝毫力气的怪物触手。
而那条漆黑的,让人恶心的怪物触手,只是湖水之中庞然巨物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就算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抵得过它一只手。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祝三就明白这是他绝不可能凭借一把匕首就能反抗的妖魔。
他咬着牙,不敢惊动那只巨大的妖魔,只能一步步后退着,示意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他一同缓慢退开。
然而有人舍不下那张好不容易用麻绳编织出的渔网,小声地开口道。
“大哥,那张网……”
而在他开口的时候,那只原本兴趣在渔网上的怪物,注意力却被他们吸引而来。
庞大的,仿佛能覆盖整片天穹的漆黑怪物从湖水中涌现,祂注视着这群弱小的活物,发出含糊却让人不解其意的怪异声音。
眼见周围都被怪物漆黑的触手一层层环绕,祝三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着。
“仙家,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误闯了您的仙府。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祂的目光划过那些弱小而聒噪的活物,落到了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这是,什么?
——好小的,人。
祂想要从湖水之中离开,抓住那个不知为何占据了祂全部视线的,人。
然而下一刻,某种奇异的力量仿佛擦去了祂脑中涌出的这个过于怪异的念头。
祂似乎忘记了许多,也根本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
看着那群跪地求饶,涕泗俱下的活物,祂只觉得烦躁,无趣,索性又回到了巢穴之中。
只是这怪物这么一下沉,原本湖中的鱼但凡靠近祂的所经之处,都立刻直挺挺地翻白着肚腹,涌上了水面。
祝三这一伙人原本以为自己被妖魔抓住,这回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然而看见妖魔没有搭理它们,甚至又回到了水下,原本战战兢兢跪着的人都忍不住庆幸自己终于能活下一命,只有祝三看着水面上浮现出的那一层死鱼,眼中陡然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捞鱼!把这些鱼都捞回去!”
“那位不是妖魔,是救苦救难的仙人!我们以后,就在仙府旁边定居了!”
接下来的场景如同快倍速播放一样,江载月眼睁睁看着祝三那群人在岸边搭建起大片大片的茅草房,编织出渔网,打鱼为生,又在岸边树立起了一座宗主的雕像。
只是那雕像似乎不怎么讨宗主喜欢,最后被偶尔浮上水面的祂轻飘飘地打碎了。
渔村里的人便没有再建造过那样的雕像,只是在屋里会供着宗主模样的画像。祝三那代人很快地老去,死去,他们的孩子又在渔村中很快地生长起来,靠着捕鱼终于过上了安宁的生活。
而渔村中的那群人,哪怕是连孩子,都不会在畏惧湖水中时而浮起的宗主模样。
他们跪拜着,祭祀着,宗主似乎也逐渐习惯了这群小人整日在他巢穴上面敲敲打打的生活。
然而这样安宁的生活,还是被妖魔打破。
又有一颗陨落的星辰降落世间,连同千里山林与湖水上都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密密麻麻妖魔闯进了渔村,近乎残忍地屠杀吞食着手无寸铁的凡人。
只有一个妇人踉踉跄跄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妖魔如同猫戏老鼠般的追杀中,从村内逃到了湖边。
妇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怀中的孩子投入了湖水之中,近乎凄厉地嘶声道。
“仙人,求求您!求求您救下我的孩子!”
然而妖魔的利足刺穿了孩子的胸膛,让他的尸体沉没于湖水之中。
然后在目眦欲裂的妇人面前,再轻松不过地刺穿了她的胸膛。
“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啊?”
妖魔与人类似的面容上,咧出了一张张将面容挤得满满的口舌。
“你们求仙人,还不如求我。”
江载月的透明触手穿透那个怪物的胸膛,却如同穿过虚空般没有碰到任何异物。
在这个时候,她反倒希望这些幻境没有那么虚幻了。
然而在她盯着那个妖魔的身体,想着怎么能捅一刀的时候,一只漆黑的腕足,仿佛与她的透明触手交叠着,穿过了妖魔的胸膛。
那个妖魔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吞入了祂张开的巨口中。
——火。
——好大的火。
看着渔村里生出的汹汹大火,祂后知后觉到一种奇怪的,仿佛自己的东西被强占了一般的愤怒。
那些,会跳,会说的,都是祂的。
祂要去到那里。
祂要把其他的妖魔,吞掉。
但是,祂又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以祂现在的身体,靠近那些活人,只会把他们变成,祂的一部分。
祂需要一个,安全的,载体。
在这般奇异的念头之下,湖水底下原本没有任何生机的漆黑男孩,陡然无神地睁开眼。
祂的记忆与人类的记忆纠缠在一起,他的脑中翻涌起许多不应该是人类拥有的,完全陌生又古怪的记忆。
漆黑的腕足从他的身体陡然裂开又陡然愈合的无数块伤口中穿出,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挤进了本不该属于祂的狭窄空间里。
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
只记得唯一的一件事,就是——
男孩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那片大火。
他要杀干净,天底下所有的妖魔。
江载月跟在那个还不到她腰身大小的孩童身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将村中所有的妖魔全部抓住,切成了一块块蠕动着还想逃跑的碎块,然后一条条黑色腕足将这些血肉全部吞进了身体中。
村中还有几个人侥幸地活了下来,看着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踏出,连面容都沾满血气的男孩,他们被吓破了胆,只会绝望地高喊着。
“快跑啊!快跑!”
“妖魔来了!妖魔又来吃人了!”
他不是妖魔。
看着周围四散而逃的人群, 男孩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身体中穿透而出的黑色腕足。
他的脑中又慢慢地涌现一些模糊的场景与记忆。
或许,他真的是, 所有人都畏惧的妖魔。
男孩转过头,看了一眼重新变得荒芜而死寂的村落, 最终一步步走向湖边。
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稚嫩而面无表情的脸庞, 他陡然跳入水中。
他要回到他的巢穴里了。
看着那个格外果断地落入水中的孩子,江载月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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