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像是真的听到有人在哭。
那人哭得很小声,一下一下在啜泣。
陆敬祯微拧住眉,徐徐睁开眼。
视线艰难收拢,他看到了跪在他床前的东烟。
东烟在哭。
他轻抿了下唇:“哭什么?”
东烟猛地抬头,见陆敬祯醒了,他脱口叫了声“公子”就放声哭起来。
江枫临从外面闯入,端在手里的药都洒了:“怎么了?”
东烟哭得不能自已:“公子醒了!”
江枫临:“……哦,我以为你家公子死了。”
东烟跟他这么多年,陆敬祯其实也没见他这样哭过,他听得心里难受,忍不住道:“别哭了,不然我都要以为我快死了。”
东烟吓得立马收住了哭声,他双肩剧烈抽动着:“公子别胡说!”
江枫临失笑上前:“醒了就起来喝药。”
陆敬祯应声,又看向东烟:“别跪着了,来扶我。”
东烟忙擦着眼泪爬起来,隔着软被一拢便觉公子身上瘦得厉害,东烟自责得想死:“属下护主不力,让公子受苦了。”
东烟本想给他喂要,陆敬祯没让。
“也没受什么苦。”他一口气把药喝了,低头蹙眉缓了片刻,“只是药有点苦罢了。”
江枫临冷笑:“药房那三斤黄连还没给你下呢,你倒是觉得苦了?”
东烟忙道:“我给公子找蜜饯去。”
“吃什么蜜饯。”陆敬祯无力往后靠了靠,“同我说说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江枫临横眉竖目:“又说?!你喝了药就不能好好休息?”
陆敬祯没看他,微掀眼皮看向东烟。
东烟知他性子,眼下公子又在病中,他更不敢忤逆。
陆敬祯听他简略说了这些天发生的事。
江枫临正欲告诫东烟差不多得了,陆敬祯忽而抬眸问:“守备军这两日不会攻城,那将军为何不回府来?”
这事江枫临也觉得奇怪,按沈将军连夜独闯敌营也要把他带来这架势,别说敌军忙于调遣物资,便是只有空隙她也该回来看看的。
“是……是城外有变故?”陆敬祯的脸色骤然,掀起被子要下床,“我得去看看。”
东烟本要拦着,但他知道这次是沈将军救了公子,观公子神情,怕是那对沈将军死心塌地那股劲儿又来了。
眼下沈将军在外打仗,身边又只有那么点兵,公子必然不能安心养病,与其逼他躺在这,不如让他去看一眼沈将军。
他擦了擦眼泪:“公子别下床,我背公子出去。”
陆敬祯撑着床沿的手撤回力道,他松了口气,轻声道:“好。”
江枫临瞪大眼睛:“我说,这座官邸到底还有没有人在乎我这个大夫的话??”
东烟迟疑了下,还是爬起来取了架子上的衣服给陆敬祯披上。
江枫临给气笑了:“行,你由着他乱来,下回有事别找我,去找城东棺材铺的老王吧!”
东烟心情大起大落,没听清江枫临在说什么,以为他气得在骂公子,直接回怼他:“你才是王八。”
江枫临:“……”
陆敬祯被逗笑。
东烟给他穿衣的动作略滞了下,要去见沈将军,公子竟这么高兴吗?
乌洛侯律爬上城楼后,沈嘉禾到哪他都跟着,沈嘉禾被他磨得实在烦,便找来张岑逸和贾绪,让他们听乌洛侯律在肃王府的光荣事迹。
两个文官十分好奇这种惊心动魄的话题,沈嘉禾终于得了喘息的时间。
她和张师爷在城墙下刚喝了两杯茶,东烟跑了过来。
“将军。”东烟近前,“我家公子请您过去说话。”
街边屋檐下,那辆马车安静停着,寒风吹得车帘微掀。
沈嘉禾端着茶杯的手略紧了些,这么冷的天他跑来做什么?
“沈将军?”东烟走到沈嘉禾面前。
沈嘉禾抬眸:“陆大人若要说私事就不必了,若是谈公事我便去看看。”
东烟愣了下,想着大约是沈将军不欲被别人知晓他同公子那点事才故意这么说,便点了头:“是很重要的公事。”
沈嘉禾哼了声,撂下茶杯抓起镇山河往前去。
张师爷顺便给东烟倒了杯茶:“冬日天寒,这位小兄弟也喝杯热茶暖暖。”
东烟道谢接过,目光看向马车那边。
车内虽然细心布置过,但公子如今一身伤病,怕是怎么都不会舒服,他得掐着时间,不能叫公子在外头待太久。
沈嘉禾刚走到马车边上便见书生轻薄手背欲挑开车帘,她上前一把按住:“风大,陆大人就这么说吧。”
她怕一见那人又要心软!
车内之人轻弱笑道:“既如此,还请将军上车一叙。”
沈嘉禾冷笑:“我还有事,陆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陆敬祯到城门口,见守军状态也知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此刻听郡主的语气,怎么像是在生他的气?
“我……”他刻意压了压音量,小声道,“我就是记挂你。”
沈嘉禾冷笑:“记挂我做什么?还是专心记挂你夫人去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
“沈将军!”身后车帘被人一把掀起,陆敬祯欲追下马车,奈何手没扶稳,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沈嘉禾转身扶得快:“你发什么疯?”
方才动作幅度大,一下牵扯到了身上的伤,他下意识捂着腹部的伤,脸色白如雪,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沈嘉禾气得不行,跳上马车将人塞回车厢。
车内铺着厚实的软被,他靠着身后软枕依旧疼得发抖。
沈嘉禾又气又急,穿过他身上的大氅便想去查看伤势,他却按住她的手,颤声问:“谁同你说什么了?”
“我先看看你的伤口。”他不松手,沈嘉禾抽了抽,也不知他哪开的力气。
她怒得抬眸,那张清瘦脸上难掩委屈,他的气息尚且不稳,却还是幽幽唤她:“郡主。”
沈嘉禾的心弦一颤。
他忍着痛问:“到底何故生气?”
事到如今,他还来问她为什么生气!
沈嘉禾没好气道:“陆大人昏迷醒来第一时间就是给爱妻写信这事整个凉州城还有谁不知道?怎么,陆大人今日来还要亲口告诉我信里写了什么柔情蜜语吗?”
“什……”陆敬祯挣扎起身,伤口剧痛令他下意识闷哼了声,他急着去拉沈嘉禾的手,“那信、信是写给你的!”
第64章 夫妻相
沈嘉禾本来还忧心陆敬祯身上的伤,突然听他这样一句话,她莫名窜上怒火,用力将手抽出,往后退了些,冷笑道:“陆大人诓人的本事退步了吧,写给我的信你让人送给你夫人?”
她就不该过来同他说什么话!
东烟如今也学会撒谎了,还说他家公子要说什么重要公事!
沈嘉禾气得要走。
“我那是……咳咳——”陆敬祯骤然呛了口冷风,一时咳得蜷起了身体。
沈嘉禾抓着车帘的手迟疑了下,那人弓着背,后颈绷着在颤抖,她又咒骂着折回来,刚伸手过去想将人扶起来,陆敬祯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咳咳……别走。”
他咳得惊心,沈嘉禾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她小心将人扶起替他揉着后心。
她其实心里明白,他年幼被陆家收养,陆家二老给他准备了个童养媳,他也不能拒绝,她就是觉得很委屈。
她能感觉得出祝云意对她的心意是真的,但陆敬祯对陆夫人的心意也是真的,她从没想过她要和另一个女人分享喜欢的男人,她……她怕是也做不到!
她是见过那位陆夫人的,连她都尚且觉得她很有趣,觉得有点喜欢这样的女子,又何况是同她青梅竹马的陆敬祯呢?
外面脚步声骤近,接着东烟一把掀起车帘:“公子……”
公子咳得厉害,东烟实在坐不住便要来看看,结果一掀车帘就见公子同沈将军这般亲密……东烟脸色一变,忙落了车帘,他站在外头没走,“江神医是不准公子下床的,眼下公子这样,我得把他送回去,还请将军下车吧。”
沈嘉禾不禁蹙眉。
陆敬祯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咳咳……我还有话……”
“我知道。”她替他柔着后心的手没停,“你歇一歇,我等你说完再走。”
今日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逃避并没有用,陆夫人是真实存在的。
她和祝云意之间今后到底是种什么关系,迟早是要理清楚的。
车内咳嗽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沈将军就是不下车。
东烟急得不行,又不好把人拽下马车来。
“东烟!”
前头,乌洛侯律注意到了他,正大步走来。
东烟忙迎上去,伸手拦住了要向马车靠近的乌洛侯律:“王爷留步。”
乌洛侯律找了一圈没见沈嘉禾,又听说陆首辅来了,他顿时感到了某种危机,他眯了眯眼睛,盯住前头的马车:“本王听说陆首辅来了,特意前来打个招呼。”
东烟没让开:“我家公子病中体虚,受不得风,王爷心意我替公子领了。”
乌洛侯律沉下脸,也不装了:“沈将军也在车上?”
东烟抿唇没说。
乌洛侯律抓着东烟的手推了推,面前之人纹丝不动。
这人功夫了得,先前在晋州李聿泽能拿下他全靠人多,眼下单打独斗他怎么也不会是东烟的对手。
好在徐成安去豫北了,沈将军还不知道祝云意就是她要找的那个祝忱。
想到此,乌洛侯律哼了声,再没往前。
车内,陆敬祯终于将这阵剧咳压下,他虚软靠着垫子,全身冒了层虚汗,他此刻半点力气也没了,手脚根本抬不起来,好在郡主也没将手抽走。
咳嗽停止后,先前因剧咳牵出的痛像是彻底得到了爆发,他微微弓起身,咬牙忍了忍。
沈嘉禾沉着脸解开他的衣衫,谨慎查看他的伤口,紧贴着皮肤的中衣只是沾了汗液,伤口没有裂开,她这才松了口气。
“信是送去豫北军营的。”陆敬祯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沈嘉禾的手停顿了下。
“只有她能将信送出去。”伤口撕裂般的痛还未散去,冷汗打湿了鬓角,他难耐拧紧眉宇,虚声道,“我并未给她写只言片语。”
沈嘉禾瞬间想到乌洛侯律说徐成安去豫北调兵的事,是因为那封信?
徐成安和陆夫人在一起?
他们当时一同在晋州,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嘉禾张了张嘴,最后“嗯”了声,她替他拢紧裘氅,轻轻拍了拍道:“知道了,我让东烟先送你回去。”
不管他有没有给陆夫人写什么,那一个也还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
但她现在明白了他写那封信的初衷,若非为了她,他本可以选择就近调兵的,她没什么好抱怨。
“郡主。”他轻勾住她的手指,“她不是我夫人。”
沈嘉禾倏然回头,不可置信看着他。
陆敬祯轻咳几声,微喘道:“她其实不叫窈娘,她叫辛衣舒,是我八年前救下的一个钦犯。”
被他勾住的手指莫名开始冒汗。
他深凝着她道:“我写过允婚书的人唯有你一人。”
沈嘉禾的心跳开始加快。
“将军。”外头传来东烟的声音,“公子得回去了,再晚些会误了喝药的时辰。”
沈嘉禾混沌思绪被骤然唤醒,她起身打算出去。
陆敬祯勾着她的手没松:“郡主。”
她哽咽应声,回握了下他的手,突然转身环住面前的人便吻上他的唇。
陆敬祯微愣半瞬,闭眼回应了这个浅浅的吻。
沈嘉禾微哽道:“不必多说。”
陆敬祯苍白脸上终于染了笑:“好。”
东烟听里头没动静,刚打算再提醒一次就见车帘被人挑起,沈将军弯腰出来,又迅速按下帘子。
“他出了身汗,回去先换身衣服。”沈嘉禾轻跃下马车,认真交代,“好生照看,莫要再出岔子。”
对公子喊打喊杀的沈将军突然又变回这般态度,东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是。”
“我……走了。”沈嘉禾小声道。
东烟没见过沈将军这样温柔说话,噎了噎正要说好,便听车内公子含笑回:“好。”
东烟立马意识到沈将军这不是和他说,等面前之人一走,他忙小心掀起车帘。
公子脸色依旧很差,但看着心情很好,他正斜倚着软垫望着自己笑:“看什么,不是催着回去?”他蹙眉轻咳了声。
“哦。”东烟忙落下车帘,“公子和沈将军……和好了?”
“嗯。”
“发生了何事?沈将军怎么突然转变心意了?”
“你猜。”
东烟绞尽脑汁:“您是靠卖惨让沈将军心软的吗?”
陆敬祯:“……”
东烟突然就急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您日后好了,沈将军若再翻脸无情可怎么办?”
车内之人没说话。
东烟扭头挑起车帘:“公子?”
陆敬祯半张脸生无可恋缩在裘氅里:“……我可以继续卖惨。”
东烟:“……”
沈嘉禾一路回去不停和人点头打招呼。
所有人都觉得沈将军像是不一样了,好像整个人都在笑,大家见沈将军高兴,自然也跟着高兴,那必然是能打胜仗的前兆!
“陆首辅同你说什么了?”乌洛侯律和张师爷在前头喝茶,见沈嘉禾回来,他端起茶杯就迎上去。
沈嘉禾转身上城楼查看,转口道:“府衙那边给你收拾了屋子,一会儿我让人送你休息。”
“我又不是柔弱的书生,没那么矫情。”乌洛侯律话里有话,他的目光落在沈嘉禾脸上,她眼底的笑意难掩,乌洛侯律之前和张师爷聊了几句,听他形容沈将军对陆首辅上心的那些事,乌洛侯律强烈觉得她八成是知道陆首辅的身份了。
谁说徐成安不在沈将军就不会知道了?
她在找祝忱,可陆敬祯自己不就知道祝忱是谁?
他娘的,大意了!
沈嘉禾在城楼转了一圈,回头见乌洛侯律还跟着,不免蹙眉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乌洛侯律不停摩挲着手里的空茶杯,有意无意点她道:“本来一路我们是和陆夫人同路的,啧,陆夫人对陆首辅时时牵挂,处处关心,真是羡煞旁人。”
沈嘉禾的步子微滞,陆敬祯说那一个不是他的夫人,她倒是忘了,或许只是郎无意妾有情。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一贯神情。
既然祝云意遇见她之前既无意中人,也不曾娶亲,她又何必在乎旁人对他是何种心意?
他那么好,自然有别的女子爱慕。
乌洛侯律见她对这也无动于衷,到底拧住了眉心。
她这是连这都不在乎了?
手里的空杯“咔”的一声直接被他捏碎了。
入夜,凉州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
钱枫命人去仓库取蓑衣的空隙,沈嘉禾顺便回了趟府衙。
风雨渐大,东厢房门窗紧闭。
沈嘉禾将蓑衣脱在外间,在暖炉旁驱了寒意才入内。
内室点了安神香,驱散了些许中药苦味。
江枫临坐在桌前一手翻着医书,一手握着碾子碾石舂里的草药,他听得脚步声,掀起眼皮看了眼:“哟,将军百忙之中终于能回来看一眼了?”
沈嘉禾习惯了江枫临的阴阳怪气,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轻问:“这么早睡下了?”
东烟寸步不离守在床边,正要回答,江枫临便借口道:“是挺早的,申时不到就睡死过去了,药都是躺着喂的。”
沈嘉禾蹙眉。
江枫临继续道:“准确地说,他那是昏死过去了。”他手里的碾子戳得哐哐响,“我都说了他那身体不能下床不能下床,他非不听啊。他若今日在外头染了风寒回来……哦,那也别回来了,免得污我名声。”
眼看沈嘉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江枫临只好道:“沈将军可别哭出来,眼下人总算也还死不了。”
沈嘉禾立在床头没上前,也没再说话。
她其实很想抱一抱他,但她身上穿了铠甲,又是风里雨里,身上冷的很,怕他再病了。
东烟红着眼看了眼沈嘉禾,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公子白日见了将军后心里很高兴,我很久没见过公子那样高兴了,公子会好的,将军不必自责。”
紧握成拳的手轻微松了些,沈嘉禾诧异看向东烟。
东烟又道:“将军安心备战,公子这边一切有我。”
江枫临冷笑:“我不是人吗?”
沈嘉禾感激看他一眼:“别再让他乱来,他若执意,你就说是我说的。”交代完就匆匆出了府衙。
守住凉州,她和祝云意才有未来。
守备军的反应比想象中的快,翌日傍晚,他们的物资抵达,再次进行了新一轮的进攻。
这次他们在原来的木梯外面裹上了一层铁皮,梯子一时刀枪不入,只有沈嘉禾的镇山河可以砍断,便是乌洛侯律的重剑也需要配合内力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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