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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想撕下他的面具(丛温)


先帝也许没有下令全部诛杀,但太后另外派了人前往晋州,当年局势混乱,谁都知道是先帝容不下祝家,自然也没人在意祝家多死了几个人的事。
“母后说待朕亲政那日,若无法在祭天大典上请出定乾坤,天下人都会觉得朕这皇位来之不正!”李惟越说脸色越难看,他紧紧拽着陆敬祯的手,“老师,怎么办?”
陆敬祯的手脚冰凉,但他的思绪却从未有过的清晰。
他道:“臣替陛下找。”
李惟的眼睛一亮:“老师有办法?”
此时,豫北侯府卧房。
徐成安听了沈嘉禾的猜测,半晌没说出话来。
易璃音思忖片刻后,看着沈嘉禾道:“侯爷是怎么想的?”
沈嘉禾的手指均匀敲打着桌沿:“找到定乾坤,让你和澜儿回豫北去,我要恢复沈家昔日荣光,我要当豫北王。”
哥哥以为向天家低头就能让家族好好延续下去,但眼下看来,一味退让并不能让他们真正等来一隅安稳之地。
她现下倒是有些理解陆敬祯了,把权柄握在自己手里,远比祈求他人宽容更让人心安。
易璃音的眼眶瞬间湿润,她情不自禁握住沈嘉禾的手:“侯爷……”
沈嘉禾安慰覆上她的手。
从前都是她的错,她真的为祝云意昏了头,她不该想什么解甲归田,她便是得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保得住所有人。
徐成安忐忑问:“您这样用定乾坤威胁陛下,不怕他报复吗?”
沈嘉禾嗤的笑:“这些年我们伏低做小,咱们这位陛下厚待侯府了吗?”
徐成安噎住。
沈嘉禾又道:“我明日便上奏,就说边疆有紧急军报需要回去。”
易璃音点头:“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府上的事你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等等。”徐成安皱眉道,“就算定乾坤真的丢了,这些年连太后和陛下都找不到,我们又要怎么找?再说,将军知道定乾坤是怎么丢的,何时丢的吗?”
沈嘉禾道:“先帝若没传给陛下,那必然是成德二十九前之前的事。定乾坤不可能自己丢,除非有人把它带出了东宫。”
徐成安瞪大眼睛:“成德二十九年之前?您才八九岁吧?您知道什么?”
“傻子。”沈嘉禾横他一眼,“所以回豫北后,我们得去一趟端州,我要详细问问母亲成德二十七年、二十八年,先太子和慎御司的那件事。”
和沈嘉禾预料的一样,天子正沉浸在没找到替代定乾坤的原料而惶惶不安中,对于她请旨回边疆的事没过多询问便允了。
沈嘉禾离京三日后,收到了易璃音传来的信息。
说是陆首辅替天子巡查,也离开了郢京。
沈嘉禾与徐成安对视一眼。
徐成安道:“这是借巡查之名,替陛下找剑去了?”
沈嘉禾冷笑:“不然你以为呢。”
李惟必然慌了。
徐成安啧了声:“陆狗体内毒素未解,他就不怕送解药的人找不到他在哪里?”
沈嘉禾握着马缰的手指微压,她淡漠道:“看来是不能叫他轻易死了,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驾——”
徐成安大为叫好。
如今他们都不在京城,若真被陆敬祯先找到,从他手里抢就容易多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过半月就到了雍州。
沈嘉禾本想换了马就直接去端州,陈亭却说老夫人早早传了信过来,让沈嘉禾不必去,她以探亲之名来营地见她。
“左不过一两日也到了。”陈亭看着很高兴,“老夫人是心疼将军,将军也正好休整休整。”
老夫人当年也时常随老王爷来营地,当时陈亭还只是个校尉,他们这一批将领算是老夫人看着成长起来的。
沈嘉禾心里感动,喝了杯水,回营帐换了身衣服来军帐。
徐成安带了消息进来,说探子来报,陆敬祯至今还在上阳郡。
沈嘉禾垂目看着面前的地图,不觉拧眉。
上阳郡紧挨着郢京,也就是这半个多月他就一直在郢京周边打转?
“他以为东西在上阳郡?这是打算地毯式搜寻?”沈嘉禾摸着下巴问。
这很不符合陆敬祯喜欢繁化简的处事方式,连她都尚且有个大致方向,他不可能这样盲目地找。
徐成安的脸色更奇怪了:“我们去盯着的人来回,他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这半月他从离郢京最近的玉州开始,沿途去了寮州、溯州……下一个就是昌州了,这架势是要跑遍上阳郡境内所有州府。”
沈嘉禾一愣:“他去州府做什么?”天子丢定乾坤这么机密之事,他总不至于发动州府所有人去找吧?那不等于昭告天下当今天子名不正言不顺吗?
徐成安挠挠头:“说是调阅了每个府衙近十年所有的卷宗案卷。”
沈嘉禾:“??”
“他这……真是替天子巡查去了?”

此时,上阳郡内某地正下着瓢泼大雨。
三辆马车紧挨着停在一片树冠下,侍卫们也全都站在树下躲雨。
陆敬祯是被一道惊雷惊醒的。
车内光线昏暗,车外是铺天盖地的哗哗雨声,凉风从半掀车帘钻入,引得人一阵哆嗦。
他拢着披风坐起身:“东烟。”
“公子。”东烟穿着蓑衣站在车外,怕漏风进去,没掀车帘,“您醒了?”
他蹙眉应了声:“到哪里了?”
“距离昌州城还有二十多里地,雨太大了,怕赶路危险,便在此等雨停。”东烟又道,“大人们都睡着呢,公子再睡一会?”
陆敬祯表面上是以巡察御史身份替天子巡查,实则是为了律法改制一事,自然他和李惟说的是暗中替他找剑,但他其实根本没打算找那把剑,他也不必找。
这次出来他从刑部和御史台挑了几个人,全是这些年培养起来的自己人,半个多月以来,光是上阳郡他们走访过的府衙案卷归纳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各个衙门不仅卷宗数量庞大,其中判决的参差不齐、混乱无序更是惊呆众人。
一部律法的改进完善,比陆敬祯想象的还要难。
眼下这些还不是最困难的,等他走访完,整理归纳好所有典型案例,再拟出法条,面对皇室宗亲和世家大族时,才是最困难的时候。
届时李惟,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真的会站在他这边支持他吗?
连日下来,所有人都已累极,只要是在行进路上,大多都在睡觉休息。
这事陆敬祯原先没打算自己亲自来,但李惟告诉他定乾坤丢失之后……
“夫君醒了?”辛衣舒轻掀了帘子,将蓑衣脱在外,径直跳上车来,又抖去肩上的水珠才弯腰入内,“林子里有野果,味道还不错,夫君也尝尝?”
她不由分说往陆敬祯手里塞了一个。
果子沾着雨水,有些冰凉。
陆敬祯下意识缩了下手,拧住眉心不语。
辛衣舒从窗帘递了两个出去给东烟,回眸看过来,“说了多少次,切勿忧思忧虑。”她伸手去揉他紧蹙的眉心,“身上的伤才养好……”
陆敬祯本能往后仰:“窈娘!”
辛衣舒的手略一空垂,不禁莞尔,都说陆大人是疼惜夫人至极,这才到哪儿都请旨带着她。
疼惜个鬼,出来这么多天了,她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挨着。
她识趣收回手,坐到了他对面,轻声道:“不碰就不碰,那你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路她都感觉得出他心思很重。
陆敬祯垂下目光,盯着手里红透的野果出了神。
他从前以为父亲辅佐先太子,而他辅佐先太子胞弟是理所应当,毕竟和先太子政见相左的是先帝,不是今上。
可今上手里没有定乾坤。
先太子至死都没将定乾坤拿出来,他连自己的母亲都信不过……
或者说,是他不愿将定乾坤交给太后,因为和他政见相左的不止是先帝,还有太后。他知道太后教养的下任太子、未来的天子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陆敬祯的手轻颤了下,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东烟。”
“公子。”东烟的声音近了些。
陆敬祯隔着车帘问:“无为宗相信陛下能推行新法吗?”
东烟的声音不卑不亢:“无为宗信的是公子。”
陆敬祯自嘲一笑,他抬手轻按住衣襟,指腹能轻易感受到胸口的锦囊。他把郡主写给他的婚书装在里面,却再也没有勇气看一眼了。
他从前便是这样稀里糊涂地为天家尽忠,把郡主和豫北侯府赶尽杀绝。
辛衣舒被他笑得心里发怵,果子沾上的水渍在她衣袍上晕开一片,她忘了去擦,小心翼翼看向面前的人:“夫君?”
外头,雨声渐弱。
陆敬祯收住心思,低声道:“传令下去,赶路吧。”
“是。”
东烟的步子远了。
辛衣舒看他轻阖上眼,想了想,还是便小声问:“那些尾巴还跟着,真不处理下?”
陆敬祯应声。
那些都是郡主的人,郡主想监视他,他便让她监视。
沈嘉禾这次刚回雍州,压的军务多,没日没夜忙了两日,这一觉就睡过了头。
迷迷糊糊中,似有人影在床前晃动。
她哼了声,便觉脸颊贴上温柔的手,接着有人俯身轻问:“醒了?”
是母亲的声音!
沈嘉禾倏地睁眼,果然就见王氏笑盈盈坐在床边望着她。
“你平日里都是这样懈怠军务的?”话虽这么说,但王氏言语间并无丝毫责怪,满满都是对她的思念。
“娘!”沈嘉禾哽咽抱住王氏,一年没见母亲,总觉得她发鬓的白发又多了些,眼尾的皱纹也更深了。
“好了,堂堂一个将军,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王氏回抱了下沈嘉禾,掩不住的哽咽了下。
“您何时到的?怎么不叫醒我?”沈嘉禾说着,利落起身穿衣。
王氏望着她笑:“到了快一个时辰了,只是进了营地同这个打招呼同那个打招呼,到你这儿也就一炷香之前。你玉妈妈也来了,和成安在外头说话呢,他们母子也许久不见了。”
沈嘉禾一听玉妈妈来了,忙道:“在外头说什么,叫他们进来说话,都是自己人。”
徐管家和玉妈妈夫妇并不知道沈嘉禾的身份,不过这也不妨碍什么,等玉妈妈进来她都穿好衣服了。
王氏见沈嘉禾要出去叫人,忙拉住她:“现下叫他们进来不方便,她同成安说婚事呢,孩子大了,做父母的最操心的就是你们的终身大事……”说到此,王氏的话语微顿,她的嘴唇动了动,“娘话太多了。”
“不多,您说什么我都爱听。”沈嘉禾系上腰带转身抱住王氏,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婚事你们担心成安就好,就不必担心我了,毕竟我可比成安听话省心,我有夫人也有儿子了,是不是?”
王氏的眼睛一阵酸涩,声音哽了下:“你这孩子……”
沈嘉禾抱着没松开,她微微仰头,将眼泪逼退:“娘,我以后会做您最听话最省心的孩子。”那种为情所困的傻事她再也不会干了。
她再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动心了!
王氏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感觉得出她在伤心。
她回抱住她,轻声道:“难受了便来娘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娘最爱的孩子。”
沈嘉禾将连埋入她的颈项,闷闷应声:“嗯。”
常年出入军营后,她早就不大记得在母亲身边撒娇时是种什么感觉了。
原来是这样幸福的时刻。
沈嘉禾徐徐睁开眼,她势必要把易璃音和沈澜都接回家去,他们一家人都要在豫北团聚,她要回到母亲身边。
“将军,老夫人。”外头传来徐成安的声音。
王氏松开沈嘉禾,背过身轻拭眼泪。
玉妈妈进门就见王氏通红的眼睛:“老夫人许久不见侯爷,这会见着了怎么还哭了?”她转身看向沈嘉禾,立马心疼地蹙眉,“侯爷瘦了呀。”
她直接逮住徐成安一顿埋怨,说他光顾着自己吃,没照顾好侯爷:“今日我亲自下厨给侯爷做点好吃的!”
玉妈妈一想到做吃的,便是拦也拦不住,没坐一会便急着出去准备午饭。
“随她去。”王氏拉着沈嘉禾坐下,她已调整好情绪,“你突然想回端州是有什么事吗?”
沈嘉禾传信说的是许久不见母亲,回家见见,顺便去祭拜下父亲。但王氏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她必然是还有别的事。
于是她便准备了些衣服吃食,借着看儿子的名义直接来了。
沈嘉禾脸色严肃了些:“是想找您问问,当年东宫一案,先太子到底为何失信于先帝?”
王氏显然没想到她是要问这个,顿时愣了愣。
“成德二十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嘉禾睨着王氏,“先太子真是突发疾病薨逝的吗?”
王氏拧住眉:“谁同你说了什么?”
“没有,是我自己想问。”
“好端端为什么要问十多年前的事?”
定乾坤的事还不是时候告诉母亲,毕竟能不能找到也还是未知,这次她要做的事,不管谁要阻拦,她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沈嘉禾早就想好了托辞:“近年来京中有些传闻,我就想问问。”
原本以为还需搪塞一番,却不想王氏闻言,叹息道:“没想到如今还有人在传那些事。”
沈嘉禾暗吃一惊:“从前也有人传过?”
“先太子刚殁那会儿,民间到处都在传,说先太子是被人害死的。”王氏摇摇头,“后来先帝下了严令,还抓了几个说书先生,这事才算被压下来。只是宫闱之事,外头的人又怎会知晓?”
沈嘉禾又问:“当年父王前往郢京奔丧了吧?”
既然天家对外说的是太子病逝,那必然有葬礼,皇亲国戚、封王臣子都需前往奔丧,这是惯例。
“父王就没听说过什么?”沈嘉禾的思绪一跳,“成德二十六年,先太子近臣,那位主管慎御司的祝大人还在其位,他就没说什么?”
王氏听闻她提及祝聆,神色微变。
都问到这地步了,王氏知道她势必要问到底,即便她不说,她也一定会找别的法子去查。
“罢了。”王氏一叹,“都是陈年旧事,你父王当时也只与我说过,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同第三人说。如今千帆过尽,便是说说也无妨。只是,这话莫要同外人说,毕竟也是妄议天家事。”
沈嘉禾点头,亲自给王氏倒了杯茶:“您说。”
王氏接了茶杯,却没喝,杯身轻轻在手中转动,她的目光远了。
时至今日她还能清楚地记得从郢京奔丧回来后,豫北王那副严肃沉重的脸色。
当年豫北王常年驻守边疆,京中一般消息也不会传往边疆。
关于先太子是如何得病,得的什么病,身在豫北的豫北王是不会知晓的,京中消息传到边疆时,先太子已薨。
豫北王前往郢京奔丧时才遇到祝聆,身为先太子近臣,他在先太子称病不出前,已有足足两个月不曾见到人了。
先帝以先太子病中不宜见人为由禁止任何人出入东宫。
祝聆说那实则是软禁。
“为什么?”沈嘉禾听得震惊,“当年我虽然还小,但偶尔也曾听父王在军中提过先太子,他们都说先太子仁厚忠孝,治下有功,还说先帝也十分爱重这位嫡长子。”
“你父王同先太子见过寥寥数面,也觉得先太子同先帝不一样,将来他若登基,或许会对我们沈家少些猜忌。”王氏说到此,叹息了声,“可惜……”
沈嘉禾蹙眉问:“后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王氏抿唇道:“因为一部律法。”
“什么?”沈嘉禾顿感意外。
一个太子能被帝王如此忌惮,沈嘉禾还以为是沾了谋逆的心思,她怎么没想到是因为什么律法。
“那不是刑部和御史台的事吗?”
王氏失笑:“天下何事同天家无关啊?大多事也不过是天家不屑搭理罢了。说到这件事,便不得不说先太子当年一手扶持建立的慎御司了。”
慎御司最初建立的初衷是独立于六部,以监察六部之名问世。慎御司所查到的任何事都直接呈报东宫,再由太子筛查后报于天子。慎御司明行监察,暗中审判,六部不敢做的事它做,六部不敢杀的人它杀,算是大周法度最后一道屏障。
不过短短三五年,慎御司便成了天家手里的刀,天子想杀谁就能杀谁,一度成为官民闻风丧胆的存在,它的恶名也是从那时起的,这也背离了先太子最初建立慎御司的初衷。
他当时便意识到,世间最需要以律法约束的人其实是这大周的天子,天子有法可依,才能以身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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