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打算让她回豫北了?
如今她还是大周边塞最锋利的一把刀,若要把她留下……是他们找到了替代沈慕禾的人?
若祝云意在,他那么聪明,定能想到些什么。
“侯爷,是回府吗?”车夫问。
“不回府。”她要先去见祝云意。
第17章 百岁道士
待车夫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后,沈嘉禾看着牌匾上掉漆的“鸿运客栈”四个字,下意识蹙了蹙眉。
这客栈真的还在营业??
“客官要住店吗?”小二迎出来的热情程度活像是几百年没见过客人了,“客官您……”
他的话音一顿,看见沈嘉禾身上的官袍猛吃了一惊:“原来是位大人,大人您……要住店?”
京官大多都有府邸,即便是官职低微又没有官邸的官员,朝廷也会安排住处,倒是不至于跑来住客栈。
沈嘉禾这才想起自己衣服没换下,这么来找祝云意也实在太招摇了些。
谁都知道沈将军刚回京,同妻儿半年未见,眼下不应该在陌生郢京四处走动,更不该明目张胆和祝云意扯上关系,还有两日就要春闱了。
小二见面前的大人不是来住店的模样,又是沉着脸不说话,小二吓得手脚开始哆嗦:“大、大人,小店是正经生意,不知您此番是要查什么?哦,我们客栈其实生意不好,今日客房都空着,上一位客人也刚刚退房了……”
等等,祝云意退房了?
徐成安这么快就买好院子了?
果然,沈嘉禾刚回府就听说徐成安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徐管家这会儿正高兴得不行,毕竟他也有大半年没能见到自己儿子了。
沈嘉禾差人去叫徐成安,换了衣服刚进书房没坐一会,他就来了。
徐成安手里还抓着徐管家亲自烤的饼子:“事儿都办妥了,有严冬跟着,您不必操心那边。属下听闻夫人正生气呢,您不去哄哄?”
离家越近,徐成安这欢脱的性子就越明显,如今一朝回府,他是装都懒得装了。
都怪易璃音平日里太纵着他们,不管是徐成安还是青梧,易璃音总说,他们都是要在外面为她挡刀挡枪的人,自然要跟家人一般对待。
想到此,沈嘉禾才想起易璃音跟她置气的事儿。
她原也只是想委婉地跟她说说以后的事,是发自内心希望尘埃落定后,易璃音可以遇到一个对她好的人,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沈慕禾,没法像个男人一样待她。
只是易璃音怕是会错了意,沈嘉禾也不好再提这事,她书读得还没易璃音多,怕把事越描越黑。
“将军?”徐成安伸手在沈嘉禾面前挥了挥,“发什么愣啊?放心,您那外室跑不了,当下先把正室哄高兴了才是正经。”
沈嘉禾眼神凌厉看过去:“什么外室?别瞎说!”
徐成安眯着眼睛笑,拎着饼子在脸上甩了两下:“好,掌嘴。”
沈嘉禾:“……”
这人跟她在边关时也不这样啊,为什么每次一回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沈嘉禾转口:“那院子,你买在哪了?”
徐成安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舔去唇角的碎屑:“就……在乌雀巷最里头。”
他们常年在边塞,只对豫北熟悉,果然见沈嘉禾对院子的地址没什么反应,徐成安悄悄松了口气,继续道,“院子不大,有点旧,所以也很便宜。”
沈嘉禾到不在意这个,想必祝云意也是不在意的,她径直起身出去:“让人套车,你随我去见他。”
徐成安追上去:“夫人正气着呢,您人都回府了,不去哄也就罢了,还要出门去见那个外……面的人?”
沈嘉禾没停下脚步:“是有正事。”
“何事您同我说啊。”徐成安加快步子,“属下时刻准备提将军赴汤蹈火!”
沈嘉禾失笑:“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你怕是不太行。”
徐成安:“……”
“其实,乌雀巷另一头对着玄武大街。”
沈嘉禾点头:“听起来很热闹。”
“陆狗的宅邸就在玄武大街上。”徐成安说的不那么利索了,挣扎了下,硬着头皮道,“简而言之,将军每回去见祝云意,都得从陆府过。陆狗盯您定得那么紧,若被他知晓您同祝云意的关系,怕是不好吧?”
沈嘉禾拧眉看他:“你故意的?”
徐成安直接跪在地上:“属下只是觉得将军委实不该同一个外人走得太近!”
“成安。”沈嘉禾垂目凝住他,“我没夫人那么好的脾气,你是我的兵,便是在家里也得守我的军规!替上将做决定不是我教你的规矩,跪在这里反省吧!”
沈嘉禾拂袖离去。
徐长安张了张口,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这的确不该是一个合格的将士会做出的事,若在军中,他势必要被军法处置,但他真的是为了将军好。
小时候他被母亲玉氏带着第一次进内院那日,母亲就指着依偎在老王爷身边的小女孩告诉他,那便是郡主。
“日后你给郡主当侍卫,要护她一生平安,记住了吗?”
将军这一生注定无法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她要护着豫北侯府和豫北军,他只想护着她。
卷丹刚从后院出来就看见徐成安跪在院中,她吓了一跳:“成安哥,这是怎么了?侯爷!”
她抬眸,主君却连头也不回。
“你惹侯爷生气了?”卷丹蹲在他面前,“没事儿,夫人劝几句,侯爷什么气都消了。”
徐成安叹息,这回不同了,侯爷外面有人了,傻丫头。
前前后后的院门都闩上了,东烟才终于敢摘下面具,他也没随手丢,径直挂在腰上,方便拾取。
宅院挺旧,平时也没什么人住,倒是收拾得很整齐。
地方不大,四间房,带一个小院。
院子里种了棵百年枇杷树,茂盛的枝叶几乎盖住了大半个院子,这个时节枇杷尚未成熟,倒是一缀缀的青果挂满枝头。
东厢卧房内传出男子轻弱咳嗽声,东烟拎了热茶进去时,陆敬祯正坐在桌前同面前的人大眼瞪小眼。
东烟利索给二人倒了茶,小声道:“公子,这位就是您要找的无为宗的云前辈。”
“什么云前辈?云深处是我的道号,但我不姓云。”这位前辈如是说。
面前之人穿着身青衣道袍,木簪束发,满脸稚嫩,看着十四五的年纪。
东烟却称他前辈。
陆敬祯笑了:“敢问前辈多大啊?”
“差一岁就一百了。”小道士稚嫩的话音操着老成的话,“修道之人,我已半身入仙道,时间于我无甚意义。”
这话听着很是熟悉。
在那个梦里,七年后他追着豫北侯府流放队伍出城后,他第一次见到这人时,他也这般说。
说他快一百岁了,已是半仙之躯。
不同的是,那时他看起来明显已是青年的样貌。
如今少了七年时间,他看起来十四五。
陆敬祯轻嗤,他就知道这姓云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热茶轻呷入口,齿间留香,陆敬祯点了点头:“哦。”
小道士:“?”
他又看了看东烟:“??”
陆敬祯就这样慢条斯理喝完了热茶,示意东烟再倒上。
小道士终于忍不住:“是你找我来的吧?你不问点什么?”
陆敬祯仍是笑笑:“道家五术,山、医、命、相、卜,何况前辈已是半仙之躯,掐指一算就能知晓的事,我若问了,岂不辱没前辈道心?”
小道士:“……”
他又看东烟。
陆敬祯假装没看到两人眼神交流,润完嗓子便扶着桌沿起身:“前辈慢用,我先睡一会。”
小道士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睡什么睡?你先说我何时传过你本门功法。”
陆敬祯没回头:“都说了梦里。”
“荒唐至极!”
陆敬祯转身在床沿坐下,眼底有笑:“前辈近一百的岁数看起来不过十四五,你这样的神仙在梦里授我功法又有什么不可能?”
小道士噎了半晌,悄悄看向东烟,话里意有所指:“你不会是找人偷偷学,结果没学到家,走火入魔了吧?”
东烟当即道:“我家公子的脉象你一把便知,绝不可能是习武之人的脉象!”
“好啊,我来把把!”
小道士跳起来扑过去。
陆敬祯轻巧躲开手腕:“前辈若不是在梦里相授,我如何得知前辈名讳,贵派所在仙门?”
小道士一脸苦涩:“必是有人告诉了你。”
东烟五官纠结:“不可能!没有这样的人!”
小道士抓了抓头发:“说这许多都是废话,你把他按住,我先把脉!”
东烟刚抬眸就见陆敬祯一记冰冷眼神扫过来,他就那么一愣便见小道士飞快出手去抓陆敬祯的手腕,他当即架住小道士的手。
小道士反手捉住东烟小臂,正欲用力将人甩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陆敬祯见床前两人皆脸色一变,几乎同一时间看向门外。
微凉风里,传来有人在院子里落地的细微声响。
“祝云意。”
外面传来沈嘉禾的声音,接着,卧房门被人推开了。
若不是徐成安的神操作,沈嘉禾也不必重新换一身麻布粗衣出门,还为了不往陆宅门口过,青天白日/逼得她飞檐走壁。
她甫一推开门便见书生坐在床前,站他面前两人纷纷背过身去。
小道士震惊压着声音问:“这谁啊?”
目光一瞥,他就见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又挂上了那张破洞的廉价面具。
小道士:“……”
第18章 一纸婚书
东烟转身两只眼睛努力染着笑:“您怎么来了?这猝不及防得好突然,哈哈——”
沈嘉禾的目光落在那青衣道士身上:“这位是?”
东烟忙道:“哦,他是大夫。”
小道士:“……”
沈嘉禾的脸色微变,看向那书生:“身体怎么了?”春闱在即,这个当头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对对,我是大夫!”小道士登时反应过来,扑过去就要给陆敬祯把脉,“让我先……”
陆敬祯不动声色避开,主动往沈嘉禾身边靠:“道长莫弄错了,严冬请你来不是看脸的吗?烂脸的是他,不是我。”他冷眼看向东烟,“去隔壁看脸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东烟:“……”
小道士最后还是被东烟拖走了。
房门拉上,沈嘉禾终于忍不住问:“那大夫是不是太年轻了?”
严冬的脸这段时间应该遍寻名医,别是没找着江神医就病急乱投医了吧?
“不年轻了。”陆敬祯掩住笑,“道长仙法护体,永葆青春,实则快一百岁了。”
沈嘉禾:“……”
“不说这个。”陆敬祯拉她坐下,“这个时候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正事,沈嘉禾严肃了些:“早前入宫见了太后娘娘……”
她简短说了一遍,“陛下势必会培养一个将领夺回失地,这事我不是没想过,但会这么快吗?为何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陆敬祯差点都忘了这件事了。
是的,他帮天子找到了那个将来能取缔“沈慕禾”的人。
此人便是在建丰三年春被天子遣至豫北。
沈嘉禾没收到风声,是因为李惟听从了他的建议,没打算在朝夕间找人取缔沈将军,而是选择从零培养。
那人去豫北时只是个最普通的士兵,他在豫北苦心经营七年,逐渐升到副将,在收复雍州上立下大功,在军中逐渐积累起了威望,这才让天子在之后毫不犹豫放弃了“沈慕禾”。
对豫北军来说,那人不是天子亲信,而是和他们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兄弟,所以最后豫北军权收归也顺理成章。
此刻,陆敬祯想起来了,在梦到以后发生的一切之前,他便已经将这人推荐给李惟了。
“云意?”沈嘉禾伸手在他面前的桌面轻轻敲打两下。
陆敬祯回过神:“若连将军都未曾收到风声,那此人必定不是世家出身,至少在郢京不曾出现过。”
沈嘉禾睨住他:“所以你也觉得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陆敬祯点头:“此人大概率名不见经传。”
沈嘉禾摸着下巴:“若是这样,陛下凭什么觉得他能把我取而代之?豫北军可也没那么好说话,说换主将就换主将。”
陆敬祯倒了杯茶,轻轻推至她面前:“陛下还年轻。”
世人提及天子,无不言天子还小,天子尚且年幼。
祝云意却用了“年轻”二字。
沈嘉禾一瞬似醍醐灌顶:“他要花时间培养一个?”她正是被太后的话引入了误区,以为他们找到了一个能立马取缔她的人。
“我明白了!”沈嘉禾兴奋转着杯沿,“看来太后母子也不是全然一心啊。”
陆敬祯跟着一笑:“毕竟太后不年轻了。”
这书生每次笑的时候温柔得能让人不经意溺进去,沈嘉禾支颔凝着他笑:“你这样的人若不能入仕,是大周的不幸。”
但他从前的存在全是郡主的不幸。
陆敬祯的心神短暂一恍,他轻笑:“若我这一生只为将军谋呢?”
杯中茶水微晃,沈嘉禾难掩眼底情绪涌动,她难得开着不要命的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谋反。”
书生面色依旧:“你想吗?”
沈嘉禾起身倾至:“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胆大包天?”
他没往后仰,被迫抬了下巴与她对视:“那大约是郡主从前没给我名分。”
沈嘉禾差点被一口空气呛到。
“现在郡主为我置办了这处院子,我心里便有数了。”微凉的手悄然圈住沈嘉禾的手腕,他眼中有笑,“若将来有一天,郡主可以将我光明正大带在身边。为了这个可能,我愿为郡主付出所有的一切。”
“别胡说。”他手上的力道不大,沈嘉禾却没挣开,“我要你活着。”
他笑:“好,我活着。”
若将来你知道了我是谁,还愿让我活着的话。
“我发现你……”沈嘉禾凑近了些,指腹拂过他紧皱的眉心,“近来好像心事很多……在想什么?”
书生微仰着脸:“想你。”
沈嘉禾的指尖颤了下:“别贫嘴……”
“真的。”他怅然笑了笑,思绪仿佛瞬间远了,“我时常想你。”
他的话里掺杂着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沈嘉禾倏然间觉得他说的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沈嘉禾甚至强烈觉得他的这种想念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在她认识他之前。
“云意。”沈嘉禾下意识问,“你以前有过心悦之人吗?或者有过婚约的人?”
“没有。”他的眼底跳动着一抹光,璀璨又满足,“只有你,郡主。”
沈嘉禾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又像是被针尖扎过,有些密密麻麻地疼。
祝云意说的话全是真心实意的,她感受得到。
以前易璃音也曾问过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沈嘉禾甚至未等到议亲的年纪就开始扮演哥哥沈慕禾了,长久以来,她更多的时候都以男子示人,似乎从来也没想过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但她想,她现在知道了。
她觉得一个小小的院子不够,她想给他更多。
等将来她解甲归田的那天,她想光明正大和他成亲。
对,她要给他一纸婚书!
哪怕现下她不能给他更多,但她可以给他一个承诺。
这里的书房空得很,书架上甚至都没几卷书,好在文房四宝倒是摆放齐全。
陆敬祯徐徐替研着墨,还想着郡主是不是还记着要他写份折子去骂他自己的事,却见沈嘉禾自己取来笔,轻蘸了墨汁,用镇纸抚平宣纸,思忖片刻落了笔。
等陆敬祯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写了一份——婚书。
大周开国以来也只有男子给女子写婚书。
但,他很喜欢。
沈嘉禾刚放下笔就见眼前的人在笑,她顿时心情舒畅,拿起婚书低头吹了吹,豁达递给他:“给。”
陆敬祯捏住纸张的手有些轻微颤抖:“几年或者几十年,我都等郡主。”
用不着几十年,沈嘉禾心说,将来等他在朝中站稳,她处理好豫北侯府的事,把铠甲一脱,换上红妆,谁会想到她就是镇国将军?
但这些都是后话,此刻沈嘉禾没多说。
陆敬祯将婚书叠好,小心收进胸口,他又摸了摸身上。
“找什么?”沈嘉禾问。
他有些尴尬:“应该送郡主一样信物做交换的。”
“你已经送了。”沈嘉禾晃了晃剑首上的碧玉剑穗,望着他笑,“这就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啦!”
他稍愣一瞬,眼底又溢出温和笑意。
“我先回去了,府上还有事。”
沈嘉禾刚出书房,身后的人追出来:“这处院子有个地道,直通玄武大街东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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