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棺材是朱红色的，据说是范奶奶掏光了家底，用的上好的棺木。”
其他人一听，一咬牙，不乏有将自个儿半年工资都掏出来的。
”你们看，那不是陈导么？”
“对，元元第一部 戏，就是陈导拍的。”
“陈导不愧是圈内好导演。”
“还有，演过元元妈妈的；美人迟暮也是美人……”
“欸，你们看，那不是云雪兮么？”
“哦，对了，云雪兮跟元元是一同出道的。”
“都是童星，一同在娱乐圈打拼的情谊，就是不一样。”
原来，云雪兮那时接到的电话，就是得知范元元离世的消息，这才匆匆的赶过来。她上一世，《封神》剧组并没有出灵异事件，又是女主，戏份重，被关在剧组拍戏，与外界信息断绝。很久之后，才她得知元元去世的消息，错过了送别仪式。
因为没能参与，具体时间也不太记得。
这一世，赶上了，却还是太迟了。
那时只听说元元是心脏病复发当场生故，重活一世只顾着自己的事，竟忘记了……云雪兮神色黯淡，她慎重的在灵前磕头，愧疚不已。
其实，雪兮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能控制一个心脏病患者，不病发么？
云雪兮陷入愧疚中，余光不经意瞄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立马脱离出当下的情绪了。
她危险的眯起眼睛，本应该在家好好休养的某人，竟然出现在这里？她忘记自己受伤了？
某人突然背心凉飕飕的，一个激灵，抖了抖。
年长的粉丝大姐姐递给云汐兮友善的眼神，在他们看来，汐兮显然比元元小得多，却能参加送别仪式，必定是死忠粉。
小姑娘长得好，还特别有眼光。
就是小姑娘身边的男人，冷淡了些。
冷淡的男人，指的就是百里阙了。
祭拜一个，不相干的人……百里阙周身散发着人畜勿进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无人敢与之答话。只一个单子稍大些的，将三柱香偷偷塞进小姑娘手里。
云汐兮的目光倾斜四十五度角，而后，站在了灵堂的正中央。
范家的老太太，只与她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旧时，达官显贵下葬时最是挑剔棺木；这尊棺木，一眼望去，无论是质地，纹路还是散发出来的光泽，无一不是质感非凡的，明眼人一眼便知其价值不菲，怪不得一个个都在感叹老太太掏出了自个儿的棺材本儿。
凑得近了，有些味道就藏不住。
云汐兮小巧的鼻尖动了动，那一丝丝的气味儿钻了进去……湿润的泥土气息，刚翻过的，还掺杂着一种类似于铁锈的腐蚀味道。
鲜少有人会在灵堂之上，有打量棺材的“闲情逸致”。
云汐兮恰恰有这兴致。
别人都是虔诚的拜拜，就让出蒲团。
只有她，大剌剌的跪在那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棺木。
哭得死去活来的范老太太不知为何心中咯噔一下，与灵前这小姑娘来了个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宛若天空中突然出现的黑洞，瘆得慌。
范老太太抬手擦擦眼泪，作势要说些什么。
哪知，眼前的小姑娘却毫无预兆的移开与她碰撞在一起的视线，老太太该松一口气的，却不知为何心里悬得高高的。
她，在看什么？
老太太忘记了哭泣，鬼使神差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云汐兮只是侧目，她的旁边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是啊，灵堂拜祭，只一个蒲团在最前方，右手边是至亲送灵，方能与灵堂齐肩而战，左手边，则是空出来的，若什么人都乱糟糟的上前，哪有一点对死者的尊重之意？
左手边空荡荡的，那么，她在看什么？
她的眼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左手边的方向，与她并肩而立一样。
范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瞳孔猛地扩张，不知是为自己突然生出来的诡异想法，还是为了其他？
下一秒，云汐兮的视线又转向别处。
她的视线，落在左边角落处，一个妇人的身上。妇人很憔悴，一看就是苦出身，双手粗糙，指甲缝里黑漆漆的，还沾着泥土，腰上的围裙还系着，看得出来，赶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连仪容都没时间打理。
整个人呆呆傻傻的，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小姑娘，是我们元元的粉丝呀？”老太太到底是坐不住了，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俨然是和蔼可亲的老奶奶。“我们元元，还能有年轻一辈的小粉丝喜欢，真是我们的福气。”
“小姑娘一个人来的么，真是不如意，还在读书吧，可别耽误了学业。”老太太自顾自的拉住云汐兮的手，“对了小姑娘，你喜欢我们元元哪部电视剧，我还收藏了好些明信片，可以送给你，辛苦你小小年纪跑一趟了。”
百里阙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这老太太，不对劲。话里话外，不乏试探，试探汐兮的身份？
云汐兮欲要回答，有人抢先一步。
“汐兮。”几人闻言回眸，是知名明星——云雪兮。
云雪兮活了两辈子了，是有些眼力的。
她不动声色的为自家小妹解围，温和的对范老太太说：“汐兮你又乱跑，叫你紧跟着我的，下次再这样，可不带你出来了。”
范老太太眼底的防备瞬间化去三分，她诧异道：“哦，小姑娘是雪兮你的……”
“奶奶，她是我小妹，汐兮。”云雪兮语含抱歉，“小孩子不懂事，怎的在灵堂上左顾右盼的，奶奶给您添麻烦了。”
云雪兮将云汐兮的怪异表现归咎于小孩子没见过世面。
范奶奶望着二人明显相似的面容，面色明显松动了，倒，有几分可信度。
人的一辈子，能有几个机会有幸参加明星的追悼会？
不过是小孩子，好奇心泛滥罢了。
老太太心稳了稳，慈爱的拍拍云汐兮的手：“不麻烦，不麻烦！还是个孩子嘛……我一看到这姑娘，就不禁想起元元小时候了，长得好，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一样。好像还在昨日，我的元元……”
小姑娘模样周正得很，就是……
老太太意犹未尽得打量着云汐兮，眼中流露出追忆，又恍若在可惜什么。
“范奶奶，您节哀顺变。”
云雪兮端着无懈可击的礼仪，眼神却淡了几分，老太太打量小妹的眼神，古古怪怪的，不知是什么缘故，总是，叫她潜意识心生不喜。
云雪兮与范老太太寒暄了一阵，便借故拉着云汐兮闪到一旁去了。
她没好气的捏捏小妹的脸颊，故作横眉：“说好的在家休养呢？怎的又跑到这里来了？”
云汐兮亲昵的挽住阿姐胳膊，蹭就完事儿，蹭得云雪兮十分的火气一分都没了，彻底哑火。
“小没良心的。”
云汐兮笑得可乖巧，好似带病乱跑的人不是她一样。
“阿姐，你知道的。”不得不来。
云雪兮一窒。
是啊，她知道的。必定有不得不来的事……
她打量着整间灵堂，视线最终落在那幅黑白色的画像上。
云雪兮不禁问道：“是，元元吗？”
“她，在这里？”
云汐兮，轻轻颔首。
云雪兮倒吸一口气，小妹亲自出马，怕是其中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此情此景，能与灵异事件挂钩的，就只有元元的死……
“元元的死，有蹊跷？”云雪兮记得，小妹行走阴阳两界，最常与冤魂厉鬼打交道了。她喃喃自语着，心中已有肯定的答案。“元元她，不是心脏病发死的。”
“为什么？”
云雪兮脑海里一片空白，组织语言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元元她……”
云汐兮压低了声音，从方才粉丝中的话里，她知道，范元元与阿姐有年少的情分，幼时的情谊，故而，便没什么可隐瞒的。
“现在，还不太清楚。”这是真的。
“不清楚？”云雪兮一个激灵，小妹通鬼的本事无人可及，她竟然也不清楚？
◎是正经法事还是心虚超度？◎
云汐兮叹息：“‘她’的情况不太好，嘴被人封着，魂钉入骨，不能言语，无法从‘她’嘴里得知真相。”
云雪兮无法想象，见多识广的小妹口中的“情况不好”，能不好到什么地步。
大抵是，冤屈太过，不入轮回。
厉鬼吗？
会，魂飞魄散么？
云雪兮有些难受。
云汐兮望着红木棺材上的“她”，喃喃着：“头一回有厉鬼主动找上我，破天荒的寻求捉鬼天师的帮助……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我也很好奇呢！”
云雪兮闻言，心中浮现出四个字：走投无路。
多么令人绝望的四个字。
云汐兮眼中的世界，正是百里阙眼中的世界。
云雪兮看不见，唯一能与云汐兮产生共鸣的，就是百里阙了。
百里阙看着“她”跪在自己的棺材上，拍打着，嘴里呜呜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下又一下的，那是撞破南墙绝不回头的架势，撞向棺材。
鬼气肆意。
“汐兮，你发现了什么？”百里阙问。
云汐兮深深的凝望着红木釉棺：“棺材的用料确实是顶好，问题出在上面描绘的纹路。不是用的朱砂，而是，黑狗血。”
“黑狗血，可镇压邪祟。”百里阙嗤笑一声，“有趣，用黑狗血镇压心爱孙女的灵魂吗？”
可不是，有趣么？
口口声声说着爱，身体却做着与之相反的行为。
“那口棺材……葬礼之上，棺材板不会封闭。一般来说，会将逝者安放在棺材内，供众人瞻仰之后，直至入土前，再盖好棺材板，方为入土为安。”
云雪兮观察到了：“而元元的棺材，被封得死死得。”
“是啊，前棺三颗钉，后棺五颗钉，密不透风；就连魂体，都无法进去……”云汐兮眯了眯眼眸。
百里阙道：“你们猜，范家是知情么？”
确切的说，是那位“痛不欲生”的范老太太，知情否？
若是知情，可就更有趣了。
云雪兮慎重的问道：“小妹，你能帮助元元的对不对？”
云汐兮拍拍阿姐的手：“尸体上的魂钉必须拔出来，拔不出来‘她’头七一过，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所以？”
所以……云汐兮摸摸下巴，琢磨道：“这些年，我还没撬过棺材板呢！”
应该，挺有趣的吧？
百里阙瞅了某人一眼，附和道：“我也没撬过。”
云雪兮：虽然知道是为了帮助元元的必要选择……但，这二人一唱一和的，就，囧囧的。
横竖反正，桥棺材板什么的，她，也没撬过。
就怕明日头条是：XX童星为何撬昔日好友的棺材板？
云XX与范XX昔日恩怨二三事？
这会儿回客房补个觉吧，今夜注定没得睡了。
三人回客房，在他们谈话的位置，一个人影从侧方布帷里钻了出来。干枯而黝黑的手攥得死死的，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迸发出精光。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那人死死咬住牙关，趁着人多，那道人影闪入人群中。
三人结结实实的补了一觉，醒来时精神抖擞，已过零点。
云汐兮侧耳，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明星的追悼会，场面和规模办的如此轰动，竟没有人守夜吗？按道理，应通宵吹拉伴唱，至亲总要彻夜在灵堂前哭一哭，闹一闹的。这会儿，竟，安静得出奇？
奇怪呀。
云雪兮早早就打探好了消息。
“范家果然有些不对。”云雪兮更加肯定，“入夜开始，灵堂那边就不让人出入了。官方说法是，请了高僧为范元元做法事，因此清场。为范元元念经，做福，祈求她走得平安祥乐。”
平安祥乐，浓浓的讽刺意味扑面而来。
高僧，到底是来做正常法事的，还是，为了超度？这是云雪兮的第一反应，显然不会是前者，到底做了什么事，会找高僧给元元超度？摆明了，知道元元死不瞑目，是不是？
思及至此，云雪兮不禁冷如寒潭。
再想到这些年镜头前范家奶奶对元元的维护和看顾，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范奶奶……”云雪兮眼中包含着一丝希冀，“也不一定一定是范奶奶的对不对？”
云汐兮久久无法回答，她只能说：“眼下，一切都是未知的。”
究竟是谁，此时下定论为时尚早。
云雪兮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汐兮，我跟你一起去。”
“阿姐？”云汐兮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我在外面帮你把风，世人皆知我与元元的关系，与范家也就这些年往来少了，可到底有情分在。我在外面帮你看着，有变动还能帮你拖延一下时间。”云雪兮拉着小妹的袖口，恳求着。
云汐兮没抵挡住美人撒娇，只有同意。
姐妹二人商商量量的，大家不要忘了，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百里阙。
不是云雪兮故意找茬，或者瞧不起什么的，而是显而易见的，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一定会成为汐兮的拖累。事实虽然很残酷，可这，就是事实。
“百里先生，你就留在房间吧。”云雪兮直白的做出决定。
百里阙，骨节分明的手下意识碰了下膝盖。从云雪兮的面部表情看，有些话虽然没有宣之于口，可已经是非常明白。
只差将“你是拖累”四个字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百里阙冷漠的移开视线，突然问：“请了高僧，从哪里请的？”
话头转得太快，云雪兮下意识回答：“好像是从，寒山寺请下来的——法号难渡。”
百里阙沉思片刻，转而对云汐兮说：“汐兮，我不能陪你处理下面的事了。我忘了，马上就到上寒山寺的日子了，老爷子已经在寺中等着我了。小方已经在出口大门处等我了。”
百里家的老爷子，哦，想起来了，那天那个老爷爷。
云汐兮记起来了，算算日子，确实是近了。“这样也好，有事记得给我电话。”
“我送你……”
“不必！”百里阙拒绝，“你的事更要紧，我自己可以的。”
不过是几步路，还电梯直达，他还不至于废物到如此地步。
百里阙控制着轮椅，径直下楼了，头也没回。
云汐兮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不舒服，他，是生气了么？
云雪兮抿唇，提醒：“汐兮，正事要紧。我去送他，正好也是个好借口。”
是啊，正事要紧。
云汐兮没来得及多想，两人分头行动。
云雪兮追上百里阙，两人相对无言，直至将百里阙送到司机的跟前，直至目送小车离开，二人都没说一个字。
云雪兮没有停留太久，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百里阙透过后视镜，瞥了云雪兮一眼，而后再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车内的气压，莫名低沉。
“少爷，您，心情不好？”小方颤颤巍巍问。
良久，后座的男人嗤笑冷哼：“我一介废人，还轮得到我心情不好么？”
小方冷汗淋漓，少爷都自称一介废人了，看来心情是坏到了极致。老爷子强迫少爷上寒山寺，果然是涉及到底线了……
只是，当真是，因为老爷子么？
大概只有百里阙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话说两头，送走了百里阙，云汐兮摸着进灵堂。
灵堂虽然没有开灯，却不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比白日里，多挂了些黑条，黑条上用朱砂画着纹路，阴暗的光线下还透着诡异的红光。
红木棺材肉眼看不见它动，都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嗡嗡嗡，嗡嗡嗡。”
它明明稳稳的摆在那里，声音，声音究竟是哪里来的？
那是，鬼魂撞击的声音。
厉鬼凄惨的哭叫，不忿的呐喊。痛啊，太痛了，头也痛，手也痛，腿也很痛……那样的痛，是深入骨髓直击灵魂的，它都死了，还摆脱不了的痛……
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它。
叫它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眼看着，身体就在眼前，就在里面，它却进不去……一次有一次的失败，逼得它鬼气暴涨，一下又一下的竟成了执念。
只要能进去，只要能进去，它宁愿吃掉自己的肉身，也不愿再这样被折磨下去。
鬼嚎化作风刀，恨不得将整个灵堂都掀翻。
它痛，它恨，它悲痛欲绝。
满腹冤屈向谁言？通红的眼睛已无一点儿眼白，它的理智，快要溃散了。
狂风在咆哮，那就是厉鬼的不满。
灵堂案板下方，一颗圆滚滚的头映入眼帘。圆滚滚的脑袋一脑门都是汗水，那真真是汗如雨下，衣衫都湿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