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幻想过，天道的样子。
嘟嘟，不，是天道。
天道自然知道三界六道对他的诸般猜想。
对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崽，天道可不是传说中那无情的样子。“是啊，大道混沌生三千魔神；魔神之一——盘古开天辟地成就天道。天道初生的确只是此方世界的意志。无形无神，无相无影。直到……”
“直到？”云汐兮听得入迷。
“你可曾听过鸿钧道祖？你可知，道祖最后是如何成圣的？”天道忍住想要摸摸她脑袋的冲动。
嗯，他是天道，得矜持。
云汐兮叫绞尽脑汁开始翻找记载：“道祖……道祖参造化玉碟成圣。”
圣人，比如三清，乃是斩三尸成圣，前提是得了道祖赐予的鸿蒙之气，才有成圣机缘。
女娲是例外，她创造了人族，亦有补天救世的功德，因此圣人之中唯有她是功德成圣。
所以，道祖是如何成圣的？
还真，没有相关记载。
“他，参悟造化玉碟，最后以身合道……便成了，鸿钧圣人。”
云汐兮眼巴巴的凝视着他，脑袋一团浆糊：“自此，鸿钧道祖即是天道，天道即是道祖，从此天道就有了形神。我的嘟嘟……是天道……”
“所以，汐兮，凡间的嘟嘟死了，可却是没死。你不必为它伤心，一切……都是注定的。”从他下凡时起，就注定会在今日身死。
大道，乃是混沌之气，能够存活下来的不过是那三千魔神。
盘古牺牲自己，助天道衍生。
唯有天道创造下的世界，才适合人族……乃至世间万灵生存。
可，灵气是有限的。
亦如凡间的矿、金、水、藏资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天道，为了天地生生不息。
最终选择了人族作为大地的主人……他，打压妖族，流放鬼族，驱赶魔族。太过强悍的种族，只会源源不绝汲取天地灵气，这片天地哪能支撑到今天？
然，即便如此，随着朝代更迭，天地之间的灵气渐渐开始枯竭。
圣人们要么陨落，要么陷入沉睡。
神仙们下凡历劫，彻底关闭仙界甬道。
妖族，多少年没有出过新生生命了？
唯有鬼族，得了地府庇佑，与人族一起正常运转。
再没有大能能舍弃自己，释放灵气反哺天地了。渐渐的，天道快坚持不住了。
人间，开始不信神佛，不信鬼怪。
信仰之力，彻底断了。
雪上加霜。
再这样下去，天道泯灭之后，三界六道将重归混沌。
还记得吗，百年来世间灵气突然恢复暴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天道下凡，化身成猫妖开始的。
尤其，汐兮降生之后，灵气才开始恢复元气的。
“这些年，与你一起斩妖除魔，赚得大道功德……吾，终于可以归位了。”天道不在，唯有大道主持大局。
又因汐兮身份特殊，祖龙献祭之功德尽数反哺到她身上。
故而，汐兮的功德由大道亲自发放。
也正是因为功德出自大道，众生眼中汐兮的功德泼天一样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原来，一切因果缘由，是这样……
◎汐兮乃是现世最后一条真龙◎
天道慈爱的凝视着汐兮, 她长大了，这是个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出生时，小小一团, 瘦得跟猫儿似的。
小口小口呼吸……因着胎死腹中先天发育就不够好, 出生时她就比寻常婴儿瘦小写。
云外公, 不, 是地藏王小心翼翼的养着她。一口一口的喂养着。
唯恐她活不下来。
好在，养大了。如今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了。
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汐兮, 你很好……不愧是地藏王和本尊亲手养大的孩子。”天道抚摸着汐兮鬓角，欣慰至极。“孩子，你是祖龙在这世间仅存的嫡出血脉，是这三界最后一条真龙。”
“所以, 你不是妖, 不是孽, 绝非是人族不容的存在。”
“你是他们的庇佑, 是他们的信仰。”
至于应龙。
已经堕魔，成了魔龙了, 又哪里还称得上为“真龙”。
华夏一族，从古至今，总有真龙天子的讲究。
帝辛乃是最后一位人皇。
他之后的皇帝，则自称为“真龙天子”。
九州华夏，亦有龙脉存在。
所以，她不必自怨自艾，不必自轻自伤。
她该是翱翔九天, 被众生仰视之存在。
“祖龙？”云汐兮心房颤抖, 长久弥漫在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开了。
是啊, 祖龙。
龙族至尊，这世间第一条九爪真龙。
乃是四大混沌神兽之首。
当年龙凤麒麟打劫，几乎毁天灭地……虽然是受罗魔祖罗喉的挑拨，最后还是逼得天道不得不出手。
世人只知四方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却不知，混沌兽乃是四方神兽毕生仰望的存在。
鸿钧道祖乃是三千魔神之一，身负混沌之气，亦是神魔同体。故而，道祖成圣，与天道之下的圣人不一样。
这么理解吧。
大道是大BOSS，它的直系下属比如盘古、比如鸿钧道祖、比如魔族罗睺、比如龙凤麒麟始祖，乃是混沌之体，亦神亦魔。
而天道，则是大道的亲儿子，辈分上低一辈；天道的直系下属，比如三清圣人，比如娲皇、比如妖皇帝俊，神与魔分支成截然不同的极端，神魔不两立，正邪不同体。
大道出生的混沌神兽，与天道之下的四方神兽，怎可相提并论？
那日，祖龙怀里揣着一枚龙蛋，坠入无极之海。
千万年来，龙蛋日日夜夜被祖龙之息滋养着。
天道岌岌可危，祖龙大义，牺牲自己反哺天地；是了，唯有拥有混沌血脉的祖龙，才能重新滋养出支撑天道的灵气。
灵气三七分，七分给了天道。
而三分，给了龙蛋。
否则，汐兮恐怕得再等上千百年才能破壳而出。
汐兮，她身负混沌之气。
正是因为她降临人间，才重新滋养出新的灵气；这就是保护局胖叔所言，建国后竟出了不少新生灵智的妖物和精怪。
也正因为得了祖龙恩惠，天道下凡后才会守在云汐兮身边；地藏王才会亲自出手。
一饮一啄，皆是因果。
而在教养汐兮的过程中，无论是地藏王还是天道，无一不是真心认可了她，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中。
“你父君魂归天地，最不舍得就是你了。”天道过去须臾数年，所作的决定从未后悔过。唯有祖龙，令本该无欲无求的他生出了一丝悔意。“他，最后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你一线生机。只求你能睁开眼睛看看世界……”
天道唏嘘：祖龙，你看到了吗？吾，终究是没有辜负你最后之愿。
泪水如珍珠一般晶莹剔透。
云汐兮感伤不已。
她从未与父君见过面，不知他是何等尊容，又该是何等肆意。
可，心中风起云涌。
汹涌而出的，是对未曾蒙面的父君绵延不断的情感。
她好像模模糊糊记起来了。
无极之渊深处，常年是黑暗的，不见阳光的。在那无知无觉的漫长岁月，她在海底深处。
深渊之水是冰冷的。
比那九幽蚓泉还要阴冷。
可是，她不冷。总有一股温暖至极的气息将她牢牢的包裹着，不让她受半分寒气侵蚀。
更早更早的时候。
她耳边总能听到亲切的声音日日夜夜与她说话。
原来，是父君，是父君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祖龙此生从未后悔后，唯负幼女一人而已。
他被镇压之时，当即在四海水族之中下达了刻入灵魂深处延续世世代代的印记。
也许，祖龙从那时起，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替幼女之未来谋划。
终于，等了千千万万年总算是等到合适的契机。
云汐兮心中酸酸的，涩涩的，却又滚烫至极。
“嘟嘟，父君他，长得好看吗？”小姑娘笑中含泪，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看父君当年风姿卓越之姿。”
天道一顿，嘴角忍不住抽搐：颜狗不愧是颜狗，颜值即一切。
咳咳，那什么。
天道降身在妖猫身上，纵然他再厉害再神通，总也要遵循物种天性。
总所周知，猫猫的脑子就那么点点大。
天道在凡间的那些年，沾染了猫猫习性，而猫猫的天性也压制着他。
十分智慧和理智，在猫猫身上不过剩下三分而已。
而今的天道，不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变了些吗？
“好看，祖龙好看。”天道回忆当年洪荒诸位，“龙族天生俊美，乃是天生王者。若模样不好，怎么骗无知少女……咳咳。”
云汐兮：嗯？？
天道自知失言，心虚的别开脸去。
他有没说错。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之所以不同，还不是跟不同种族的女修生出来的。
当年的洪荒，女人缘儿最好的就是龙族了。
你品，你细品。
汐兮这看人看脸，就喜欢生得好看的物种的性子，可不就是与祖龙一脉相承么。
悲凉伤痛的氛围被这么一大岔，消散了许多。
汐兮拉着天道，天真而又烂漫的问道：“嘟嘟，那我们该如何离开这里呀？”
她总是想着，阿阙还在等着自己。
在乎的人，还在等着自己。
脚下的水波开始频繁波动了……天道知道，时辰到了。
再不舍得，如今也要舍得。
“丫头，人无心则死；你的龙族本体，正是百里阙佩戴的舍利子。”天道抬眸看着风起云涌的天空，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他带着你的尸身，回到无极之渊。待你与本体融合，便可重返人间了。”
“去吧，丫头，回去吧。”
天道，松开了她的手。
云汐兮皱眉，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她忍不住要上前：“嘟嘟，一起呀！你后退做什么？”
天道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多么愿意只做她身边的嘟嘟。
可是，不能呀，不能了。
“丫头，我是天道……人人都说天道无情，却不知天道也有天道的职责，天道也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天道淡然的眼眸之中染上了几分离别哀伤。“凡间的嘟嘟已经死了，天道，回来了。”
“你不要怕，不要伤心。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只要你抬头看看苍天，便知道，我在，一直都在。”
云汐兮不再执意拉他走。
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吸入漩涡之中。
天道强忍着从未有过的痛苦，转过身去，垂着眼帘。
直到，她离开此方世界。
有什么湿了。
滴答滴答，落在手背上。
“天道，原来你也会心伤，也会落泪，也会悲恸。”另一道缥缈的声音响起。
是，那一缕合道后的鸿钧神识。
他无悲无喜，无所谓讽刺，更无所谓作壁上观；只是，陈述事实。
“凡间数年，到底是改变了你。”
“可以不要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道闻言，眼底回归淡漠。七情六欲自此消散在三界之中……他，终于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道。
手指修长冰冷，绝决而毫不犹豫的摒弃眼角泪水。
是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已然回归的天道，怎会不知羲黎前身过往？怎会不知他的谋划？
鸿钧道祖冷冷的说：“总不能让那丫头以一己之身，与那半神抗衡。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若再死一次……”
天道负手而立：“当年，不正是算到羲黎所掀起的人间劫难，才投身凡间。谋算大道功德，借此恢复自身，才能与那半神抗衡么？”
千年计划，不就是为的接下来的决战？
丫头，如果吾能全身而退，能再一次护得苍生安宁的话……定然，遵守与你的承诺。
因为懂得，所以放手。
天道懂自己的职责，懂肩上所扛的任务，所以他不得不离开云汐兮。
而汐兮一样懂得，并且给予无上尊重。
两人，再不舍，多年默契使得他们抛开私心选择了——最正确的选择。
云汐兮整个人，不，应该是整个灵魂飘荡在这三界中。
似乎在云层之巅。
似乎又在九泉之下。
一条坚如磐石的龙尾将她托着，滚烫却不会灼伤她。
云汐兮喜欢这种感觉。
她如幼鹿儿幼熊儿，孺慕的亲近的抱住尾巴；小脸儿忍不住贴着它蹭蹭，再蹭蹭。
龙尾看着巨大无比，令人敬畏；实际上，它缠着汐兮的动作是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龙游九天，底下是一望无垠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海域。
它松开了她。
任由她从云巅之上跌落黑水之中。
失重感侵蚀云汐兮内心，比起被村民追杀跌落山崖的那一次，这一回云汐兮没有害怕，更不觉得恐惧。因为她总有一种感觉，自己回家了。
百里阙穿过迷雾森林，来到无极之渊岸旁。
天道归位，森林外围的禁制自然虽他所愿，百里阙没有遭受半分阻拦，顺利得不可思议。
在岸旁，百里阙放下汐兮。
那颗舍利子自觉没入汐兮空荡荡的心口，颜色越来越黯淡。
郝雪化水，彻底与尸身合二为一。
百里阙知道，是时候。
星眸之中流露出无人能懂的哀伤，百里阙，不，九天应龙——曾经的战神，是多么骄傲的人呐。只可惜，从今往后，上至神界，下至凡尘，再也没有应龙存在了。
“你是正道的光。”
“是坚守正义的最后一到防线。”
“是三界六道的希望。”
“汐兮，我只希望，你看到而今的我时……不要用陌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甚至是排斥冷漠的眼神看我。我会受不住的，真的会受不住的……”百里阙苍白如雪，冰冷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如鸿毛的一吻落入女孩儿眉间。
下一秒，百里阙将怀中的人儿，推入深渊之中。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她被黑水淹没。
沉入深渊之底。
久久回不过神来。
“百里阙，我们该走了。”魔，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百里阙身后，正是摩耶。现在这一切，是天道默认的，自然默许一个魔出现在无极之渊地界。
现在的摩耶，少了几分轻视和不正经。
多了几分严肃以及忌惮。
虽然，这一切正和他的意。
又惊又怕，又期待又生出几分后悔。
摩耶眼中的百里阙，已经被魔气侵蚀得连五官都快看不见了。早就说过，人族的身躯根本抵挡不住魔气。
百里阙从取下舍利子的那一刻开始，双腿之中被灌入的魔气一如脱缰的野马，一举攻占领地，直逼心脏要处。
属于人的魂魄，第九世的魂魄，早已被魔气侵蚀得苦不堪言。
他，早就应该立刻回魔界禁地，与九世前的应龙龙骨融合；可他，为着云汐兮愣是撑到了现在。
“魔族，从一开始你们就设计好了对不对？”百里阙没有回头，眼底一片漠然。
“应龙转世，龙骨一早就被你们藏在魔族领地。其实根本没必要九世历劫，结局早已注定。”
“我这双腿……哼，怕是遭了你们的算计；怪不得百里家找遍名医，西方医术、东方医术，根本就没办法治疗。本身就没有问题，又如何查得出问题？又如何谈什么治疗？”
“过去几十年，拿这双腿威胁我……摩耶，你是否很得意？”
摩耶一僵。
这些年来早已得又忘形，压根就忘记了若当真得偿所愿，应龙堕魔，就他那睚眦必报的德行，绝逼得秋后算账。
摩耶沉住气，告诉自己淡定。
面上稳如狗：“最终做出选择的是你自己。是你选择交出舍利子，是你选择牺牲自己去复活她。有那龙蛋所化的舍利子在，只要平安度过此生，你即可回归神位。九世，即将圆满……应龙，怪不得我。”
晴天惊雷。
那是天道发出的警告。
百里阙的这具身子快要压不住魔气了。
若魔气在人间肆意，后果不堪设想。
百里阙，已经站不住了。
摩耶伸出援手，闷声道：“走吧。”
两人消失在无极之渊。
摩耶是魔，无情无义的魔；桀骜不驯，难得有一人能入他眼……百里阙算一个。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去往禁地的路上一路无言。
善于玩弄人心的他，当真是没有想到，怨世间不公恨天道绝情的应龙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倒是让他另眼相看了。
与上善若水断情绝谷欠的仙界不同；魔界，乃是七情六欲发挥到极致的地方；这里的魔族从不掩饰谷欠，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上得了台面还是上不得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