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应龙离开，地藏王心定过后才摸了摸白若若的脑袋，既是对她说，也是对旱魃说：“不要怪应龙，他……所付出的代价……你师傅，会回来的，这一切是她的劫，熬过去了，真正的她，一定会重临人间。”
白若若只顾着欣喜，却没听见关键词。
何为，真正的她？
付出代价？云丑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的应龙明明有着惊人的力量，却流露出痛苦神色？
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只有楼金域，才是最合格的旁观者。
他似笑非笑，凉薄道：“九天第一应龙，入魔了呀……”
云丑丑，为之一震！
白若若，瞳孔地震。
蚩尤残魂默默趴会骨伞之中：他注意到了，应龙双腿聚集着无上魔气，许是失去牵制，那魔气一团一团的直逼心房。
是啊，应龙入魔了。
不，于天生神族而言，应该称之为堕魔。
堕落的堕。
这一身神骨，历经九世，到底没能挺过去，毁在了最后一世。
该如何救怎么救, 地藏王已经提点过他了。
是的，地藏王并未一同离开，而是留了下来。一行人, 无意在此地就留, 划破虚空, 回到京都云家。
云家上下一片惨淡, 陷入乌云密布之中。
云雪兮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楼金域回来……可他，两手空空, 什么也没有。
这一刻，雪兮真的快要支持不住了。
眼泪婆娑蒙住了她的眼睛，幸好，霆兮及时扶住了她。“终究,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吗？小妹, 小妹……”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云霆兮, 大抵是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吧。
心如死灰之际，回来的队伍之中,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宽厚温润的手掌摸了摸雪兮头顶。
云霆兮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他有些面熟。
霆兮比雪兮小，又不曾在老家承欢膝下，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曾远远的见过老人一眼……上一次见，还是在葬礼灵堂之上。
若不是灵堂之上的那张遗照，用的是老人年轻时候的黑白相片, 云霆兮根本就认不出来。
被人如长辈安抚晚辈一样的亲昵摸头, 云雪兮抬起头, 撞进那双慈祥的，仁爱的眼眸中。
“外、外公？”年轻的外公。
怎、怎么会呢？
“阿爹？”身后，云婉婷失态的惊呼。
“岳父？”计泽惊呆了。
返老还童了？
就在云家人震惊危坐的时候，眼前这个顶着云国礼模样的男人，面容一变，变成另一种样子。
云丑丑默默的在一旁说：“地藏王心怀大义，众生法相，他是众生，众生亦是他。”
云雪兮率先反应回来，喃喃道：“你是，养大汐兮的外公。”
而不是云母的父亲。
而不是雪兮和霆兮的外公。
也就是说，真正的外公的确如她上辈子记忆中的，那个时间节点寿终正寝。
从汐兮出生，再养大她的人，是地藏王。
地藏王含笑摇了摇头：“是也，非也。吾不能以本尊形态行走在人间，时间久了会影响人族正常运转。云老弟大义，愿意将身躯借给我……”
云老弟。
听得出来，地藏王十分欣赏云国礼，二人在地府中的交情不错。
毕竟，有汐兮这个情感纽带。
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云雪兮终于不必在纠结上一世的人和事……她明白了，何为变数。
“所以，是真的对不对？当年，龙凤胎之中真的只有霆兮活下来了……女孩儿，出生即是死胎对吗？”
云雪兮的话，令所有人脸色大变。
地藏王巍峨如山而又淡然似水，他转而对云婉婷说：“龙凤胎中真正的女孩儿怀胎五月时已经胎死腹中。生死簿上早已注定，早夭之相。”
然后呢？
地藏王噤声。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他们懂了。
因为龙凤胎的女孩儿注定是死胎，地藏王钻了空子，从迷雾森林——无极之渊中带出了她的魂魄，注入云婉婷腹中。
而后，就有了全新的云汐兮的出生。
“一起皆注定。”地藏王望着云婉婷，“她，并非是夺你亲身女儿的恶鬼。”
云婉婷沉默之后苦笑出来：“汐兮她是我的女儿，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无论她是谁，是什么，都是我的孩子。”
反而是她的存在，将她从丧女之痛中解脱出来。
云雪兮记得，上一世，妈咪生出死胎时，那绝望的样子。
“地藏王，您不必解释这诸多原有。”云雪兮笑中含泪，“汐兮她，对我们的意义从来不拘泥于所谓血缘。”
若不是她在。
云家，早就四分五裂了。
母亲经历丧女之痛，被云舒悦趁虚而入。
而后，姐弟二人被算计；雪兮不堪受辱自杀，霆兮暴尸街头。
父亲，最后跟云舒悦同归于尽。
可以说，没有汐兮的云家，最后以团灭告终。
所以，无需旁人解释太多。
汐兮，是云家人的软肋。
“地藏王，时间紧迫，正事要紧。”云丑丑站出来打圆场，“方才您说，汐兮能够救回来……您跟着我们回来，定然有事的对不对？”
云家人瞬间就活过来了。
云霆兮和云雪兮身子前倾，喜出望外：“什么，汐兮能够救回来？真的吗？”
云婉婷夫妇也来了精神，将那点子伤感抛之脑后。
地藏王神秘而又婉转，徐徐道来：“人，心碎则死；可汐兮并非凡人，魂魄回归本体，亦可重返人间。”
羲黎，不也是这般盘算的吗？
众人，有些惊弓之鸟了。
可，地藏王不是羲黎。
善与恶，了然于胸。
“汐兮，终有一天要与本体合二为一的。时候已经到了……”地藏王眸光深远，“从百年前就已经注定今世所发生的一切。”
“羲黎千般算计，可有一点他算错了。”
“他以为，汐兮的本体被天道藏在迷雾森林——无极之渊中……”地藏王笑不达眼底，“哪里知道，汐兮与那应龙的缘分。”
那时，在地藏王前往无极之渊前，深渊极地之中悬浮了千万年的龙蛋，失踪了。
唯剩下一缕神魂在深渊之畔徘徊。
龙蛋蛋壳，就是龙骨。
它失踪之后，出现在了凡间。
成了——寒山寺至高无上的舍利子。正是，玄机大师当年赠与百里阙保命的那一枚。
也正是因为这样，云汐兮打第一次遇见百里阙，就觉得他亲近、好闻，喜欢黏着他。
谁能抗拒，本源气息呢？
那日寒山寺恶战，不正是舍利子替汐兮疗伤的么？
因果循环。
不外如是。
可，神魂离开本体太久了，机械的将二者融合在一起，危险系数极大！一个不慎，妖身会排斥魂魄……
而逃脱的羲黎，则在暗处虎视眈眈。
云家人振作起来，不再哀伤，不再自怨自艾，只要能救汐兮，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等等，龙骨？
后知后觉的众人面面相觑，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吃出吃奶的劲儿才将那声惊讶给压了回去。
汐兮她，是……
华夏龙，与西方龙是不同的。
西方龙，是邪恶的化身，是恶魔的象征；而华夏龙，我们更愿意称之为——神龙。华夏儿女，常常自称是龙的传人。
五千年上下，无论是封建时期，还是开明的现代……每每提起神龙，人们心中总会凝聚起一丝尊崇和敬意。
所以，她们的汐兮才不是妖孽。
才不是作恶多端的妖！
才不是，不能被世人接受的存在。
“需要我们做什么？”云雪兮振作起来。
地藏王轻声道：“你们可听说过，万家灯火，百家烛？”
存善心，做好事，是功德。
万民之念，是信仰。
而信仰汇聚成江河，亦是一种功德。
集万家信念，掌百家灯火，诚信祈祷，化作信仰之力可助汐兮神魂融合。
很多年以前，曾有一人一妖相爱了。
人，乃是正统玄门首席弟子。
妖，则是妖宫中的掌上明珠。
你来我往之间，一人一妖生了情愫。
人和妖，是无法繁衍后代的。
可，那妖族公主竟然怀孕了。
可孩子生下来便没了气息……丈夫以身殉道，已经离她而去；妖族公主为了抱住男人最后的血脉，得了此法。
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孩子来到人间，一家一家，磕头。
善良朴素的村民见母子二人着实可怜，起了怜悯之心。
家家户户点起微弱烛火。
家家户户从家里找出一块布条，披在孩子身上。
祈祷之声，一天一夜不断绝。
也许，是母爱感动上天。
也许，是百姓怜悯之心直达天听。
那婴孩儿竟然活了下来。
“天道还能听见凡人的声音吗？”云丑丑不禁问道，现在问题就是，天道，早就没了踪影。
地藏王神秘一笑：“他，已经回来了。”
为什么说，汐兮身死回归乃是命中注定？
因为，天时地利人和。
云丑丑心口一跳，目光直逼地藏王。
他回来了……是天道，回归了么？
地藏王，天道，此局你们谋划了百年……那么巧，所有关键都系在汐兮身上，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云婉婷挽起袖子：“我去求，我挨家挨户的去求灯。”
云霆兮：“我发动学校的同学。”
“还有我。”清脆的声音从大家身后传来，耿明月、温泓、以及齐长东出现在玄关口。
明月一脸憔悴，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在家的时候早已哭得死去活来，丧得人事不省，根本就爬不起来。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忙不迭的赶往云家。
在十字口那里，遇到了齐少和温少。
一向注重形象，有着万年难改洁癖的温少胡子拉碴，一脸倦意。
而齐少更别说了，从举国变故开始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再洗漱过，吃食勉强对付一口以免被饿死。
“一家一家求太慢了，我们在网络上发动群众，来得更快些。”
大伙儿分头行动，倾尽所有，只为迎接汐兮归来。
说来也讽刺，从羲黎那儿得到了灵感。
齐长东负责跟在云母身边，在网络上同步直播，以云家为中心，一家一家的祈求百家灯火。
云丑丑一头扎进百里家，寻找与羲黎有关的古卷资料。
云雪兮是明星，启动明星效应，发动所有的粉丝。
温少则负责京圈儿中所有高校子弟。
云霆兮则负责联络保护局、胖爷、高层，对之对话；由高层牵头发动玄门力量，国土之内各个据点动起来了。
佛门……寒山寺佛子出面周旋，佛门也加入其中，动员佛门信徒。
小姑娘死了，死得透透的。
惨死在坏人手中，离开人世。
可，头七还没过。
种花国善良的人们啊，点燃一盏百家灯，愿此情此心感动上天，让她回来吧。
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他才是不容天地的妖孽，才是祸害凡间的罪魁祸首。
谁知道，他会对人族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呢？
从小姑娘惨死后，天空的颜色再也不复从前的湛蓝；那鲜红一片，无时无刻刺痛着人族的眼睛。
凡人，会伸出援助之手吗？
邻居家的门，一家一家的被敲开。
云太太一身麻布长裙，不施粉黛，憔悴不已。
她的汐兮，是那么善良，那么心软，那么令人心疼。
从不予取予求，反而贴心得不可思议。
她善良，她正义，她救了多少人。
这一次，大家帮帮她吧。
不知胖叔与官方是如何交流的，网络上官方开了尊口，放出一段寒山寺那场恶战视频，附上文字：云汐兮，玄门翘楚，保护局正式成员。为冤死者申冤，为维护百姓安全奔走，此情此恩种花国永记于心。
官方发言，引起一片哗然。
原来，国家早就收编了小姑娘。
而后，官方又放出那几个视频资料。
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代表人族与地府建立友好合作的小姑娘。
维护怨鬼，不惜与地府贪污者拼命的小姑娘。
下面的留言，几分钟就有上万条。
做人凭良心：实名。我曾经是一名被拐卖的女孩儿，当初若不是云大人，早就命丧海岛了。
皮子山上茅草屋：实名。我是寡妇村村长，有幸得云大人指点，否则全村的人都会被怨气侵袭。
优秀矿工：实名。那日发生山难，若不是云大人冒死进山，一整队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港城好姐姐：实名，坐标港城。妖精吃心事件想必大家有所耳闻，我爷爷是受害者之一。若不是云姑娘，我那傻弟弟也搭进去了。
洗心革面傻弟弟：是云姑娘救了我……那日，我离被掏心，只差一步。
有好事者，将留言者按照时间线串联起来。
天哪，小姑娘哪有什么学生生活可言？
满世界处理灵异事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本来排斥异族的那一波人，看着时间线图形沉默了。他们惊觉，那小姑娘暗地里为人族做的事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禁闭的大门，无声无息的开启一条缝。
青年人的手。
老年人的手。
男人的手。
女人的手。
小孩儿的手。
默默的从门缝里伸出来，将云母留在门口的那盏烛火台拿进屋里。
全国各地，烛火、蜡烛、灯笼等等二十四小时内一扫而空。
夜幕来临。
家家户户没有开电灯，没有玩儿手机，没有娱乐活动。
半开着的窗户里隐隐透着若隐若现的烛光。
人们的心挨着心，对着月光，对着烛光，默默祈祷。
老天爷啊，如果您有灵的话，发发散心吧！
救救那个孩子。
她是好人。
不该就这么死了。
苍天在上，后土为证。
求您垂怜！
求您明志！
种花国人相信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众志成城，没有干不成的事儿！
一根筷子，与一把筷子。
这故事不是从小听到大的吗？
可，玄门之事虚无缥缈，不能以常态置喙；唯有此心至诚，别的，就看老天爷了。
天地之间一片雾气。
云汐兮赤着脚，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大半侵泡在水里……这里，真奇怪，什么也没有，没有天没有地，没有耀眼的太阳星，没有阴柔的太阴星。
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地面，水水润润的，并非是陆地，却又不如水池、河流、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无边无际。
一望无垠。
不那么平静。
汐兮为何有这样的认知？
这里虽什么都没有，可天边东南西北这个角落有四方擎天柱。本该威严庄重，可擎天柱残破不堪一副衰败之色。
本该是四角齐全。
然，四角塌了三角。唯独剩下最后一根，勉强支撑着天地。
汐兮望着擎天柱，不知为何心生淡淡的忧伤和惆怅。
上面的气息，好熟悉。
熟悉到，仿佛日日夜夜都与它在一起。
奇怪不是。
淡淡金光在她身后不远处汇聚，汇聚成人形。白发如雪，却不见老态，反而一派谪仙模样。
神圣不可侵犯，他，来自于九天之上。
好看，真是好看。
与阿阙不一样。
他，更像是居于高位的圣人仙者，不染凡尘。在九霄云殿之上俯视芸芸众生。不喜不怒不悲不怨，七情六欲皆无。
唯有超然冷淡的眼眸中倒影出小姑娘时。
染上了人气儿。
“汐兮。”与他谪仙一般的模样画风完全不一样。
谪仙话音一落，不觉失笑。
凡间数十年，竟是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的改不了。
他如此自来熟的态度，还有，他的声音……
“嘟嘟？”
云汐兮脱口而出，心口却是一痛。
她想起来了，嘟嘟、嘟嘟，没了。
眼眶立马就红得跟兔子一样……
谪仙忍不住抬手擦掉她滴落的眼泪，出声安抚：“我在，我还在……不要哭。”
这一回应，汐兮都忘记哭了。
“嘟嘟，你化形了吗？”汐兮挂着眼泪珠子，吸吸鼻子。
他是嘟嘟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谪仙定了定神，收回了手：“吾乃天道，亦是这些年来在你身旁的嘟嘟。汐兮，吾既是它，亦不是它。”
云汐兮倒退一步。
想起了《上古史》中关于天道的记载。
“传言，天道居于大道之下，乃是三界六道之主，维持天地公平以及自然运转。我以为，天道是一种意志……”云汐兮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天道至尊会以人形出现在自己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