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会好好待着,绝不乱跑。”
姒夭笑了笑,顺手往火盆里扔了几个红枣,噼里啪啦满屋清香,映着她的脸揉粉娇嫩,若桃花盛开。
萁冬连忙退下。
冬至之夜,宫内热闹非凡,直到天亮君王才回到宫中,正想休息,却见王后笑盈盈捧着袋东西来到近前,吩咐旁边人退下,娇声施礼,“王上,看这是什么?”
清扫了下,白白绿绿,金光晃眼,又是翠玉跳脱,又是金丝簪子,还有件轻薄蝉衣,绣工倒是极好,“皇后从哪里得来的玩意,比宫里的还好。”
“当然比咱们的好呀,王上不觉得眼熟嘛,全是楚郡来的东西,且仔细想想,满城上下,谁还能弄来如此好东西。”
清顿了顿,瞧对方话里有话,将蝉衣挑起来,“你是说——太宰。”
“对,就是他……老远带回来的那个美人,藏藏掖掖,与咱们都不交心,不就是之前的桃姜女郎,也就是楚国公主,王上看看——”
将蝉衣翻了个,寻到一处针脚松开处,扯了扯,只见里面绣着两个字——桃姜,用的是虫鸟文。
原是姒夭曾与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王后打过交道,虽只有几句话,却能看出对方是个极喜欢穿着打扮之人,收到蝉衣,一定惊为天物,忍不住试穿,便会发现细微差别。
太子清心内翻江倒海,好个灵魄,胆子太大,私自押解欧阳家眷,路上被野兽袭击,生死不明就罢了,他已是十分生气,竟又带桃姜来,对方已经跟了丰臣,名正言顺的相国夫人。
如今安国如日中天,万一打过来,他是最爱太平之人,绝不想打仗,竟然把人白白虏来,又不给自己交代一声,简直胡来。
王后早就看不惯雪伯赢,天下人都传清虽是王上,朝政却由太宰说了算,知道俩人年少相识,感情深厚,可也没把天下让出去的道理,嘟嘴道:“今日桃姜女郎托人把东西交给我,里面肯定有事,王上不如去见见,好搞清楚来龙去脉,省得酿成大错,又搞得天翻地覆。”
清深以为然,天未亮便让人打听太宰将从郑郡带来的女子安置到何处,坐辆小安车,直接去了。
姒夭这一夜睡得不好,早早起来,萁冬回已把东西带到,应是万无一失,有预感马上会见到君王。
唤樱冉过来,梳妆打扮,整理妥当,又听到院外家仆急匆匆的脚步声,心里一揪,不由的起身往外迎。
至此越过雪伯赢,直接拜见君王,也是一步险招,可没办法,为要保住未出生的孩子,只能把丰臣与前齐王的关系挑明,这样清与丰臣便成为同父异母的兄弟,那肚中孩儿也与对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清素来柔顺,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也提到嗓子眼,从未如此紧张,由于晓得凡事皆有两面,常言道人在其位,难保有变,若清成为君王之后,性子不似之前,从此把丰臣当作眼中钉,肉中刺,非拔掉不可,王族之间的血脉相争,她又不是不清楚,那就属于给自己烧了个火坑,跳下去。
正在踌躇之际,一个高大清梧的影子落在木窗上,趁着清晨曝光缓缓移动,她打开门,抬头对上一双漂亮凤眼,心里轰隆隆沉下去,竟是雪伯赢。
对方淡淡一笑,“你竟起得这样早,等我啊。”
姒夭面色铁青,勉强牵起唇角,“我不过是看今日天气好,出去晒太阳。”
话说的人伤心,他迈腿进屋,兀自坐在案几边,看上去倒没有与她一同到外面的意思,“昨夜冬至,宫里盛会,你又去不得,我自然要来瞧瞧,带些好东西。”
这是准备留下吃饭,她只得往回绕,“看来我又有口福了。”
余光看樱冉,对方会意,拜了拜,走出屋。
还好给她留个贴心人,不至于被弄得措手不及,小丫头也争气,很快去去又回,示意人已经拦住。
姒夭方才放心,脸上总算有了血色,雪伯赢漫不做声,目光流连在她微隆的腰枝间,看厚厚的外衣掩了身,又默默收回。
直到快吃完饭,他端起杯宫里带来的玉浆,抿口道:“今日无事,宫中休朝,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呀?”
姒夭有孕在身,吃得多,瞧他放下筷子,自己可不愿意,松鼠似地嚼着花糕,“你倒有空,我怎么好驳你的兴呐?”
雪不赢仰头笑,“昨日我见到太子,哦不,王上,你看看这么多日子过去,我还是习惯唤他做太子,只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在一起读书,他对我真不错呀,所以才会口无遮拦,就像昨夜,大庭广众之下,我竟又叫他一声清,直到旁边人对我挤眉弄眼,才反应过来,现今不同往日,两人地位悬殊,不敢造次。”
姒夭哦了声,“这就是笑话啊,算不得吧。”
“当然不算,但要有人真以为君王之威可以随意挑战,不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嘛。”
姒夭噎住,并不言语。
雪伯赢愈发悠闲,往后靠在软垫上,伸出手,烛火光打到白净修长的指尖,泛起温暖流光。
“实话与公主讲吧,咱们君王仁爱,乃百姓之福,可却一直让先王担忧,他虽走得匆忙,在立太子之前也有数,膝下几个儿子俱不争气,想夺权的心思竟未减,明面上没如何,到底该削权的削权,去爵的去爵,也曾对清教诲,一旦成为君王,卧榻之上岂容别人酣睡,哪怕亲生兄弟——”
刻意停顿,加强语气,“尤其是亲生兄弟,若势力太大,也不可姑息。”
姒夭心里叹气,不知萁冬泄露消息,还是雪伯赢的探子遍布朝野,总之她要与君王见面,人家摸个一清二楚,今日不过来敲山震虎,让自己收敛,也在告戒她,即便真与清将事情挑明,对方只会更加忌惮丰臣。
姒夭抬起眼,眸光冷淡,对方真有本事,居然连丰臣的身世也搞得明白,能是谁说的呐,肯定丰太宰临死前留下话,或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论治国之策,雪伯赢自然不出色,但谋划人心,玩弄权术,比任何人也不差。
无心再吃,对面的馋虫又上来,将姒夭放下的木箸拿起,加块糕搁嘴里,悠悠道:“公主不喜欢听吧,无趣得很,也是,咱们只过咱们的逍遥日子,与朝堂上有什么关系!那我就讲个让公主高兴的事吧,那个曾经拿你做幌子,又总捉住你不放的君泽弟,如今再不会了,他在安国变法,如火如荼,把贵族都得罪个遍,这个人啊,诡谲多变,连自己的父亲都能算计,临出逃前还特地留下叛国的证据,直指丰晏阳,将对方置于死地,不过命也好,马上要与姚华公主成亲,照旧没人敢动,实在羡慕。”
“是挺好的。”
姒夭扭过头,院中雪还未化,金光下碎玉琼花,像刚蒸出来的花糕染着黄丝,忍不住让人想咬上一口,入了喉,凉到心里,牙根都打颤。
这条路又走不成了。
冬天很快过去,春日降临,百花嫣然,小院里青碧悠然,燕语莺声,姒夭在冬日入住,整整几个月也没见过春景,如今再瞧,地方虽小,却精致巧俏,别具一格,只可惜心中有事,看着渐渐长起的肚子,足足五个月,即便再瘦,终是显了怀。
身边的樱冉愈发心慌,常扶她到园中散步,一边悄悄凑过来,“姐姐,我给你说件事,门房有人闲聊,讲挚舍人回来了,就是那位天下名医,太宰正准备请他去看腿呐,我听姐姐提过,与这人素有交情,若是能请来,外面也有个人好商量啊。”
姒夭心里一惊,随即喜上眉梢,“门房怎会晓得,可要听准了,万一再出事。”
小丫头脸一红,“其实——也不是门房,就是那个……萁冬哥说的,肯定没假。”
“萁冬哥!”
姒夭扑哧乐了,看对面粉嫩脸颊像春天刚开出的花般,“哎哟,何时变得如此亲热,果然再冷心冷意的人,看见美人也躲不过。”
樱冉的脸更红,不像花,倒似花结出的果,“姐姐别笑我,不也是为多打探消息嘛,才和他走得近些,这人看上去怪可怕,其实心里好,想来姐姐曾与他有恩,也是记得,但毕竟出身太宰家奴,不能违背主人。”
姒夭何尝不知,所以从不曾以恩情要挟对方,消息是来了,又能如何,一只鸟再聪明,翅膀再硬,没人打开笼子,照旧飞不出去。
绞尽脑汁,始终无法,却在一日春雨绵绵时,仆人进来通报,前几日做的衣服好了,店家与裁缝在外侯着,请女郎试一试,万一不合适可以再改。
姒夭愣住,并不记得自己做过衣服,再说以她现在的身子,让人看到岂不麻烦,刚想回绝,一边的樱冉好奇地问:“哪家铺子呀?”
“说是叫崇子牛。”
竟是故人,姒夭心里又活泛起来,连忙道:“快请,我正急着要呐。”
不一会儿,只见崇掌柜携店里伙计躬身而入,先拱手施礼,再吩咐将衣服一件件取出,俱是锦绣绸缎,绣花精美,他点头哈腰地问:“女郎可满意呀?”
姒夭望去,目光越过崇子牛,落到两个伙计身上,一男一女,女子面相清秀,好像在何处见过,又见崇子牛使眼色,笑道:“我都喜欢,掌柜的你等着。”
先让樱冉把门关上。
听得吱呀一声,屋内光线暗了一半,那个清秀女子似乎早等不急,忍不住笑出来,怕声音太大又捂住嘴,挑眼看姒夭,“女郎,真的不记得我了!”
姒夭摇头,“看着面熟,倒想不起来,你是哪里来的?”
女子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去拉旁边男子的胳膊,低声道:“不记得我就罢了,他也不认得!”
姒夭叹口气,“别闹了,既然能来,我也知不简单,有话直说。”
却见男子轻笑,前进几步,“徒儿不孝,竟连师傅都不认识!”
声音熟悉,沉稳又有磁性,实在好听,奇的是与挚舍人一模一样,她惊得起身,仔细探看,完全是副青春盛年的面容,无论如何与道骨仙风的舍人联系不到一起,半天说不出话。
那女子探过头,言语得意,“真认不出来啊,证明我易容的手艺好呀,实话告诉你,我是墨者霜星子,咱们在安国见过,这一次乃风师兄派我来,非要将挚医者带上,你们预备做什么,我一概不管,只负责出入平安。”
好个出入平安,姒夭又感激,又动容,又不敢置信,眼泪差点落下,“好女侠,好女郎,你只要能做到这点,我便千恩万谢了。”
她语无伦次,被挚舍人拉住,“如今不是闲聊的时候,咱们先到里面说话,我是从安国来的。”
姒夭点头,留几人在外面守着,只与挚枫荷往里走,一边笑道:“舍人的样子真认不出来,返老还童了呀。”
抿唇轻笑,姿态妖娆,让对面人怔了怔,不禁又念起故人,其实两人原本不太像的,白薇身形丰腴,姒夭却如楚国所有美人一样,偏于纤细,不成想几日不见,对方比以往圆润几圈,这样一看,尤其红痣在浓郁睫毛下若隐若现,又真有十分相似了。
“你还笑得出来,发生那么多事。”
他温柔地看她,神情里含有为父的慈祥。
“不笑如何,天天哭啊,没用还伤身。”
姒夭心里与对方亲近,把人拉到床榻前的案几边坐下,倒杯玉浆,怕雪伯赢突然闯进来,到时麻烦,一边伸出手臂,开门见山,“舍人先给我号个脉吧,什么都明白了。”
挚枫荷不由想起如今丰臣嗜酒模样,两人相比,倒是女子看得更开。
他刚才瞧对方身体变化,也猜到几分,如今指尖一触,确定对方怀孕数月,算日子绝不是雪伯赢的孩子。
不由眉头蹙起,直截了当地问:“公主想把孩子如何?”
“当然生下,好好养大。”
瞧她神色坚定,舍人嗯了声,“孩子越来越大,瞒住不易,不能等生下再运出去,只有想法子将你们母子二人都带走。”
姒夭正有此意,笑嘻嘻将袖口挽好,“全凭舍人定夺,我是一点辙也没,铜墙铁壁,严严实实,连只虫子都飞不进来,纵然可以易容,也不行的。”
“公主——”对面欲言又止,半晌压低声音,“如今君泽,正在燕国。”
丰臣入燕,她有些意想不到,燕紧临齐,地理位置重要,若是战乱,齐国可承受不住,灵机一动,问:“安国可有攻齐之意啊。”
挚舍人笑了起来,寻思这丫头果然机灵,对丰臣也足够了解,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话不用讲太明白,人家就晓得。
“实话告诉公主,君泽曾与我提过,齐实力虽强,可前些年吞下郑,又并了楚,郡县制看着好,实则还不成熟,两地人对齐又毫无忠心可言,朝堂也无能力平衡其中,现今安国变法有成,百姓富裕,国库充盈,军队又井然有序,若与燕联手,绝对可以打一仗。”
姒夭深以为然,芸霁的未婚夫仍在燕国,想必可以联手,“舍人可知安何时出兵!”
“此乃军机,怎可随意透露,况且要打也不是明目张胆,还有别的策略,我就不懂了,或许在夏至,公主若能等到那时——”
如今才过大雪,怎么也要等四五个月,孩子岂不是都快足月,姒夭摇头,“时间太久,仗打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断然不能冒险。”
此话有理,俩人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出对策。
仍是挚舍人沉默片刻,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掏出张帛纸,打开只见中间画着朵妖艳之花,姒夭一眼认出,是丰臣照自己身上所画,脸飞得粉红,唇角牵了牵。
听对方道:“哎呀,这件事差点忘了,君泽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留意,这朵花你也晓得,就是玉树琼花,我年少时曾云游四方,遍寻天下草药,其中最让医者倾心的便是这种玉树琼花。曾有幸寻到过一株,可惜早就枯死,不瞒你说,前一阵出去也是为此花,如果能找到,便可用作药引,解之前女闾的毒,我来到同一个地方,看着那棵枯死的树发愁,偏巧遇到山上的原住民,想来也是缘分,这样的人不过一两个,竟让我瞧见,他对我说,玉树琼花有起死回生之效,花开两季,我便将信将疑,把那残根挖出,又在一处丰润土肥处种下,果然几个月后又长出花,如今已采下,准备制出解药,可以帮那些女孩子了。”
姒夭听得高兴,想到子璐儿心里安慰,“舍人医者仁心,她们有福啊。”
挚枫荷受之有愧,毒药不也是自己制的嘛,若不制毒哪会生事,白薇也就不会死,心里忽地揪起来,叹口气,“如今到这个地步,也不必瞒公主,我与你母亲年少时有过交集,在寻到玉树琼花之后,托人将花种转交给她,并嘱咐含水服下,可以延年益寿,按理服用此花,绝不可能死于非命,现在看到你身上生出花样,倒有点疑惑,公主可曾吃过与众不同的东西?”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她能够重生,身上长出花,全由于玉树琼花的力量,但到底吃没吃过,姒夭完全不记得,只喃喃道:“种子什么样啊,何种味道。”
种子并不稀奇,无非是颗白豆,挚舍人无奈地笑,“一树只有一颗,我又没吃过,怎会知道啊。”
姒夭冥思苦想思一阵,母亲早被冷夫人毒死,她与她相处的时候不多,实在记不起来,不过小时顽皮,爱吃甜糖,只要宫里有的随便往嘴里放,若真无意吃掉,倒也平常。
又或者是母亲悄悄放到还是婴孩的自己嘴中,最慈不过母心,眼眶热了起来。
如今琢磨这些无益,总之她是好端端重生了,想着那句玉树琼花拥有起死回生之效,花开两季,忽地心生一计。
第143章 寤寐求之(九)
大雪一重又一重,流年飞过,转眼春来,大约晚春前后,安对羽发起战争,齐国虽相距甚远,却也感到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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