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拽住他袖口,樱唇若血娇滴滴,“段御右,本公主想单独求见齐王,你看如何呢?”
吹气如兰,段瑞安周身一震,顿觉血气倒流,竟没敢回,早变成只呆头鹅。
姒夭早就见怪不怪,身子又靠了靠,“御右应允了吧,本公主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之事自然不会忘。”
笑像初入林间的小妖,倏得就勾了魂。
峨眉下一双猫般眼睛,睫毛浓密好似蝴蝶羽翅,脖颈肌肤真白啊,分明是人畜无害的眉眼,偏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丝媚来,段瑞安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万剑穿心也比此时来得实在。
“公主,这——”
眼见开始迷糊,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厚重车轮压在石子路上,震得两边林鸟乱窜。
恍惚林中见到士兵开路,身上黑甲熠熠生辉,段瑞安心里一惊,吓得双手松开,姒夭险些跌倒,发髻间的金步摇散落在地。
也是适才戴得太多了些,命和钱她都得要啊。
顺势往前望,只看这声势浩大的阵仗也知不是一般人,竟把段瑞安唬成个兔子。
方才的威风凛凛早就荡然无存。
莫非齐王来了。
六匹骏马奔腾,两边悬刻着青龙白虎,上方十二鸾鸟衔金铃,左右跟着骑兵无数,分明天子座驾。
若是齐王正好,她只要能与对方单独相处,避开那些一本正经老不死的朝臣,就算铁石心肠也得化。
姒夭垂下眼,跪在地上用余光瞧,只见众士兵下马,一字排开,中间走来个人,春辰直裾坠着兰花绣纹,露出玄色长靴的尖,不疾不徐,缓缓而来。
齐王已年近花甲,看衣服倒很年轻,人老心不老,都传对方一心朝政,清心寡欲,她可不信。
纵然是,见到她也不成了。
转瞬之间,人已来到近前,姒夭腰身一软,柔柔地:“王上——”
对方轻笑,音色清朗,“公主何必多礼。”
她愣了下,这可不是老人家的声音,分明一个少年郎,忍不住好奇,抬起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下,揉碎雾气,尽数全跌进眸中,秋景盛春,却让她活生生心口发冷。
来人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却是风流倜傥,青丝以鹅冠束起,悬胆鼻下一双俊美眸子,眼底若山间清泉,看得久了又似月下寒江,深不可测。
柔里带着三分冷,雅中又有一丝艳,天下没有两样。
齐国士大夫丰臣,出身名门,自小谋略过人,十二岁拜为上卿,人称“凡间仙”,皱一下眉头,六国便无法安睡。
上一世齐王有意纳她为妃,众臣阻拦,直言妖女怎可入宫,为首的便是丰臣,若非对方多事,齐王也不会将她赐给大少司马。
今日也是不走运,才出虎口又入狼穴,偏偏碰见他。
姒夭心里翻江倒海,没注意丰臣的目光早把段瑞安扫个来回,了然于心,笑意荡在眼底,“公主想要单独入宫,魅惑我王?”
“谁说我魅惑君王,也许求的上卿你啊!”脱口而出,死马也得当做活马医,即是重活一世,她不信还能被那堵厚厚的宫墙围住,绝不束手就擒。
娇媚如花,眼尾又带着若有似无的风流劲,实在动人。
丰臣抿唇,自然也晓得跪在眼前的女子是谁,民间有歌谣,“天下乱,六国争,国将灭,与姒夭。”
当年楚颂公将对方许给郑国公子,才在郑国住几日,就闹得郑国公神魂颠倒,与亲儿子抢美人,公子悦悲愤欲绝,与羽国结盟造反,最后两败俱伤,让齐国坐收渔翁之利。
要不是郑国归入齐版图,他也不能带着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一举拿下楚国。
郑,楚,加上名存实亡的羽,可不是名副其实都灭了国。
这样的女子,怎能小窥。
“那公主要如何求呢?”他直起身子,负手而立,玉树临风地揶揄:“臣——或许担待不起。”
听话听音,可他的话却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许是容貌太出尘,总也不能往那档子俗念牵,姒夭不觉抿紧唇瓣,望着那竹子似的身条直咬牙,适逢乱世,想求个安稳度日无异于痴人说梦,男女之间不过那点破事,她上辈子难道还看不透。
总归再高高在上,也不是真圣人,纤纤素手伸出,想碰一下对方的螭璃纹玉带钩,又不自觉抖了抖。
丰臣——若没记错,才到舞象之年,这一生勾过无数人的魂,却从未对仙人般的少年下过手。
犹犹豫豫,全在对面人的眼底,丰臣依旧笑得朗月入怀,“公主,大该是发了慈悲。”
慈悲——有谁慈悲过自己,在被父亲当做礼物送人时,让大司马夫人折磨致死时,可没人怜惜过她半点。
生于乱世,只管保住自己就行。
那一点良知随风而逝,姒夭唇角勾笑,低声道:“上卿真会说笑,求也不在这里求啊!”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心口直跳。
林中迷雾消散,几片秋叶落到丰臣衣衫上,他拍了拍,回头柔声道:“公主,请吧。”
第4章 袅袅兮秋风(三)
车辇驶在山路上,晃晃悠悠,青色帷裳飘荡,姒夭与丰臣对面而坐,余光瞧见自己的安车跟在队伍之后,心里发慌。
若是别人,她倒游刃有余,偏偏来个丰臣,周身自带一股禁欲气息,仿佛不沾尘世。
车上摆着香炉,袅袅轻烟,挑眼瞧对方,真是副天下独有的好模样,只是神色太超然,目光抬起,清浅一笑,惹得姒夭垂眸。
“公主可曾去过齐国?”丰臣望过来,闲闲道:“在下是第一日来楚,总听父亲说贵国的酒极好,公主肯定常饮吧。”
“我不喜酒。”姒夭蹙眉,冷冷地回:“喝多了失德。”
“是嘛,那可惜了。”半垂下眼帘,神色安宁,倒是副闲话家常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场针锋相对的试探从没发生,“不过,我也不喜酒。”
姒夭鼻子里哼一声,马蹄声呱噪,没心思搭话,眼见离楚国越来越远,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又悲切又可笑,不过才半日功夫,逃生的机会便被眼前人踏个粉碎,莫非自己重活就是个笑话,亦或前一世受的罪还不够,必需走两遭才行。
不甘心啊,虽说上一世她也算不得好人,但天下坏人何其多,总共罗列下来,也不该一个女子受罪。
丰臣始终垂眸,余光瞧对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红红白白倒像春天开的粉桃,那青色帷裳时不时掠过娇颜,衬得她愈发艳丽,原来桃花面却是这么回事。
只是柳眉微蹙,将主人的心事暴露无疑。
姒夭心慌意乱,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两军对垒的厮杀声,今日一战不知枉死多少生灵,对面人还在神态自若地聊酒,谁不知丰臣乃齐国最大的幕僚,杀人如麻却长了张仙人般容颜。
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小年纪,如此歹毒。
上辈子惨死白绫之下,对方也不算毫无责任。
这一生岂能信他。
丰臣看上去心情不错,大概是楚国这块肥肉终于入口,至此除安国那块硬骨头,几乎都归入齐国版图。
“殿下,我王正准备中秋祭祀,宴请各国贵客,公主如今荐临,必艳惊四座,也是我王荣幸。”
漂亮话人人都会讲,亡国公主不过是个物件而已,她太清楚,叹口气,“上卿,姒夭一届弱女子,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面,怕是不妥,王上若真有意相见,我愿单独前往。”
看来还没灭了要引诱君王的心思,丰臣亦觉得有趣,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看上去特别焦急,似乎不单独与王见面就会魂飞魄散,实在与传说中妖艳惑主不太一样,他倒觉得她有些小女孩的天真。
“公主想要单独求见我王,其实也不难。”姒夭看见一线生机,忙不迭眼波荡过来,丰臣轻笑,“适才不是说要求求在下吗?”
他在戏弄她,还是有心一试,记得丰家早就给对方聘下出身名门的未婚妻,从来洁身自好,加上年纪太小,并不是风月场上的人①。
这些年齐国独大,其他五国为讨丰臣欢心,想出的办法层出不穷,美女宝物不计其数,可没听对方动过心。
姒夭迟疑一下,指尖捻起衣裙,正准备坐过去,忽地马车轻晃,猝不及防,整个人落到对方怀里,一只手搭上对方肩膀,长衫下是坚实肌肉,不似看上去那般纤细,手心一热。
丰臣并不僭越,伸手将她扶住,放到身边。
“公主是不是误会。”他目光清澈,直看得她脸红,“在下的意思很简单,如果让殿下单独求见我王,公主可有交换之物。”
交换——她嗫喏道:“我的东西,只怕上卿不稀罕。”
丰臣摇头,“殿下此言差矣,在下既然开口,自然心里有数,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成。”
姒夭点头,明知火坑也得跳,只要活过这一遭,总比被人打死强。
她发髻凌乱,像只刚受惊吓的兔子,丰臣安抚道:“殿下,此去齐国还有几日,你可以好好准备。”
目光一触,心照不宣,如今美色乃唯一的救命稻草,这幅风尘仆仆的样子,步摇金簪插满头,像屠户家跑出来的婢女,魅惑一个段瑞安戳戳有余,但要抓住以清心寡欲自居的君王,实在不容易。
他的目光炯炯,好似能把人穿透,缓缓道:“齐国美人无数,王上却从未扩充后宫,应该说自息玉夫人仙逝,大部分时间都留宿在德政殿,批阅奏折。”
听上去可比自己那个左拥右抱的父皇与兄长强得多,也不知对方还活着没,若接到信,早做打算,总能留住条命吧。
他给她一条命,她还他最爱的儿子一条命,两不相欠。
姒夭失神,半晌没搭话。
马车仍在行驶中,翻山越岭,中途有仆人送吃食,不是山珍海味却精致香甜,手艺着实让人吃惊,这一程跟随天下最有权势之人,总算不会受委屈。
上辈子可是在囚车被押到齐都,风餐露宿,险些丢掉半条命,待遇天差地别,可见人这辈子,选对同伴有多重要。
丰臣净完手,用丝娟擦干,交代天黑前入郑都,这会儿应称作郑郡,“殿下再忍忍,等到源城好好休息。”
姒夭柔声说谢,心里又开始翻腾,郑郡守不就是前郑国公子乐,曾经未婚夫君,说起来全是糊涂账。
她当年受父命交好郑国,借端午节去源城赏花,被郑国夫人看上,许给公子乐,哪知郑国公色欲熏心,竟打起儿媳主意,半夜潜入她房中,才闹得人尽皆知。
这笔账,自然又算到她头上。
如今两人再见,岂不尴尬。
停在哪里休憩不好,偏选源城,很难不说是对面人故意为之。
看笑话,天下第一谋士可没那么无聊。
或许想瞧她如何应对,也许要试探郑郡守的衷心,上辈子阻拦她为妃,这辈子难道转了性,不知深浅,都未可知。
心里百般不愿意,面上还要不漏声色,如今活命要紧,丰臣万万得罪不起,随即笑颜如花,“源城可是个好地方。”
夜幕时分,马车来到郑郡都城,街边仍有行人穿梭,商铺林立,烟火缭绕,一幅安居乐业的景象。
姒妖揭开帷裳瞧了瞧,与十年前相比,源城繁华不少,明明是被灭国,竟如此安宁。
她满脸疑惑,丰臣也顺着目光望出去,“楚郑毗邻,原就交好,殿下肯定来过源城吧?其实臣小的时候也来过,都说郑郡风调雨顺,富庶之地,哪知所见竟一片萧条,还好归入齐国,我王励精图治,才不枉费这好地方。”
将入侵说成救国,真乃天下第一人,谋臣俱是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之辈。
丰臣淡淡一笑,“不久以后,楚国也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地方。”
另一个好地方,另一个被亡了的国。
姒夭如鲠在喉。
对方似乎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伸手放下帷裳,袖口盈香,丝丝缕缕打上脸颊,让姒夭本能地退了退。
她的怯意被尽收眼底,丰臣悠悠道:“殿下不必害怕,我也不是残暴之人,与公主并没有两样。”
一个享誉天下的“凡间仙”,一个家国尽失的落魄公主,还真是没两样得很。
姒夭扭过脸,车内烛光幽暗,掩住眸子里的恨意, “大人说得对,反正都是人,哪里会两样呢。”
“公主玩笑了。”丰臣并不生气,“臣是说无论公主也好,楚王也罢,甚至齐王,郑王,六国难道不都是周王室的臣民,本就同出一处,不该四分五裂,闹个你死我活。”
提刀带枪都冲进人家屋里,还能一本正经唱和平,她是真被逗乐了,人怒火中烧的时候胆子也大,冷笑道:“上卿果然不一般,我虽然是女流,也晓得齐乃礼仪之邦,素来替天行道,几年前还封了卿士,代表周王室统领诸侯,每次出兵,自然师出有名。”
师出有名不假,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真,若只想做道德楷模,尊礼守道,惩罚一下即是,怎会吞并疆土。
姒夭说得起劲,“我以前陪兄长读书,听过几句圣人话,好比一家的畜生踩了地,只管教训那畜生罢了,怎么还要把别人的牲口据为己有呐,与那牲口何异。”
对方不急不恼,抿唇附和:“公主有理。”
她愣愣,楚国俨然已没救,自己生死一线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呈口舌之快,把他比作牲口,有何好处,忽地噎住声。
其实她对楚国有多深的感情,生在此,长在此,大部分岁月却在被人轻贱中度过,怨念颇深,灭就灭了,与她何干!
狠狠咬唇,却见昏暗中有副丝帕递到眼前,耳边传来对方低语:“秋夜天寒,风太冷,想必吹了眼。”
她一把拿过来,擦擦脸,不知何时竟哭了。
源城的洛华宫前,早迎出成群奴仆,烛火摇曳,钟鼓齐鸣,郡守公子乐领队在最前方,左右大夫站在身后,垂手等待,无人言语。
齐国今日攻下楚国,版图进一步扩大,今后愈发势不可挡,吞并六国指日可待。
等到天下尽归于齐,势必重新洗牌,能不能立足全凭一会儿要见的这位祖宗,不足弱冠的少年郎,齐国宰相之子丰臣。
齐国最核心的大脑,他们不是没费尽心机拉拢过,可惜对方深居简出,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不爱财不爱色,愁煞天下人。
今夜突然传话留宿洛华殿,天上掉馅饼,宫内从早忙到晚,鲜花环绕,美酒飘香,逢年过节也不过如此。
夜色渐深,晚风吹起裙裾飘摆,郡御史付清在身后偷偷递话,“郡守,咱们是不是阵仗太大了些,丰上卿一向低调,别弄巧成拙。”
公子乐差点没背过气,马后炮来的可以,“依你来说,现在都该收了。”
郡守不悦,付清立刻闭嘴,两撇八字胡抖了抖,他也是心里慌,没主意。
这初秋的风,吹得真冷啊。
后院绕过来几个奴仆,步履匆匆,一个个跪下禀报:“郡守,丰上卿车马已到侧门。”
公子乐一惊,携众臣往后赶,迎面看见丰臣下车,老远开始拱手。
“上卿,恕在下招待不周,怠慢,怠慢。”
丰臣回礼,“深夜来访,实在唐突,还请郡守不要介意。”等对方来到近前,才低声道:“车上还有位贵客,需仔细照顾,我住在哪都行,但不可怠慢了她。”
浅纱帷幔垂坠,雕金漆具在烛火里熠熠生辉,云纹艳丽好似暗夜蝶翅。
姒夭捡起在案几上的蜜浆润喉。
两个奴婢端来饭,摆好便退下,水果鲜蔬应有尽有,甘棠饿的前心贴后背,跪下给公主加菜,“殿下,可算能吃顿饱饭。”
小丫头嘴馋,之前一直锦衣玉食,瞧着可怜。
她把盘子推过来,“不够再要,堂堂郡守贵客,还能委屈咱们不成。”
甘棠笑嘻嘻,还不知楚国已灰飞烟灭,慢悠悠回:“我看这位丰上卿挺不错,人也清俊,适才不是说千万把公主照顾好。”
姒夭自嘲地笑,丰臣是好人,天下奇闻,也就骗骗心思简单的小姑娘。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去安国?”甘棠不明就理,还以为到齐国做客,“等到了临城,把罪犯的事解释清楚,就能离开吧。”
姒夭不想让她操心,嗯一声,随便咽几口饭,匆匆睡了。
后半夜下起雨,噼里啪啦打在屋檐,惹得她翻来覆去,上一世听够了雨,她住的小院长年被雨水淹没一半,花圃里的花总也不开,杂草蔓蔓,青苔爬满院墙。
冷冷清清,除甘棠之外再没别人,夫人看她不顺眼,经常一顿皮鞭毒打,粗茶淡饭都算优待,没吃没喝,要变卖首饰换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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