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好奇,一边打包袱一边问:“姐姐,丰家真奇怪呀,居然给下人住这么大的院子,还找丫头伺候,难道咱们是服侍老太太,所以与别人不一样。”
姒夭摇头,寻思这事不简单,既来之则安之,不可操之过急。
“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咱们只管做事,少说话,不过——这些女婢不能留,不方便。”
对面点头,俩人匆匆换上衣裳,俱是青色曲裾,头发简单挽个发髻,侧面别上花簪,虽与他人一般打扮,但风姿卓越,属实更加出众。
接着到老太太身边侍奉,学着端茶倒水,陪笑说话,又帮忙选衣服梳头,一天过得无惊无险,倒也顺遂。
月在雾中藏,风吹残枝摆,两人才回到院内。
甘棠无事,蹲在炉边烧香片,忽听外面门响,以为檀奴,打开却见段瑞安,手上还晃着一盏月牙灯。
这里是后院,按例不许外男入内,她脱口而出,“段御右——怎么来了?
没等对方回答,后面又钻出个年轻公子,鹅黄长袍,玉带扎腰,笑嘻嘻道:“我让他来的啊,我能来,他就能来。”
甘棠没见过这个人,连忙退后两步,不知何方人物,只得先施礼,“ 奴婢拜见公子。”
对方仰头大笑,“哎哟哟,小姑娘不只人长得好看,嘴也甜,我最喜欢。”
举止轻佻,没想到丰家也会遇到下流之辈,甘棠腾地涨红脸,后面的段瑞安清清嗓子,略显尴尬,“上官乡主,不要吓住她们。”
乡主!她听得清楚,再用余光细细打量,那细皮嫩肉的脸,唇红齿白,确实是个女子。
“什么乡主不乡主,我最烦这个,早告诉过你,要称呼我为上官公子。”
怒气冲冲,看这架势就是素日里飞扬跋之人。
段瑞安挑眉,“属下遵命,不过——在外面称呼公子不难,如今入府还称呼公子,上下都是伺候的人,难道不认得?”
“你个傻子,认得又如何,你不吭声,表哥不吭声,谁敢拆穿?”
时辰不早,院内寂静无声。
外里闹腾,姒夭在屋内听得明白,知道这位乡主乃丰家老太太的孙女芸霁,闲时最喜欢女扮男装,满城晃悠。
这等人物不能得罪,连忙走出来,笑嘻嘻道:“芸霁乡主,奴婢有礼了。”
对面转过身,眸中惊叹,“你——认识我?”
“乡主如此有名,无人不晓啊。”
芸霁勾起唇角,反手打一下段瑞安手腕,瞬间将月牙灯过到掌中,整个动作干净利索,也有几分潇洒。
“我的名声即便传出去,也不是好话,不过从如此美丽的女子口中听到,自然高兴。”
她走近几步,悄悄附耳:“桃姜姑娘,今晚是表哥托我来看你,他在朝有事走不开,段瑞安又不好进来,所以才找我。
表哥——丰臣,她不过是个交易中的说客,或许连说客都算不上,又送进府,又派人来瞧,人情越欠越多。
“承蒙上卿照顾,以后一定小心侍候老太太。”烛火中娇媚一笑,躬身道:“乡主也别站在外面,挺冷的,进去坐吧。”
所谓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难怪人人都想红袖添香呐,芸霁琢磨表哥何时对女人费过心,难道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也想有人来添香。
她点头,又摇头,打个哈欠,眉宇掠过倦意。
“算了,天色太晚,我去不方便,何况段瑞安不好久留,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说罢扬长而去。
夜漫漫,风声呼啸,姒夭与甘棠也睡不踏实,一来换地方不适应,又担心齐子鱼会不会鱼死网破跑上门,翻来复去,半天才闭上眼。
乌云拢住月光,漆黑一片,后半夜飘起雪,万物隐入寂静,唯有街道上留下两排深深的车痕,渐行渐远。
马车停罢,走出丰家父子,丰晏阳如今乃齐国太宰,日理万机,儿子也勤勉,俩人披星戴月,平时压根见不到人。
“楚地的事,你还需多上心,既然定下公子涵,不如早点派过去,等过几个月那位进宫,就麻烦了。”
丰父一边往里走,一边交代儿子,花白两鬓间是双凌厉凤眼,身条细长,虽岁数已大,也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丰臣知道对方指的是谁,点头,“父亲放心,这件事交给儿子来办。”
他素来办事妥当,少言寡语,有着与年纪并不相符的稳重,丰父满意,嘱咐早点休息,顺路回屋。
丰臣目送对方离开,自己也往回走,绕过一排山石林,对仆人道:“退下吧。”
顺手接过灯,抬腿往西边去。
经过老太太的院子,没几步便是姒夭与甘棠的小院。
他在门口驻足,举起灯,看刚翻新的灰墙,忽然觉得奇怪,夜深人静,竟跑到这边来,难道有什么不放心。
两个大活人,又吩咐人照应,即便对方有个好歹,与他也没多大的关系。
甘棠只是一个小丫头,虽说以前在宫里侍候,但如今亡国,连公主都与平民一样,给谁不给谁,轮不到他来操心。
他把她们接来,显然有私心,怕那位见到美女便走不动路的子鱼,若瞧见姒夭,绝不会放过。
但不放过,又与自己何干,他一向是个不管闲事之人,别人家床帏之乐还插手,难道他要顾虑的还不够多,偏要揽破事。
就算锦夫人跟前需要公主说和,但如今整个传旅都在手中,没有中间人也无妨。
丰臣站在院外,瞧从天而降的雪花,仿若脑子里的思绪,飘来散去。
他心里明白,他救她,带入府,站在院外神魂飘荡,无非是因为那一个个梦境。
到底有何渊源,为何不断梦见?
不放心,才把人留在身边。
风大了,吹得长袖飘忽乱舞,怕引出人来,转个身,那灯火一路遥远,消失在白雾之中。
第二日天刚亮,他正准备上朝,刚出门被檀奴拦住,笑说老夫人有请。
心里有数,老祖母定为姒夭之事,进门先行礼,乖乖坐下请安。
“昨日忙,回来太晚,该打。”
老太太瞧着孙儿喜欢,愈发慈眉善目,“你要这样便该打,早被我打开花了,不知多少次。”
又心疼起来,“唉,我说你才多大啊,天天忙里忙外,你那个父亲一点儿也不知道疼人,依我说早该屋里放个人,知冷知热,我也知道你和雪家定亲,可雪姬还小,总要等上一两年,好不容易找个知心人,还非要藏到我身边,当个侍女。”
丰臣抿唇,“祖母也太疼孙儿了,天下之大,各有道理,孩儿还未娶妻便纳侧室,传出去,有辱我家门风,还请祖母多担待,收留她们姐妹,等将来成亲后,再做打算不迟。”
老太太面上不接话,心里不乐意,她自祖上便是世代公侯,钟鸣鼎食之家,规矩再大也从不受委屈,看疼爱的外孙找个身边人都瞻前顾后,于心不忍。
想起姒夭那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嘴又甜,办事利索,有个妹妹也不错,便笑道:“我看那姐妹俩都好,要不你一并都收了,姐姐虽然貌美,年岁太大,不如妹妹与你刚好般配。”
丰臣笑出声,“外祖母又疼孙儿疼得什么都忘了,我纳侧室,一个不够,竟要两个,成什么人?”
“好,好,知道你们规矩多,那你就守着规矩过。”
老太太接过檀奴递过的茶,尝一口,想起这碗茶还是昨日桃姜泡的,心里美滋滋。
“别的都依你,只一件事,后日宫中盛会,我要带她们姐妹一起去,露个脸。”
这次齐国冬祭盛会,人物众多,反正已是丰家的人,刚好让子鱼断了念想,正好。
丰臣附和:“全凭祖母定夺。”
忽听院里一片嘈杂,原是乡主芸霁,进到屋子,二话不说,先歪到老太太膝下,撒娇道:“老太太如今养了两个水葱一样的姑娘,以后恐怕没空疼我。”
扫一眼屋内,又问: “噫,那两个丫头不在啊?”
老太太摸她的头,爱怜道:“哪都少不了你,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中间隔得远呐。她们去外面买衣料,回来多做几件,你也挑喜欢的,后天好穿,宫里赏的料子虽好,可你家穿,我家也穿,不如挑点新鲜货。”
天色不早,丰臣仍要赶去上朝,留芸霁与老太太说话,退出屋。
马车晃在路上,恍惚看到街道边有两个熟悉身影,行人不多,他掀开帷幔。
今日已迟,不是可以停下带人的时候,想了想,又松开手,帷幔落下,没有开口。
车轮吱呀呀,擦身而过,姒夭与甘棠停下,抬头望见白色帷幔荡在晨雾中,消失在街角。
她知道那是丰臣的车,说来也怪,两人前几日才见过,但中间发生太多事,他帮她的忙,却是段瑞安在递信。
不知怎的,心里升起奇妙感受,似乎与对方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像那荡在街角的白纱一样,拂身飘过,却又说不出一二。
手上还有事,没时间胡思乱想,与甘棠手牵手,一并到崇子牛的衣服铺。
如今走进熟悉巷口,与以往感受又不同,那时压抑难过,现在却轻飘飘,总算离开,这辈子再也不会来。
她是绝不能重走一趟。
子牛娘子仍旧乐呵呵,瞧见两人就晓得要开张,千挑万选几件上等货,雇人捧上,又赚了一笔。
回来后先给老太太过目,上官夫人笑嘻嘻,挑出两块紫绸①料子,又觉过于招摇,改成朱砂绸,吩咐多做两件,找裁缝给姐妹俩量尺寸。
她们才知道人家要带自己去。
芸霁顺手搭在姒夭肩上,低头瞧她一握细腰,惊奇称赞,“哎哟,都说楚地美人婀娜多姿,真不是假的,可怎么弄得呀,你们该不会不吃饭吧!”
她问得认真,还伸手比划,惹得甘棠笑,“乡主又说笑,那能不吃饭,不过一日只有一食,束带扎得紧些罢了,再说也不单女子,凡朝中贵族,无论男女都一样。”
芸琪啧啧两声,“男人如此,怎么打仗。”
甘棠垂下眼,不再言语,老夫人远远瞧见,清了清嗓子。
芸霁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笑了笑,绕过来看姒夭,“瞧我们桃姜好看的,这样美丽的人真便宜表哥,不过他也可怜,老老实实只能看,不能碰,若将来的夫人厉害,保不准好梦成空!”
姒夭听出话里的意思,与甘棠对视一眼,小声问:“乡主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上官夫人叹口气,真拿这个孙女没辙,芸霁是家里最小的女孩,辈分却不低,乃长子上官辰唯一的女公子,从小被宠坏。
一边打圆场,安慰道:“别听她的,一个女孩子家天天穿男子衣服乱逛,什么话都能出口,雪家女公子人不错,定不会拈酸吃醋,做出不合礼节之事,专门难为人,大可放心。”
姒夭方才恍然大悟,怨不得她与甘棠受到优待,原来不是到老夫人身边做奴婢,而是给丰臣当枕边人。
冬日也有明媚时,阳光一缕缕透过竹帘,打在屋内人身上。
芸霁还在玩笑:“瞧瞧桃姜,美成这副模样,可惜我表哥,寻到美人却得不到,还要先等妻子过门才行。”
一边痴痴笑起来,看来平日没少被这位表哥管束,寻到机会便打趣。
老夫人听不下去,这孩子投错胎,该是个男儿郎才对,天天口无遮拦,哪像个大家闺秀,“顽皮,还不住嘴。”
甘棠悄悄拉姒夭衣角,满脸诧异,她倒没小丫头那般沉不住气,并不认为丰臣会看上自己,定有别的理由,但擅自做主,太不把人放眼里。
两人相视不语,老太太以为她们面上挂不住,温柔道:“好了,记得让裁缝做两件好衣服,后日咱们同去。”
姒夭应声退出,临门前还能听见芸霁叽叽喳喳。
“祖母真偏心,从小就疼表哥,连他心上人都不许我说呐,怕什么——我夸她长得美,又没问出身,唉,要是眼下那颗痣能去掉,就更美了。”
姒夭没心思管美不美,虽说寄人篱下,也不能稀里糊涂,公子涵还要回楚地,就算自己做不成楚国公主,也不能任人轻贱。
提起盛会更烦心,齐国诚邀天下名流,人多嘴杂,难免不会遇见熟人,单靠眼下的一颗痣,很难蒙混过关。
又寻思与老夫人前往,身为奴婢不会招摇,倒也不用太担心。
可万一郑国公子乐来了,定会露馅,还有那个刚娶进门的郡守夫人怀素。
到时泄露身份,大庭广众之下丰臣也难护住,想到这里转身,对甘棠道:“后天我不能去,就说崴脚。”
“姐姐放心,不过——要不要与丰上卿先通个气,见一面呐。”
见他!姒夭哼了声,“咱们进来整整两天,你见过他人吗?如今只能靠自己,纳侧室那么大的事都不跟咱们商量,还指望他什么。”
越想越气,满脸通红,掏帕子扇起风,大冬天倒像夏日三伏似得,火气大。
甘棠忍不住乐,走过来拉姒夭袖口,偷偷附耳,“姐姐,妹妹说句真心话,若上卿没有定亲,姐姐嫁给他倒是件美事,如今楚国没了,上卿又那样一表人才,也不算辱没公主啊。”
嫁给丰臣,一个摸不透之人,年纪轻轻心思深如海,姒夭语气越发轻蔑,“我看你是疯了,别说他想纳侧室,就算按周礼请我进门,赌咒发誓今生今世只有我一个,也不嫁他。”
对面好奇,“为何呀?”
“为何,傻丫头,难道不怕!我说过多少次,那人表面上清风明月,内里一肚子阴谋诡计,人人都说他是凡间仙,我才不信!你见过哪家修行的大仙人,大善人,灭人家的国,再说他才多大,怎么就当了上卿,就算父亲做太宰,也爬得太快,咱们无非相互利用罢了。”
天色已晚,两人漫步在廊下,屋檐上挂满冰棱,一颗颗闪着稀碎的光,今日天气好,四处鸟叫,左右无人,长廊左边有座小亭,被山石遮掩。
丰臣正坐在里面。
院子安静,声音便传得远,他听不太真切,只有几句话——年纪小却心思深,即便娶我做正妻,赌咒发誓一辈子不纳侧室,也不愿意。
本来想起身,又坐下,等脚步声渐远,才再度站起来。
当初自作主张,谎称纳侧室,也是由于时间急迫,怕她们不愿意,耽误事,以子鱼如今的地位,虽不比丰家,却深得王上宠信,子鱼外祖母乃国君乳母,关系极近,前两年有准备入宫女子,子鱼私下看上,也照样给了。
他再三思虑,一定要身边最近之人才可护住,虽然传出去对名声有损,不过虽说纳侧室,却未正式过门,也算给足雪家面子。
从没寻思过真娶,可听对方言谈轻蔑,又有些不是滋味,无冤无仇,如何得来这般评价。
本来今日回来早,想去看她,这样一来还是算了。
出门吩咐段瑞安,告诉他给姒夭递话,后世盛会必要出席。
冬日祭祀如期而至,国君在祥云殿举行盛会,款待贵客,烛火摇曳,觥筹交错。
美人翩翩起舞,编钟其鸣,鼓瑟吹笙。
姒夭与甘棠跟着老夫人,待到盛会如火如荼时才来,上官夫人地位颇高,其他贵妇纷纷向前,免不了寒暄几句。
她一路小心,穿着打扮俱不敢招摇,眉目低垂,生怕被人认出,心里时不时咒骂丰臣,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时露馅,她也要拉他下水。
小心翼翼,如履刨冰,但生得太美,依然惹人侧目。
“上官夫人,好久不见还那么硬朗。”不远处有人说话,恭恭敬敬来到前面,施礼道:“见过老夫人。”
声音熟悉,姒夭用余光偷瞄,原来是位穿金戴银的贵妇,嗓门不小,一举一动十分利索,她心里一惊,此人认识,就是上辈子打死她的鲍夫人。
心里留下阴影,顿时浑身不舒服,恍惚中听见老夫人回:“都是你忙,不来瞧我,听说你家夫君最近新封大司马,日后恐怕不能登我的门了。”
“夫人别见怪,我家夫君高升,还不是托太宰的福,正准备去瞧夫人,拜访太宰与公子。”
忽地惊叹一声,“哟,这是夫人新买的奴婢,以前没见过,好个颜色啊。”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姒夭回过神,想来都是上辈子仇怨,这一生她们素未谋面,也没赐给大司马做小,哪来的仇恨,微微向前曲身,“奴名叫桃姜。”
甘棠一边跟着施礼,乖乖巧巧的模样,真乃一对并蒂花,看得人眼热。
“老夫人下次有这等人物,千万也赏一个给我。”笑吟吟扶住上官夫人,“天天瞧着都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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