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人鼻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怕引人注目,派甘棠去丰家传话,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找大夫上门,以善待贵宾为由,定期瞧锦夫人,开的全是滋补佳品。
临近冬日宴会,街上簇拥着盛装打扮的贵妇,崇子牛的生意愈发红火,两人被绊住脚,忙得团团转。
大把金子进账,掌柜眉开眼笑,本来只是一家左右邻居光顾的衣服铺,却引来贵妇成群,如日中天。
这天放晴,冰雪融化,空气新鲜,甘棠草草收拾妥当,靠在门边打哈欠。
“姐姐今日能去传旅吗?”一边揭开香炉,往里面散香片,“上次那个冰枣片真甜啊。”
姒夭在被子里拢头发,晓得小丫犯馋虫,“明日找机会吧,放心,给你带上两大盘,如今那边都是好吃好喝的,亏待不了你。”
“丰上卿送的吧。”甘棠抿唇笑,又往火炉里丢几块炭,“他们家地位尊贵,想来都是稀奇东西,上次姐姐去,我也在外面瞧,连那守门仆人身上挂的玉牌都不便宜。”
甘棠从小长在楚宫,眼尖识货,津津乐道:“我看一定是南阳玉,明艳得很,说来也奇,丰上卿美名在外,穿着朴素,仆人却如此招摇,怎么不管管。”
姒夭趿鞋下榻,懒懒坐在铜镜前,“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俗话说水至清无鱼,他名声在外,自然不能穿金戴银,但太过清高,也会引人不满,刚好下面人张扬一些,不是刚好。”
“哦——”小丫头长长应一声,朝堂内门道真多,七转八弯搅在一起,也不怕累,拿火钳翻了翻碳火,“还是姐姐聪明。”
姒夭伸手刮对方鼻头,“再聪明能有你聪明啊,嘴上抹蜜。”
自己这点聪明可是用命换来,没有前一世的凄凉,也不会突然开窍。
其实重活一次,明哲保身才对,火盆里升起碳火,热气腾腾,白雾中凝视铜镜里模糊不清的脸,眉目秀气,却不再是楚宫镜中的绝代风华。
但凡女子,都愿永驻年华,姒夭偏偏看淡,母亲也曾为绝代佳人,还不是被逼迫发疯,她若不是这张脸,也不会当成筹码交易。
早该走的,却又陷进去,不知春后能不能有定局,等涵回到楚地,无论发生何事也是个人造化,不会再插手。
只盼别节外生枝。
忽地门声一响,子牛妻打扮得花红柳绿,像只春日喜鹊,匆匆飞过。
“哎呀,正好你们姐妹醒了,我还怕打扰两位,真不好意思,前面来位客人,还请棠姜来招呼。”
顺手拉住小丫头,偷偷附耳:“看那通身的气派,只怕王孙贵族,后面还停着辆镶金带银的马车,我眼皮浅,不会说话,怕出错。
大清早四处寂静,唯有子牛娘子叽叽喳喳,拉着甘棠往外跑,那股没来由的高兴,为几两银子欢呼雀跃的劲,无故让人心里温暖。
姒夭不禁满脸堆笑,开始憧憬有一天也能如此,为点小生计就欢心鼓舞。
铺子并不大,前面一个小门脸,外面站两三个仆人,围几个侍女,左拥右簇着穿鹅黄袍的少女,发髻高耸,背影婀娜。
果然阵仗不小,甘棠笑吟吟走近,弯腰施礼,“不知女郎想看什么,我家新来不少裘衣,颜色纯正,最适合年轻女子。”
子牛娘子在后面心花怒放,这丫头就是个宝,今日只要卖出去一件裘衣,便能歇业。
对方轻轻哦了声,方才转过脸,狐狸眼,桃花面,娇艳艳媚态横生,不只是个美人,竟还与姒夭连相。
小丫头愣了愣,再偷偷打量,轮廓确实相似,但五官小了一圈,加上脸颊清瘦,下巴略尖,看久露出苦态,比不得公主脸庞圆润,明艳大气,活脱脱香花蜜糖似的人。
不过能有一二,也属难得,她对她凭生出好感,看对方举棋不定,特意拿件霜色银鼠毛裘衣,递过来,“女郎不妨试试这件,虽是清淡,却最趁肤色。”
依稀记得那日大雪纷飞,公主身上披着丰上卿的裘衣,也是这般颜色,十分美丽。
那位点头,眼神腼腆,待左右侍女给穿上,压低声音问:“姐姐们,觉得——如何?”
语气怯懦,哪像与仆人说话,甘棠暗自吃惊,不多会对方付账,前后簇拥着离开。
她送到门口,眼见上马车,扬长而去。
“今日一大早就开张,好兆头。”子牛娘子满心欢喜收钱,挑出一块齐刀①给甘棠,“喏,你也出去买些胭脂水粉,好过节。”
小丫头仍好奇方才见的美人,随口问:“大娘子,你看见那位女郎了吧,挺有意思啊,明明富贵人家,举止言行竟怯生生。”
对面乐呵呵挽她的手,嘴上叭叭不停,“你来的日子短,不醒事,那个啊,一看就是别人家养的金丝雀,多半出身贫民小户,不过被贵族看上,风光几日吧。”
甘棠再不作声,回去后与姒夭咬耳朵,特别提起相貌相似。
“早知我也该去,保不准还能认个妹妹,人生地不熟,将来相互照应。”
“我算看出来了,殿下若遇见男子,立刻躲到天边,要是女郎,恨不得做家人。”
姒夭直说对,本来就是。
她心里惋惜,没想到机会很快便到,两日后那位女郎又来,照旧带大批奴婢,买几件裘衣,过几日又来,一次比一次买得多,点名让甘棠伺候,不找别人。
次数多了,连子牛娘子都心里打鼓,事出反常必有妖,眼见盛会只剩三天,寻思那位总该买够,不成想傍晚时分,门口又停下辆锦绣马车,走出一个身穿华服的公子。
二话不说想做大买卖,吓得子牛娘子直打哆嗦,原来对方要买人,早看上水灵灵的棠姜。
来者不是别家,正乃好色上卿,子鱼。
第26章 春日迟迟(三)
子鱼前几日陪新欢月知置办衣服首饰,听人说城南新开的铺子不错,店家会说话,眼光也好,货品竟有几分楚风,细腰为美,带钩妖娆,让人浮想联翩。
他吃酒太多,待在马车内休憩,待对方选完,才撩帷幔扶人,细纱摇曳,惊鸿一瞥,目光落到后面的甘棠身上,顿时清醒。
一身翠绿直裾裹住细腰,因来得太急,松松挽住发髻,若论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可峨眉下是双乌溜溜眼睛,荡着光彩照人,像朵迎风飘扬的迎春花,冬日还未来,花倒先开。
他素日里见惯逆来顺受的美人,从没瞧过新鲜开在暖阳下的花,心里发芽,怎会轻易拔出。
后面又陪着来几次,醉翁之意不在酒,害怕打草惊蛇,依旧等在外面,寻思给的好处够多,等待时机才登门。
贵族看上平民之女,想要纳入府中,对方又位高权重,按理不算个事,可棠姜并非自家女儿,更不算买来的奴婢,上面还有个亲姐姐,掌柜与娘子面面相觑,直言做不得主。
子鱼也不逼,最近风声紧,由于强占锦夫人,已惹流言满天飞,竟连丰臣都招来,旁敲侧击让他收敛,万一再闹出事,不好收拾。
最后留下重金与首饰,直晃得对面人张不开眼,“劳烦二位去做个说客,我定会善待她。”
姒夭今日去传旅,并不在家,等回来天色已晚,与甘棠蒸好麦饭,坐在一起吃。
没多大会儿,子牛娘子便喜滋滋进门,手里捧着九子方漆奁,迫不及待打开,珍珠美玉如小山,映得满堂亮。
“恭喜两位女郎,有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落到你们身上啦,哦,不,应是棠姜身上。”看人家两个不吭声,也知自己说得云里雾里,索性挑明,眉飞色舞讲一遍。
“以后女郎定会飞上枝头,这位上卿在齐国可是顶尖的人物,他—— ”
话音未落,却见对面变了脸色,甘棠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哆哆嗦嗦,“大娘子,我可不是随便拿来卖的东西,一头撞死也不去!”
“哟,别气啊,万一气坏多不值当,我也是一片好心。”
眼见对方红了眼,强扭的瓜不甜,立刻变口风,“说来也是,我明白你的心思,好好女儿家谁去遭这个罪,还不是想着你们姐妹无依无靠,又生得花儿般,谁看到不眼馋啊,不如先找个好人家,有靠山!”
甘棠火气冲天,张嘴又说不出,哭个不停,姒夭帕子,给对方擦泪,心里虽恼,面上依旧不疾不徐。
“多些大娘子,劳你费心,但我们姐妹只是暂住贵地,上面还有兄长,自己说了不算。”
说罢倒水,换副笑颜,婉转道:“容我们商量一下。”
舍去甘棠,她断然不肯,但此时寄人篱下,若一口回绝,那位子鱼可不是省油的灯,连锦夫人都能拽到枕边,何况一个丫头。
色欲熏心,但凡有个平头正脸的都不放过,她需要时间来应付。
甘棠到底年纪小,见公主没一口回绝,比立刻收进子鱼家中还伤心,攥着对方的帕子抽泣,嘴上期期艾艾,“公主不必为难,奴绝不会连累殿下,明日收拾一下,就把我送过去吧!”
好个楚楚可怜的样子。
姒夭坐下,哭笑不得,“你也傻了,我怎会不管,咱们早就做成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缺不得谁。”
小丫头肿着眼,鼻子抽了抽,“可——殿下有什么办法,那个破鱼乃一等一的贵族,就算公子都要顺着,到哪里去找地位更高,能管住的人啊。”
地位更高,姒夭怔住,小丫头也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求与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除了手中的琉璃璧,到哪找别的筹码。
院外响起敲门声,咚咚一阵又停下,临近年跟,邻居之间会相互走动,甘棠连忙擦净脸,出去迎客。
开门却见一个魁梧身影,严丝密合将夕阳挡在身后,那黑影不偏不倚子落到她脸上,让小丫头抬起眼,吓得退后几步。
“段——段御右。”
柔弱怯懦,好似见到鬼。
段瑞安也尴尬,不知为何人家怯得像兔子,眼尾还挂着细碎泪光,自己又没追究盗玉牌之事。
他清清嗓子,“哦,快过年了,我拿些东西给公——不,桃姜女郎,不知方不方便。”
甘棠点头,将人带进屋内,又出去弄茶。
段瑞安适才去传旅送蜜枣,听公子涵讲公主最喜欢,可惜没赶上,顺路送两盒,“殿下尝尝。”
姒夭道谢,忽地转身擦泪,又露出隐忍的笑。
一人掉泪也就罢了,两个都哭哭啼啼,段瑞安意识到不对,“殿下是不是遇到难处,尽管开口,不要拿我当外人。”
姒夭正等着,若让自己上门去找,左右抹不开,但对方来问,顺水推舟。
段瑞安武将出身,自有一身侠气,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御右不知,甘棠惹上麻烦。” 前后讲明白,不忘加上一句,“真要良配也成啊,但那位上卿妾室一大把,甘棠年纪尚小,我怎会愿意。”
段瑞安迟疑一下,子鱼历来好色,天下皆知,只是这换人的速度未免太快。
他顿了顿,开口道:“公主不必忧心,在下也许帮得上忙,但还需与丰上卿商议,毕竟同朝为官,不好做得太绝,等我的信。”
有话就成,姒夭点头。
对方办事利索,很快带来丰臣的意思,让甘棠以老夫人新选中的侍女为由,到身边伺候,谁也不好抢人。
主意虽好,可甘棠去丰家,她莫非也要同往,到时与丰臣日日面对面,想来便不踏实。
段瑞安看出对方犹豫,还以为姒夭担心自身安危,好心道:“殿下,丰上卿素来考虑周全,吩咐让公主与甘棠一起,省得那位发疯,到时来闹,你一个人不好应付,再者虽说伺候,不过用来做幌子,绝不会受委屈。”
到丰家等于完全依靠丰臣,凡事有利有弊,如今大树底下好乘凉,将来大树变樊笼,她也插翅难逃。
道理虽明白,又无路可走,好似一只晓得结局的飞蛾,无奈挣扎,还要扑入火中。
第27章 云谁之思(一)
姒夭晚上与甘棠商议,以后愈发要处处小心,她上辈子听过老夫人之事,乃丰臣的外祖母,复姓上官。
上官家几代名门,老太太也有儿子孝敬,但自从丰臣母亲离世后,由于丰家祖上无人,丰臣年纪又小,心疼外孙才与父子两个生活在一起。
外人都讲老太太慈善,对下人极好,如果能得到对方欢心,不失为又一个靠山,毕竟丰臣慈孝,为老夫人马首是瞻!
她主意拿定,连夜收拾衣物,第二日拜别一脸吃惊的掌柜,由段瑞安接到丰家。
青瓦灰墙,花石铺路,院里的摆设不多,不过一个池子,几株树,穿门洞而过,来到后院,段瑞安止步,迎面来两三个穿粉麻衣裙的奴婢,接姒夭与甘棠入内院。
她还以为会先见丰臣,没想到直接去老夫人身边,对方正起床,坐在榻边看做的针线活。
那是一副花鸟蔓纹的手巾,绣得十分精致,只是花的布局不好,略为凌乱,姒夭给甘棠使眼色,小丫头会意,待奴婢放下席子,两人曲身施礼,“老夫人在上,受奴一拜。”
声如莺啼,婉转如春。
上官夫人放下花样,眯眼瞧去,只见两个窈窕淑女跪在晨光中,她素来喜欢端庄贤雅的女子,只因膝下多是儿郎,唯有一个女儿还离开得早,如今见到美丽女孩,总会多看几眼。
“你们来了。”语气和善地问:“哪位是桃姜姑娘,哪位是妹妹棠姜?”
姒夭微微抬起下巴,回:“奴名叫桃姜。”
浓密睫毛沾着清晨雾气,湿漉漉像刚从林间逃出来的小鹿,实在好看。
老太太心里喜欢,又看旁边棠姜也是副好模样,温柔道:“不必客气,以后都是自家人。”
遂吩咐两边侍从将人扶起。
“君泽①办事不周,昨日才说你们要来,实在匆忙,没法准备。”说着打开榻桌上的贴金箔漆妆奁,取出两枚簪子,一朵荷花,一朵桃花,流光溢彩,绝非普通之物,随手赏给她们,俩人皆愣住。
无功不受禄,来此地避难,怎还得赏赐!连忙推辞,“能服侍老夫人是我们的福气,断然不能收。”
上官夫人笑眯眯,摒去两边侍从,只留下贴身婢女檀奴,方才开口。
“不必客气,适才人多,讲不清楚,如今只有咱们,凡事都能摆到桌面上,唉,我昨晚还埋怨君泽,这么大个事需从长计议,匆匆忙忙就把人接来,不成体统,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好端端女儿家,不比那些抛头露面的流萤,等躲过风头,将来一定风风光光再安置。”
姒夭与甘棠相互看了眼,不明就里,莫非丰家位高权重,连收个奴婢还要昭告天下。
两人温顺乖巧,老夫人越看越满意,“你们放心,虽暂时不能往外讲,但我一定待如亲生女儿,快收下吧。”
再推辞可就讨人嫌,连忙接起。
又问家住何方,可还有别的人口,她们与段瑞安早串过词,只说父母不在,楚国灭了,便来齐投奔兄长,一时半会寻不到,所以在衣服铺里做事。
老太太点头,叹息着好端端一个国说没就没,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苦啊。
边说边掏帕子,点几滴泪,姒夭劝不必伤心,如今楚地渐渐安定,相信将来会有好日子。
目光落到那幅花样上,恰好转移话题,“这副花鸟蔓草绣得可真好,不知哪位姐姐的手艺?”
老太太叹气, “都是外面买来的,家里本有一个小丫头,跟我许多年,善于绣功,可惜前两年家中老人不在,她回去奔丧,谁知一去再不复返,说路上翻车,我也懒得追究。”
手中来回翻着花样,看了又看,蹙起眉,“绣得没差,但说不出哪里不对。”
姒夭向前两步,伸手指着上下两边的花,遮住一朵,“奴婢觉得换个地方,更好些。
老太太也用手比划几下,喜笑颜开。
“看不出来,你还会绣花。”
“奴可没那个手艺,胡说而已,不过论起绣花,谁也没有我妹妹巧。”
甘棠见状向前,“老太太不嫌弃的话,这条手巾就交给我吧。”
上官夫人直说好,“不急,慢慢来,你们先跟檀奴去小院休息。”
临出门前又问:“桃姜,不知你今年多大?”
她照实回。
“ 呦——”老夫人吃惊,“看你模样,至多刚过及笄两三年。”
姒夭抿唇,她是外面看不出年纪的容貌,天生桃花面,多大都一个样子。
俩人跟着檀奴,来到离老夫人住处不远的一座小别院,抬眼见三间小屋相连,廊下一排梧桐,还站着几个女婢。
她们云里雾里,直等到檀奴带人离开,方才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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