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钱,阿树眼睛登时就亮了,眼珠子骨碌碌转上一圈,想到寇骞先前提过的“出手阔绰”,试探地伸出了五根手指,“这么说,能要到这个数?”
寇骞摇摇头,那人便忍痛收回了一根拇指,见他仍是摇头,咬牙把食指也摁了下去,“三十两总要有吧?不然还不如在水里多捞几个鎏金的匣子呢!”
寇骞心底烦闷之意更甚,把簪子塞进怀里,翻了身,面朝墙壁,敷衍道:“睡了。”
不是,一晚上不睡,聊得来劲了,就突然犯困了是吧?
仗着寇骞后脑勺没长眼,阿树没好气地瞪过去,撇撇嘴躺下。
只是眼皮子刚耷拉下来,气还没喘匀呢,上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勾着衣领把他又拽起来,阿树苦大仇深地望过去,是寇骞皮笑肉不笑的脸。
“天色不早了,你去生火做饭吧。”
阿树偏头看了眼乌漆麻黑的窗外,又转头看向这个他明显打不过的人,自认倒霉,点上蜡烛,唉声叹气地进了厨房。
只是没想到,那人竟也跟了进来,杵在门边上,跟还没来得及砍的木头桩子似的。
阿树往灶下生了火,锅里添上水,寻摸了一把空心菜洗净,菜刀哐哐剁上几下,便将其投进翻涌的滚水中,再扔进几个硬邦邦的饼子一起煮烂,朝食就算烧好了。
毕竟是粗人,还能烧出什么精细的吃食不成?
寇骞往日也是这般吃的,一个人懒得侍弄,索性跟他们搭在一锅里煮,还能省下几根柴,只是,他忽而记起昨日崔竹喧那挑挑拣拣的模样,他若端着这锅糊糊去给她,她不是要闹就是要哭了。
哄人麻烦,还是一开始就不要招她的好。
阿树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嫌弃不得而知,拎着锅铲在里头费力搅和时,寇骞却从边角处收拣了几样食材进布袋,戴上斗笠便往外走。
“我不在这儿吃了,这几日不必算我的份。”
“好嘞,老大你慢走!”
阿树笑着目送走那个黑漆漆的身影,而后将锅铲愤而砸进锅里。
下次他夜半醒来,便是跟野鬼搭话,也绝不同这人多说半个字!
天尚是蒙蒙亮,唯远处的云隙间泄进一抹光,让人能将花草树木瞧清个轮廓,才不过卯时过半,比昨日约的辰时要早了许多。
寇骞拎着东西在门外站了片刻,试探着敲了下门,“可醒了?某来给你送吃食。”
彼时崔竹喧正拿着木梳,和她乌黑的头发做斗争。
梳妆打扮,向来有侍女代劳,她一贯只需坐在镜前,口头指派今日要梳什么发式,戴那些钗环,若碰上她无有兴致,那便全权交给丫鬟打理,总归不会出错,哪像现在这般,垂鬓分肖髻梳不成,随云髻挽不上,连单螺髻都弄不好。
折腾来折腾去,头发梳没梳顺不谈,心气已然不顺了。
她来开门时,寇骞已等了小半个时辰了,懒洋洋地倚在檐下,“刚起?”
斗笠下的目光低垂着,是以,他先瞧见的是垂落的长发,因着绵绵细雨,发丝上沾染了些水汽,被徐徐的风吹拂着,发尾扫过他的手背,留下似有似无的痒意,让他很想留下一缕捻在手心,但只能想想,不然,他的头发就该落进她的手心,被生拉硬拽了。
“他们今日煮的是菜糊,你可能吃不惯,某给你单做些馎饦。”他望向站在入口处,把门缝霸占完了的人,两指又轻叩了下门板,“可否让某进去?”
四目相对间,空气似凝滞了一瞬,随即,女郎一言不发地退开。
寇骞侧身进去,目光掠过她蹙着的眉头,顿时有些头疼,昨日走时还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起来,总不能是这院里的桌椅板凳嫌日子太过舒坦,主动蹦去招惹她。
“是某来太早,扰了你的好觉?那你再睡会儿,等好了某再喊你?”
“还是不想吃馎饦?那改喝粥?”
“……小祖宗?”
寇骞绝对是把下辈子的好脾气都拿出来透支了,偏偏那些土里埋的祖宗一并加起来,也不如这个水里捞起来的祖宗难伺候。
好半晌,那难伺候的小祖宗才肯正眼瞧他,“你替我寻个会梳头的人来……我可以给工钱。”
所以,大早上在这闹别扭,是因为梳头把自己梳生气了?
寇骞瞟了眼她散逸的头发,眼底划过一点笑意,只是唇角刚要上扬,便被她抓了个现行,凌厉的眼刀紧随而至,“你敢笑话我!”
“咳,某不敢。”
崔竹喧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对他那拙劣的演技嗤之以鼻。
“一会儿量尺寸要出门,某先帮你梳个简单的?”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总这么披头散发也不是个办法,抬眸去看那人,虽只是束了个高马尾,但也算齐整,到底是咬牙点了头,只是人已坐到镜前,仍不忘凶巴巴地威胁几句,“你若是胡来,我就——”
寇骞一手执着木梳,一手挽起她的头发,将被风搅得有些凌乱的发丝重新规整,手心柔软的触感果然同他想象的一般,大抵是因其长在这小祖宗头上,娇生惯养得比锦缎还好摸些。
他微微挑眉,瞧见镜子里的人板着的脸,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就怎么样?”
打他一顿自然行不通,毕竟崔家的侍卫不在,没人帮忙摁着,她打不过,又没有他的卖身契在手,没东西可供威胁,思来想去,她只能在先前许诺的金银珠宝上做文章,“就扣你的钱,我不高兴一次就扣你十两银子!”
寇骞无甚所谓地点头,“三个金饼,够某扣上好一阵了。”
“你!”崔竹喧气恼地扭头瞪他,话还未出口,就变成呼痛声,是发丝拉扯头皮的刺痛。
“别动,消停点。”
她咬牙切齿地转回去,在镜中映出了一副怒容。
这人分明是在故意惹她生气!笨手笨脚的泥腿子,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她现在就要扣他钱,扣十两、不,扣二十两!
这边气成一条河豚,那边却是惬意万分,只是怕河豚真的气炸了,这才抿着嘴,强压下笑意。
修长的手指在墨发里翻折,像平素里织渔网似的,一缕一缕缠到一块儿,编出一条长长的辫子,末了,系上绸带。
“难看。”
第9章 009 羹煮馎饦 “这回能吃了吧,祖……
几乎是在寇骞停手的第一时间,崔竹喧便毫不留情地批判道。
她仍是那副微扬着下巴的矜贵模样,挑三拣四,吆五喝六,是她一贯的做派。
“嗯?某怎么不觉得?”
崔竹喧轻嗤一声,正要刺他一句眼光下乘、手艺拙劣,那人便已倚着桌案,俯身下来,“哪难看?是你的脸难看,还是你的头发难看?”
她本就不悦,此话一出,更如同火上浇油,顷刻间燃起了燎原之势,当即要去拽他的头发,可这招都第三回了,寇骞早有预料,话音刚落,他便直起了身子往后躲,将头发撩起来高举着,让她扑了个空。
只是,还不待他得意几下,身子猛然僵住。
崔竹喧捕猎失败的右手并未撤回,而是就近拧上他的腰,只是这人不晓得吃什么长大的,硬得跟块青石板似的,她用劲再用劲,也辨别不出把人掐疼了没,但观他神色,应当是不好受的。
她乘胜追击地逼问:“说,谁难看?”
他落于败势地投降:“某难看。”
崔竹喧面色稍霁,深觉自己拿捏住了他的新把柄,全然没注意到他目光晦暗一瞬,压平欲上扬的唇角,扬起下巴,“有多难看?”
“……和你昨日嫌弃的鱼一样难看。”
她怔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眉梢都沾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算你有自知之明。”
被这般嘲弄,寇骞合该气上一气,申斥两声也好,提刀威胁也罢,总归该吓唬吓唬她,让她长长记性,可偏偏,他也跟着翘了嘴角。
他为他的贪财好色,容忍几分,让步些许,也算合情理吧?
“行了,给你做饭去。”
崔竹喧看着那人大步跨出去,犹豫一会儿,也提着裙摆跟上。
按理说,她才不想去沾染厨房的油烟味儿呢,但这院子里又没有花花草草可赏,也没有声音婉转的丫鬟给读话本子,无趣得很,与其对着这下得没完没了的雨发呆,还不如去盯着这人有没有挟私报复,故意做一碗无从下口的东西为难她。
她一路只走檐下的一小块干地,动作慢吞吞的,越过门槛时,寇骞已经在面粉中添好油和水,用手将它们揉到一处。她盯着看了会儿,见那白色的糊糊逐渐成了一个胖乎乎的面团,而后又被搓成细细的长条,一截一截揪成小段,泡进瓷盆的凉水中。
有些一下就沉了底,有些不上不下地漂浮着,还有几个竟直接趴在同伴的背上,只被晕湿了边角,崔竹喧见不得这种偷奸耍滑之辈在眼皮子底下苟活,便伸出一根食指,把那些浮在水面的挨个摁下去。
只是这般,指尖就不免沾上黏糊糊的白,“有——”
话才刚起了个头,那人就递了块布巾过来,白色的,瞧着还算干净,于是她勉强在上头蹭了蹭,除了需要清理的指尖,旁的地方是一处都不肯挨。
寇骞便没这么讲究了,就着她用过的布巾,随意擦了下手,开始收拣起桌案,“你去那边挑挑,想用什么做汤。”
崔竹喧凑到那口布袋旁,斟酌许久,相中了一朵白色的、如华盖般的平菇,把底下沾着泥的部分掐掉不要,这才志得意满地将东西递过去。
只是阿谀奉承的话没等来,她抬眸看去,对上个一言难尽的目光。
寇骞没去接她手里无比精致的那一朵,越过她,粗暴地抓了一把同类扔进木盆里,又添根胡萝卜,一棵绿叶菜,从瓮中舀了几瓢水泼下来,蹲在地上开始清洗。
——不是说让她挑吗?
崔竹喧低眉,盯着手里那朵一点瑕疵都没的平菇,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怨气,甩袖出去。
不论是菌柄还是菌盖,都是软乎乎的,撞到硬梆梆的墙壁,跌下灰扑扑的桌子,滚进待烧的柴火堆里,发不出一点声响,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寇骞倒是听到了脚步声,只当是那小祖宗在这待着无聊,进屋歇着了。
把切好的菇子、胡萝卜、菜叶子混上肉沫一起下锅烹煮,再将浸好的面段扯成长条扔进去,于汤色渐浓时,加少许盐,便可准备碗筷出锅了。
偏偏馎饦摆上桌,吃饭的人就剩他一个了。
“真不吃?”
崔竹喧搬了条板凳坐在窗边,端着一副观风赏雨的雅致,可耐不过粗瓷碗里丝丝缕缕的热气冒个不停,裹着香味,压过了湿冷的气息,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她忍不住用余光瞟过去,是两碗馎饦。
金黄色的汤里浸着雪白的面条,兼有橙红色的胡萝卜和青翠的菜叶,她这般远远地望着,竟像是碗里盛了朵开得正艳的花,与昨日那尸块汤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按常理而言,这么好看,这么好闻的吃食,味道一定也极好。
她昨日就吃了一顿饭,夜里饿了也只勉强啃几块点心充饥,眼下轻易便被勾起了馋虫,恨不得直接把馎饦塞进胃里,可她却硬生生把目光又挪回了窗外,对着歪七八糟的枯枝败叶平心静气。
这人刚刚还忤逆她来着,她怎么能因为区区一碗馎饦,就赏他好脸色?
“某的手艺可比阿树的好多了,一口都不尝?”
“不要,我不饿,”崔竹喧咬牙拒绝,末了,还要贬低一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做的吃食难以下咽,你做的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寇骞看着她,忽而拿起木箸,在碗里翻搅起来,面条连汤带水一并涌进他那张大口里,咀嚼声、吞咽声一时竟压过了窗外的雨声。
世上怎会有如此粗俗无礼之人!
崔竹喧恶狠狠地瞪他,他反倒变本加厉,闹出的动静愈发大了。
“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不能。”
“那你端着碗出去吃!”
“也不能。”
崔竹喧分不清现在是生气多些,还是伤心多些,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就只认识寇骞一个人,偏偏这人一点也不听她使唤,明明她许了他金银,连身上仅剩的一根金簪都给了他,若换成金缕,定然不会如此。
就算不是金缕,换成府上任意一个仆从、侍卫,也断然没有人敢这么欺负她。
要是叔父和堂兄在,她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受委屈。
可屋子是人家的,她又打不过他,哪能顺利将他赶出去呢?是以,只能她走。
崔竹喧攥着裙摆,指甲陷进衣料,而后刺进手心,平生第一次不是气势汹汹地将人赶出去,而是自个儿灰溜溜地往外走。
屋子很小,饶是她刻意绕开他走,可桌子就在那,门就在那,寇骞只肖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腕子,她挣了挣,甩不脱。
“某又是哪招你了,小祖宗?”
崔竹喧偏过头去,一点儿都不想搭理这个粗俗无礼的讨厌鬼,可讨厌鬼非要纠缠过来。
“你不说,某怎么改?某不改,你明日还要生气,这里可没有大夫,气坏了就更走不了了。”
崔竹喧默了半晌,“你都不听我的,还好意思问我。”
寇骞琢磨不透,“哪句没听?”
“你说好让我挑汤料的。”
“你挑的是平菇,这碗里不是平菇?”
崔竹喧冷哼一声,“这又不是我挑的那朵!”
得,这小祖宗怕不是河豚转世投胎,挨不得碰不得,什么都要气上一气。
“你讲讲道理,就那么一小朵,喂麻雀都不够使的,你爱吃清水煮馎饦不成?”
崔竹喧的气势顿时落了下乘,可还不等他松口气,转眼又高涨起来,“那你为什么刚刚不同我说?向我摆冷脸,还不理我!”
到底是谁向谁甩脸子啊?惯会倒打一耙!
寇骞深觉是因为自己住在江边,吃多了河豚,才会碰上这么个化成人形的河豚精向他讨债,揉了揉脑袋,叹气道:“你那朵金贵的菇子呢?”
“扔了。”
“扔哪了?”
“我怎么知道!”
寇骞拽着她的手腕将人拉过来,然后把她摁在凳子上坐下,“等着。”
谁要等他!
崔竹喧气恼地瞪他一眼,恨不得在他后背上剜下两个大窟窿,只不过是因她现在无处可去,这才坐在凳子上,绝不是听他的使唤!
另一头的寇骞在厨房里四下寻摸着,终于在灶台的犄角旮旯瞧见那朵沾了灰的白色,用对待金箔般的小心翼翼将其洗净,在硕大的铁锅中,单煮这朵还没半个巴掌大的平菇。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自锅壁起,接连不断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向外翻涌,来去的涟漪将那朵小小的菇子掀得歪来扭去,薄薄的菌盖却总是背对着他,像极了那个动不动就板着脸的姑娘。
别说白原洲,便是整个汾桡县也寻不出第二个如她性子这般坏的人了。
罢了,也,不是太坏。
把那朵菇子捞起来,端进屋里,用干净的木箸夹起,在她眼前上上下下展示了一番,“喏,你的金贵菇子,可别说某随意捡了一朵敷衍你。”
崔竹喧瞟过去,那个断口确是自己弄的。
“这回能吃了吧,祖宗?”
第10章 010 绫罗绸缎 “活爹都没你难伺候……
白白软软的菇子浸在浓郁的汤中吸饱了汁水,染上了浅淡的金色,放入口中,又鲜又滑,用牙齿咀嚼几下,好像还能尝到肉沫的油香。
确实好吃,几乎能与崔府的厨子相提并论了。
但崔竹喧抬眼便望见边上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深觉不能助长他的气焰,刻意压平了唇角,用冷淡的声音开口:“也就那样吧。”
“那晚上还是让阿树做饭?”
崔竹喧当即变了脸色,强烈抗拒,“不行!”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一下就暴露了吗?
她愤愤地咬牙,果然见那人已经歪头开始偷笑了,偏又寻不到发作的理由,只能拿着木箸对碗里的馎饦下手,一条条戳烂去,好像是在那个讨厌鬼身上扎出一个个口子,而后放进嘴里统统嚼烂。
起先还记得发泄之事,后头就只记得吃了,虽然寇骞这个人不怎么样,但厨艺还算像样,要是哪天不打渔了,去街面上支个馎饦摊子,她还是很乐意光顾的。
她一口气吃了小半碗后,准备寻个调羹来喝汤,这才发现那人不声不响地吃起了第二碗,这会儿倒是不吸溜了,由此可见,他刚刚就是故意找茬的。
崔竹喧又白了他一眼,后者分外茫然,只好三两下吃完,抱着锅碗瓢盆去洗。
崔竹喧重新有了倚栏听雨的雅致,至于听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是稀里哗啦的水声,有待商榷,看的是雨珠砸弯草叶,还是水花溅了某人满脸,亦不能分辨,唯有一点能确定,她现在心情极好,好到洗碗这种琐事,她都觉得那人做得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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