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老爹,听了姜艾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上升起,直蹿头顶,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于是也就看清了这龙泉寺之中的情形。
龙泉寺是个很邪门的地方,镇子上的人都不敢进来,若不是他喝多了酒,肯定也不会跑到这里来。
龙泉寺的院子整个被挖开了,一对年轻的男女正站在那大坑的前头,那男的一袭白衣,料子十分考究。只是上面沾染了许多的血,看着有些狼狈,这男人个子很高,身材虽瘦、却很精壮,他长得十分英俊,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冷冷的看着温老爹,薄唇抿起,似是有些不悦。
温老爹心道:娘不拉几的,也算个男人!穿什么白衣服,就会逗女人开心的小白脸!
他又看见了刚刚那个说话的女人。
她在女人里,也算是很高了,被一袭丝绸似的黑衣所包裹。许是因为被暴雨所击打,她的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和身上,而她的脸……那是温老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镇上的女人粗俗不堪,腰跟水桶似的,就那阿彩姐长得挺好,只不过却是个狗脾气,还是个生养过几个孩子的二手货,他还实在看不上哩!
倒是这女人,看着像个雏。她身边站着个小白脸,她却一眼都不看,倒是看了他老温老几眼,一定是喜欢他,看上他了!刚刚说的那话,就是女人家耍耍母老虎性子,想让他另眼相看嘞!
这么一想,温老爹就又觉得有点酒上头了,美滋滋的幻想着以后这女人拖着一大笔嫁妆下嫁于他,三年就得了两儿子!
忽然,他女儿问:“爹……你,你是不是知道阿彩姐会杀了我啊?”
温老爹猛的清醒过来。
温小红躲在姜艾身后,只露出一个头来,有些颤抖的质问着她爹。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她爹对她可以这样差,甚至可以把她扔到火坑里。
又想起了刚刚他酒后的叫骂,温小红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又问道:“爹,你是不是想用卖我的钱娶新媳妇啊?”
五个大钱,刚刚她爹醉醺醺的叫骂时,曾说“说好给五个大钱就给我当老婆的”,而阿彩姐跟她爹谈好的价钱,也是五个大钱。
温老爹闻言暴怒,大骂一句:“老子的事,轮得到你管!”
说着,竟是跑了两步,伸手要将温小红从姜艾身后拽出来。他的眼中迸出了凶光,显然是要动手打人的。
然后,然后他就飞出去了。
他只凑近那么一下,姜艾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酒臭和汗臭味,顿时恶心的不行,飞起一脚,直接把温老爹踹出了三尺远,她力气很大,一点没收着,温老爹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才捂着肚子停下来了,咿咿呀呀的哼哼着。
姜艾似笑非笑道:“小红问你话呢,你动什么手啊。”
她已经决定要给温小红撑腰。
温老爹趴在地上,喊道:“我家的事!关你屁事啊,多管闲事!多管闲事!”
姜艾淡淡道:“哦?一家人啊,小红,你说说,你和他是不是一家人。”
温小红犹豫了一下,忽的咬紧了牙关,恨恨道:“不是!”
她爹要杀她!她爹要用卖了她换来的钱去娶媳妇!
这样的人凭什么是她爹?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父母做错了什么都要讲孝道,她是从娘肚子里蹦出来的!是娘怀胎十月受了那么多苦生下她的!她要孝顺的是娘!是娘!
温老爹一听小红这大逆不道的话,顿时气的眼都红了,指着温小红大骂道:“你……你这狗东西!老子白养你七八年!妈的,赔钱货!白眼狼!你对得起老子么!今天不扒了你的皮,给老温家清理门户,老子就不姓温!”
他像一头凶兽一样的站起来了,眼睛都是红的。温小红被她爹打了那么多年,一看见她爹生气,就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打起摆子来。
姜艾拍了一下她的背,道:“别怕,他动不了你分毫。”
温小红抬头看姜艾。
姜艾并没有在看她,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去温柔的对待孩子、鼓励孩子,对她来说,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实属不易。
温小红便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对着温老爹大喊道:“生我的是娘!养我的是娘!你根本就没给家里挣过一分钱,还要娘伺候你!还打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白眼狼!你才是白眼狼!娘对你那么好,你从来就没念过她的好!白眼狼!白眼狼!”
小孩子的声音本就很尖锐,此刻她用尽力气大吼着,更是让人觉得耳膜都要被刺穿了,温老爹牙呲目裂,气的快跳起来了,指着温小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在家当大爷当习惯了,此刻被自己才七八岁的女儿给下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恨不得直接把小红给撕了。
姜艾挑了挑眉毛,问小红道:“他打你?”
温小红刚刚吼完那么一大通话,有些气喘吁吁的,听见姜艾问话,便用力的点头。
姜艾又道:“是怎么打的?”
温小红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才缓缓道:“……他,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砸……”
前方忽然发出砰的一声,温小红吓的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去——
是温老爹,黑影化作了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猛地往墙壁上砸去。
他顿时鬼哭狼嚎起来。
姜艾不耐烦道:“闭嘴。”
话音刚落,他的嘴巴就被黑影紧紧的缠绕了起来,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了。
她又问温小红道:“还有呢?”
温小红盯着她爹,有些怔怔的说:“他还……他还打我耳光,我怎么哭,怎么求他,他都不会停,除非他累了……”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黑影恶狠狠的抽在了温老爹的脸上,一点儿也没收着力气,姜艾的黑影,自然比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要大上许多,所以只一下下去,那温老爹的半边脸就肿的老高起来,直把他的眼睛都给挤没了。
他挨了这个巴掌之后,好像忽然明白了……
这个女人,比阿彩姐还要可怕!阿彩姐是只母老虎,那这女人就是个母夜叉!阿彩姐是好对付的,因为她只要钱,而且只杀女人,只要不挡了她的发财路,什么都好说,可是这女人……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难道就是为了给温小红那赔钱货出气么?
可是温小红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了一个七八岁的脏女娃娃,至于么?至于么?
他……完全想不明白。
打了这么多年老婆孩子,从来就没人上来劝一句,镇子上的人都是站在门口嗑着瓜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对啊,这是他的家里事啊,一个外人,管得着么?
为什么……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脸上却已经结结实实的捱了四五个巴掌,这巴掌的劲道极大,把他打的脑袋都木了,脸上都渗出血了。
温小红有些害怕的捂住了眼睛。
姜艾看了一眼她,又道:“你让不让他活?你要是想让他活,我也可以不杀他。”
温小红愣住了。
这问题于她来说,着实是个太大、太大的问题,她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艾道:“给你点时间考虑,天亮之前告诉我答案。”
温小红愣愣的点头。
她……要不要她爹活?
温小红没杀过人,虽然不用她动手,可心里自然是害怕的要死的。她手脚冰凉,强迫自己要冷静,要静下心来,好好的想一想……
她爹要杀她,她爹要拿卖她的五个大钱去娶媳妇。
媳妇……娘死,还不到一年。
娘生了病,躺在炕上起不来,她熬了白粥给娘吃,可是她爹进来,一把打翻了粥碗,骂她娘即生不出儿子还不干活,浪费家里的粮食,干脆死了算了。
娘病的好重,一句话也分辩不得。
然后她爹就上来给了她娘几拳,气呼呼的去二伯家吃酒去了。
当晚,她娘就死了。
她爹醉醺醺的回来,见娘死了,大骂晦气,转身去二伯家睡觉了。
温小红的心忽然一下一下的抽痛起来,她……她实在是不想回想起那一天,可是娘死了之后,她却每晚做梦都能梦见她坐在炕上,不停的摇着娘已经冰冷的尸体。
她的眼泪忽然涌出了眼眶,她哽咽着说:“我不要他活!我不要他活!要不是他那天打我娘,我娘肯定能活下来的,肯定能活下来的!”
姜艾笑了笑。
她忽然对那抱树佛说:“我要在你的地界上杀人了,你不睁眼看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周末打算日万了!宝贝们我们来做30个币的交易叭!(如果我咕了,请当做没看见这行话)
妖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笑意,一点危险的诱惑,有血腥气和挑衅感,她那一双翠绿翠绿的眼眸之中跳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正盯着那佛像看。她的舌头轻轻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姜艾已经受够了无尽的猜测,自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变以来,她实在是猜的太多,又想的太多。龙泉寺是一切终结的地方,又是一切初始的地方,她回到这里,早已不想再耐心。
当你走完九十步的时候,剩下的十步总是会很心急的。
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姜艾有些不甘心的啧了一声。
正巧这时,那被打的神志不清的温老爹又开始哼哼唧唧了——他刚刚大概是没听见温小红说的话的,否则他现在一定吓的快要尿裤子了。
姜艾本就不耐烦的很,听见这哼哼声,顿时一个眼刀便飞了过去,那温老爹有进气没出气的趴在地上,一看见姜艾的眼神飞过来,立刻吓的噤声了,缩在地上跟个鹌鹑似的。
这种禽兽不如的男人,好像也都很懂得装孙子。这温老爹,和京师郊外那家小酒馆里的那杀了母亲换钱的老板,何其的相似。
这种人,姜艾多看一眼都嫌恶心,可是这世上却偏偏有很多这样的人,叫人好凭无故的脏了眼睛。
姜艾对温小红道:“你去里面吧,杀人的画面,小孩子还是不要看的好。”
若换做是阿飞,她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阿飞是一个和所有的小孩子都不一样的小孩。
虽然小红已经足够坚强,但姜艾并不觉得她能直面父亲的死亡这件事。
温小红很乖,她没有多说话,点了点头就进屋子里面躲着去了。
姜艾便对那温老爹说:“还请你待会也别喊叫,吓着你女儿可不好了。”
那温老爹好像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吱哇乱叫着求起饶来,跪在地上磕头,嘴中不住的骂自己是个王八蛋,不住的求姜艾再给他一次机会,说是一定把小红当姑奶奶一样供起来。
姜艾冷冷的看着他,道:“说完了?说完了就上路吧。”
这软硬不吃的女人,着实让温老爹吓的双腿战战,差点失了禁,他怪叫一声,往门外爬去,被姜艾的黑影一把抓住拖了回来。
尖刀从他背后噗嗤一声刺入,那温老爹便惨叫着挣扎起来,企图给自己挣一条命出来,他打起老婆孩子来倒是风光神气的很,此刻却像一条臭虫一样在地上挣扎求饶。
一只脚恶狠狠的踏上了他的背,温老爹被这力道震的“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顺着被挖松的土地渗了下去。
他还没死,像一只搁浅的鱼一样在地上扑腾着,姜艾勾了勾唇,相当恶意的用自己的一只脚去把那没入他后背的尖刀慢慢、慢慢的插了进去,肉被分开的声音仿佛是顺着骨头传到温老爹的耳朵里的,这是死亡的声音,恐怖的令他呕吐出来。
那女人轻飘飘的说:“哎呀,可别弄脏我的鞋。”
这是温老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他扑腾了两下,不动了。
姜艾还没闹够,刀子猛的从温老爹背后抽出,然后用力一甩,便有一串心口血被甩出,无数血珠簌簌落下,有一大半都甩在了那半面佛像的脸上。
那佛像的意识一定还在,只是不肯出来罢了。她就不信,这样在他的地界上杀人,放肆至此,他还忍得下去么?
妖怪都有狠戾的天性,这种奇耻大辱,但凡是个妖怪,就没有能忍得下去的。
但……龙泉寺之中,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抱树佛,好似当真是个佛陀一样,无悲无喜、无欲无情、慈悲为怀……
可若真的慈悲为怀,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那样残忍的杀死么?
有趣、当真有趣。
正思索间,那倒在地上的温老爹的尸体,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身体好似忽然干瘪了下去,皮肤像是一个空空的羊皮袋子一样,里头的东西没了,皱皱巴巴的摊在地上。
仔细一看,姜艾冷哼了一声。
原是那些玉棺上伸出的、细细的玉丝,正在一根一根的从地里探出来,像是雨后的蚯蚓一样,正在往温老爹身体里钻,温老爹软趴趴的身子不断的发出细微的“噗噗”声,好似身上被开了无数个洞一样。
那玉本是很莹透的,所以被玉丝吮吸出来的、鲜红的血和骨头的碎渣在里头游动,就被姜艾看的格外的清楚。
那些“营养物质”正顺着玉丝滑向玉棺内部,里头隐隐能看见一个光一样的人影。
姜艾说:“出来吧,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一些。”
有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声音并不苍老,相反,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只是这一声叹息之中饱含的情绪与沧桑,却是任何年轻人都不可能拥有的。
那些从玉棺和地下渗出的尘雾,忽然慢慢、慢慢的升起,在半空之中聚合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看不清脸,只能看出是个和尚。
他双手合十,身披袈裟,那袈裟之上,似是坠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宝石,流光溢彩,叫人移不开目。
姜艾道:“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和尚沉默半晌,这才微微低下了头,静静道:“人死灯灭,本无肉身,何处来的真面目。”
姜艾道:“人死灯灭,也不应该有这样的影子出现才是。”
和尚道:“女施主……”
只轻吐出这三个字,他却忽然又闭嘴不言了。
姜艾道:“你要说什么?”
和尚道:“何故出现于此,小僧并不知晓其中缘由,还望女施主莫……莫要再追问。”
他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却滑落了一丝慌乱,这和尚好像是个相当不擅长于撒谎的人,此刻不愿告诉姜艾真相,却又无法把谎言说的一丝破绽也无。
见他尘雾所化的、合十的双手,好像也因为这个慌而有些僵硬和紧张起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犯了禁,自然心中难受极了。
姜艾挑了挑眉。
千想万想,她也没想到,这龙泉寺之中藏着的妖怪,居然真的是一个心如澄水的人。
实在是少见。
她也叹了口气,问道:“五十年前,是你救我么?”
和尚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女施主与小僧有缘,误入这无人之地,此地常年累月被小僧之……妖气所浸,你之味入其中,如墨水入大海,无踪无际,吉人天相,此非我之功,而乃缘之功。”
可她在这里并没有闻见任何味道啊。
姜艾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便问:“妖气……你的妖气是何味道?”
和尚道:“我本为人,死后因此棺而存留意识,又因此像而得以精魂不灭,小僧之……妖气,自是此像之味……石心木胎罢了。”
姜艾怔了怔。
好似有什么线索,在她脑子里被穿了起来。
她身上的味道……菩萨的味道,也是石头、木屑和烂泥的味道。她在此地睡了整整五十年,若说她身上也被这味道浸透了……好似也说的过去。
鼻子闻不见这味道,也可以解释。人类常说,久居鲍肆,不闻其臭。字面上的意思乃是说,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鼻子便会对着地方的味道逐渐麻木,直到再也闻不见这味道……
姜艾又问:“五十年前,我来此处之时,已快要死了。”
言下之意便是,若只是因为阿尔没闻见她身上的味道而让她躲过一劫,那她也只会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龙泉寺之中,绝不会在五十年之后又醒过来的。
她问:“你做了什么?”
僧人便不说话了。
他自是救了她的。
此僧生前对佛虔诚,后又因这抱树古佛受了些香火,故而得以精魂不灭,他的尸身被装在玉棺之中,玉棺伸出的丝根可以吸食人的精气,让他的精魂有机会现出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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