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善言辞,又想不明白姜艾与他之间的关系,故而只得以一个“她”字代替。
那汉子却误会了,只当他要为哪一个心仪的小姑娘买礼物,自是觉得荒唐极了,冷言冷语道:“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碍事!”
阿飞登时不知所措起来,又有些生气,跟在那汉子身后大声道:“我要为我的……姐姐,买一个汤婆子!她……她的手好冷的!”
汉子顿住,回头看阿飞气的红红的脸。忽然笑道:“行了,别说了,帮着我回家中取趟午食吧,就当我雇你了!”
这五文钱就这样拿到了,汤婆子也顺理成章的拿到了。
阿飞很高兴,捧着那汤婆子跑回客栈,准备用客栈的滚水先试上一试,等晚上姜艾来了就可直接给她了。谁知因太高兴,居然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孩儿,那小孩下盘不稳,直接被他撞的踉跄了好几步,才被身边跟着的一个大人扶住。
那小孩六七岁的年纪,梳着两个总角小髻,粉雕玉琢的模样,可爱极了。他身着一件做工精致的红衣裳,胸口挂着一黄金制的平安锁,左右两只手上各套着一带铃铛的小镯子,一看就知乃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公子。
阿飞却不在意,只说了一句“抱歉”就欲走。
那童子登时大怒,奶声奶气的喝道:“站住,撞了本公子,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阿飞不明就里的看着他,说:“你受伤了么?”
那童子以为他是在讽刺,更加生气,喊道:“你才受伤了!就凭你,能让我受伤!”
阿飞更莫名其妙了,问道:“你既然没受伤,那你叫住我做什么?我又不需赔你钱。”
那童子气的脸颊泛红,身边随从见状,立刻谄媚道:“龙少爷,龙公子,你若生气,哪里需得同他动嘴皮子,让我替您教训教训吧!”
这童子正是龙啸云和林诗音的独子龙小云,今年不过六岁,就已习惯了呼风唤雨,稍有不顺心之处就动辄打骂,可谓豺狼心性。
他家本在洛阳兴云庄,只是父母今年来京师的别苑中小住,将他也带了出来,故而才与阿飞狭路相逢。
随从这样哄劝,龙小云的气才消了些,指着阿飞命令道:“我要把他拴在马后跑马玩!”
这样可怕的话从一个童子口中说出,随从却没有丝毫觉得意外,只是笑道:“我这就把他捉来给您解闷儿。”
谁也不会怪罪他太残忍的。
——因为他实在是有个好的出身,有一个好爹爹和好妈妈,如果他伤心了、生气了,那他的爹爹妈妈自然也会跟着伤心、生气。而兴云庄的龙四爷生气,那后果自然不会太好。
至于这无辜撞上来的少年?
——活该,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人根本不该惹的。
那随从还是一副笑面,阿飞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他的身体反应的极快,那随从一脚飞出之时,他立刻向一旁躲去。
可是,这随从的势头似乎提前就预知到他的躲避动作一般,鬼魅般的拐了个弯,阿飞心下一惊,躲避却已来不及。汤婆子被他揣在胸前衣襟里,电光火石那一秒,他居然把汤婆子掏了出来,让那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了他心口。
胸口剧痛,阿飞眼前一黑,噗的一声吐出了血。
那随从便高兴道:“少爷,少爷!我们现在就回去牵马去!”
龙小云也拍着手叫好,直说他最近功夫又有长进。随从喜的屁滚尿流,笑的见牙不见眼。手上动作却一点不含糊,直接把阿飞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见他昏迷,手中却还紧握一简陋汤婆子,便夺出,随手扔了。
自是兴高采烈的回去牵马,在别苑中还遇上了龙四爷,他是个和气人,只看了一眼昏迷的阿飞,也不欲多计较儿子的骄纵,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城外有一处大的草场,可以跑马。龙家显赫,有产自西域的小矮脚马,给龙小云做坐骑。
阿飞昏迷,被绑住双手,拉过头顶,另一头栓在马身上。龙小云许久没这么玩过了,兴奋的拍着手叫笑,随从把他抱起来放在马上,又嘱咐少爷小心,千万可别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身子。
龙小云不欲听人啰嗦,一扬鞭子,啪的一声抽在马身上,大喝一声“驾!”矮脚马便飞奔起来。
一个人若被捆在马后,让马疾驰,会发生什么事呢?
龙小云第一次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时,不过五岁。他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四岁学武,五岁时就已经把自己的第一个师父打倒了。
所有的大人,在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朝自己笑的时候,都不会想到他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可以那样的狠下心来。
所以龙小云的第一个师父死于中毒。当然,龙四爷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损害他聪明伶俐儿子的声誉的,于是称是得了急病死的。那师父家世没落,也没有人为他奔波,事情自然解决的轻轻松松。
他依然是爹的好儿子——爹说他是个天生学武的好苗子,心思伶俐。
他也依然是娘的好儿子——娘说他乖,听话,以后一定是娘的依靠。
所以在这第一次的教育之中,龙小云并没有意识到人命乃是一种非常珍贵、不容亵渎的东西,反而觉得只有自己是贵重的,他人之命都是草芥。
生日时,父亲送了一匹雪白雪白的小矮脚马,矮脚马虽矮小,但跑的却很快,力气也很足,乃是西域贩来的上品,即使贵为兴云庄龙四爷,这马得来的依然不容易。
龙小云学会骑马之后,就好奇上了这个问题。好在还有很多人可以让他实践。
龙小云就是这样一个暴戾、残忍的小孩子。他之所以会是如今这个样子,和父亲和放纵,还有母亲的漠不关心都是有关系的。
阿飞被绑在马后,几乎是瞬间就醒了。他睁眼时还有些茫然,可是下一刻,龙小云就兴奋的大喊了一声“驾!”。扬起鞭子,狠狠的抽打着马身。小马立刻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跑。
阿飞只呆滞了一瞬,后背立刻传来被摩擦的剧痛,他忽然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叫喊着让龙小云放开他,耳边风声呼呼,让龙小云张狂的大笑声也掺入了许多杂质。
砰的一声,阿飞的头已被草场上的石头砸破,血立刻从他的后脑勺上流下,剧痛让他眼前一黑,直接哼都没哼一声就晕过去了。
在所有人的看不见的地方,有黑影慢慢从他的后背渗出,薄薄一层的护住了他的要害,姜艾白日力量很弱,故而她分出用于保护阿飞的黑影也不那么强盛,只能堪堪护住他的性命。
酣畅淋漓的跑了好几圈马,龙小云终于尽了兴。见阿飞没死,居然还有些失望的样子。只是这手段他已腻了,又暂时没想出好玩的手段来,便意兴阑珊的唤来随从,叫他把阿飞先带回去,缩进柴房里,待他想起来时再做打算。
随从自然是一口应了。
今日玩够了,龙小云便要回别苑去。他有些累了,便由随从抱着回去了。
到别苑之时,时间只到堪堪下午,今日没什么太阳,阴沉沉的,倒叫人心情不美。龙小云回去之后先去了娘那里讨点心吃,顺便与娘分说今日发生之事,便把路上有个不长眼的人撞了他之事告诉母亲。
林诗音一听儿子被人撞了一下,顿时便紧张起来,拉过儿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等确定儿子并无大碍时才松了一口气,安慰道:“没事就好,今日受惊了,可许你多吃一块桂花糕。”
说着,还捏了捏儿子圆嘟嘟的小脸蛋。
龙小云自是觉得心里暖呼呼的,喜笑颜开,道:“妈妈,我还要枣糕!”
林诗音却摇摇头,道:“甜物食太多,与牙不好,只吃一块,桂花糕还是枣糕,自己选择,不许贪吃。”
龙小云的头便耷拉了下来。
母亲虽温柔,这档子事情上却说一不二,龙小云自知忤逆不得,便鼓着腮帮子,左看看那碟子枣糕,右看看那碟子桂花糕,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地。
一个小孩子,自是这种时候最可爱。林诗音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朝儿子招招手,儿子便扑进了她怀里,软糯糯道:“妈妈!好妈妈!”
林诗音嗔怪:“多大的人了,还这样黏人。”
龙小云又往她怀里钻了钻,气鼓鼓道:“我不大!我还小呢,还能黏妈妈好多好多年!”
母子二人又絮叨了好一会儿,龙小云才依依不舍的跟她告辞——他得去找师父习武去了。
正要出门,林诗音似是忽然想起一般,问道:“那冒犯你的人呢?”
龙小云满不在乎的说:“教训了他一下。”
林诗音皱了皱眉,训斥道:“你又没伤,他也是不小心,以后不许这般小气了。”
龙小云撅起了嘴,委屈巴巴的点了点头。
林诗音的面容便重新柔和起来,想到自己许是吓到了儿子,又柔声道:“好了,快去找师父吧。”
儿子便糯糯应了,蹬蹬蹬的跑出门去。
林诗音的面容上的笑意便慢慢敛了下去。
她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忽然侧头吩咐道:“翠柳,把我未做完的鞋面拿来。”
她一向是个不容易高兴的人。十年前,表哥李寻欢整日荒唐,只为将她推给自己的兄弟龙啸云。那时林诗音便知,原来在表哥心中,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可以成全兄弟义气的。
她想不明白,想要质问表哥,表哥却不知在何方。这感觉,就好像是握紧了拳头却打进了一团棉花里,失重的总是自己。
一个人若是心里藏着这样的事情,她是必然不会高兴的。唯一能使她感到高兴的,就是自己乖巧的儿子小云。有时她会想,若是她当初顺顺利利的和表哥共结连理,他们的孩子会不会向小云这样可爱。
她整日恍恍惚惚,与外事隔离,因此从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究竟是什么货色。
这日到了再下午一些,天将黑未黑之时,却有人寻仇来了。
一黑衣女子,撑着一把黑漆漆、似是能把天光吸进去的伞,一步一步,聘聘婷婷的停在了龙家别苑的门口。
若是寻常人等,自然是要被守门的仆从呼喝着赶走。可是看见这个女子,这两个仆从却是齐齐盯着她看,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只因为她实在是个美人,是个大美人。
她脸色苍白,似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背没有挺得特别直,而是稍稍松弛些。头发很丰茂,没有绾起,随意的散着,还有一些凌乱,不由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这些下人们,多是些浑人,整日最爱干的,便是三五成群的聊女人。夫人虽地位尊贵,可毕竟比不得男人的腌臜心思,这些个浑人便有时也会臆想一下夫人的风情。
夫人毫无疑问是很美的,可是她的气质太过清冷,人又到中年,便打了许多折扣。
自然无法同这美人比的。
一个随从便从台阶上下来,语气轻佻道:“姑娘来此作甚啊?莫不是来找老爷的?”
语气之中,满是暧昧。
许是把她当做了龙四爷的情人。
这些个男人当真是有病,见着个漂亮女人,便要意淫人家已被老男人所占有。好像只有通过批判女人道德上的下品,来安抚安抚自己得不到的不平衡心理。
回应他的是刺穿腹部的黑色荆棘。
那荆棘,似是从她的袖口开始生长的,只一瞬便穿透了那丛人的身体,美人目不斜视,只听“噗呲”一声,荆棘又迅速抽出,随从便软趴趴的倒下。
姜艾心情很差,非常差。
白日她本在睡眠,却忽觉有异。强行醒来之后细细通感,这才惊觉阿飞出了事。她白天精神很弱,黑影护人的能力便也弱的很,只能堪堪保住阿飞性命。
姜艾心中着急,不顾自己白日虚弱,这才赶到龙家别苑来寻阿飞。心中怒气冲天,恨不得怒吼出声来。
为什么?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要护住一人这样难,全世界都同她作对!
这样生气之时,这不长眼的随从又自己撞上门来,姜艾不是什么心肠仁慈之辈,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另一个随从哪里见过上来就下狠手的,龙家势大,无人敢来寻仇,自然没见过这么凶残的。吓的几乎尿了裤子。
姜艾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径直进去了。
别苑中闯入这样一个不速之客,杀气又这样浓厚,一路上便来了无数人要拦她,姜艾暴起,直接杀了两人,血溅的满花园都是那味道,她自然脸色更白了一些。连着跑了好几步,这才看见柴房。
自薛冰之事后,她给阿飞留了救命符,只要这分出的黑影还在他身上,她就可以找得到他。
一脚踢开柴房之门,奄奄一息的阿飞正趴在里面,他背上伤口多,又被人粗暴拉回,无人救治,自然发起了高烧,此刻烧的脸色通红,额头全是虚汗。
姜艾心惊不已,慌忙靠近,扶起阿飞轻轻道:“阿飞?阿飞?”
阿飞烧的迷迷糊糊,早就没了意识。
姜艾抬头看了一眼,柴房已被团团围住。
她将阿飞横抱起来,慢慢走出柴房。一圈汉子都已经将兵器亮出,姜艾冷冰冰的扫视了一圈,对着那个为首的中年华服男子道:“是谁伤他?”
中年男子正欲说话,姜艾却看见躲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孩子眼神闪躲,面色有异。便冷笑了一声,盯着那小孩的眼睛森森然道:“是你?”
话音未落,藏在衣袖里的黑影化成黑练,直扑龙小云而去!
姜艾气势极凶,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黑色绸缎就已经把龙小云紧紧裹住。她一用力,龙小云就被生生拖拽到了她的面前!
龙小云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当即就尖叫起来,疯狂挣扎着让姜艾放开,嘴中还说起了威胁之语,大哭着喊:“放开我!放开我!你知道我爹爹是谁么!”
姜艾面露不耐烦,根本不听他讲什么,只是继续冷冰冰的问:“是你伤的阿飞么?”
龙小云不答,尖叫道:“爹!杀了她!杀了她!”
幼子声音本就尖利,再加上哭嚎,直吵得人头疼。姜艾本就身体虚弱,闻他如此暴戾的言语,顿时更不高兴,冷冷盯着他,说了句“闭嘴”。
随后,黑色练布似有生命一般腾起,紧紧缠住了龙小云的嘴巴,让他再也不能开口说话。这小孩子眼睛瞪的很大,又用力挣扎了两下,却无力挣开,又见罪魁祸首盯着他的眼神那样冰冷,顿时觉得害怕起来,嚎不得喊不得,竟是留了两行眼泪下来。
龙啸云怎能忍受自己的独子被人捏在手中,性命堪忧!
可是刚刚儿子被拖走的那一刻,竟然没有任何一人反应过来,生生让幼子陷入危险之中!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难道这就是“不破”么?
武林中到底何时出了一个这样的厉害人物,怎么他从未听说过?而且,这女子……这女子……
她的这幅容貌,完全已经可以称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誉!
不过,天下第一美人的公认,却是决计不会给她的。因为男人为尊的武林,只会把这虚号给美丽又柔顺的姑娘,而江湖上武功高强、个性显然的美人,一个个的,都只会被叫做“妖女”。
像江湖上的“四大母老虎”,自就是这一类。
“天下第一美人”是用来疼、用来宠的,而妖女则是人人得而诛之!天下的男人,从来就不会喜欢武功盖世的美女。
龙啸云也是。
这女人胆敢孤身一人闯进龙家的别苑,丝毫不顾忌他龙四爷的威严,又探囊取物般的从他身后夺走幼子,即使是神仙妃子下凡,此刻龙啸云也恨的不能自己,只欲杀之而后快!
龙啸云面色阴沉,后槽牙都磨出了声响。
此刻却并不能发作,因为儿子已在她手中。
龙啸云只好道:“姑娘,姑娘!误会,误会一场,有话好商量,稚子无辜啊……”
姜艾斜眼瞟了一眼龙啸云,又满不在乎的将眼神移走,好似丝毫不在乎他似得,只对着龙小云,轻轻的、一字一顿的对着龙小云说:“我再问你一次,阿飞是不是你伤的?”
练布移开他嘴的那一刻,龙小云的尖叫声直刺耳膜!
“爹!爹!妈妈!妈妈!救我救……!”
话音未落,他又被缚住了口。
这小孩子当真被吓破了胆,被缚住这样久,父母却仍未救出他,早就吓的六神无主,疯狂流泪。
心中只恨不得把姜艾千刀万剐,却一点儿没后悔刚刚那样折磨阿飞。
“后悔”也好,“歉疚”也罢。这孩子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
龙啸云却是很明白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他生性就是残忍的,幼时好奇心重,常常折鸟翅膀玩,有丫鬟骇的面色发白来报,却被龙啸云一句“小孩子嘛”给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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