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和待书、翠墨、小蝉都被这沈嬷嬷一起训导,惊诧极了。
沈嬷嬷明白告诉她们:“贵妃娘娘说了,光教导姑娘们,不管贴身伺候的人,那便等于白教。为了姑娘好,你们几位就辛苦辛苦罢!”
几个人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学。好在到了晚上睡觉时,沈嬷嬷只盯着探春的睡姿,却是不管她们的。几个人累急了眼,倒下便能一觉到天亮。
就这样到了十四日下午,四位嬷嬷聚齐,稍稍议了议,仍由许嬷嬷回贾母的话说:“府上女眷们的规矩都学完了,很好。我们会陪着一直到贵妃娘娘回宫时,便一起回去了。”
贾母忙道辛苦,又令端了赏银来:“家里东西粗陋,嬷嬷们多担待。一点小心意,回去赏人吧。”
许嬷嬷略微推辞了一回,便谢了收了。
因御笔批的是元宵节十五日归省,到了十四日,贾府上下便十分忙碌,竟是通不得睡的架势。
许嬷嬷、沈嬷嬷却不管那些,只是私下里跟贾母、林黛玉和探春说:“虽不曾有明旨,但宫里须得过节,晚上还有宴席。娘娘们肯定出来得早不了。睡觉,不得多想。”
三个人心安理得地睡了一个整觉。
翌日清晨一个五鼓,王夫人等都按品大妆,早早地便去了府门口排班等候,贾政等亦早就去了街口——自然,五城兵马司老早就禁了行人,围了幔布。
因贾母正室也收拾出来,预备元妃游幸别业之后家人叙谈之用。所以如今贾母且在林黛玉屋里歇息。她一起身,林黛玉便也想跟着早起,被许嬷嬷一把按着让她继续睡:“你又不姓贾,不该去排这个班。无诏未宣,出去站在那里,那叫犯驾!”
紫鹃听了大喜,忙把黛玉塞回被子,低声咕哝:“这样冷的天,本来就该晚些起。”黛玉听话地翻身继续睡。
王夫人站了半天也不见探春过来,心里早就气得发烦,一会儿却见她替着鸳鸯扶了贾母一起出来,倒不能发作了,只得勉强咽下,只管站着自己的。
贾母便低声跟王熙凤道:“应该早不了,不应当这样早的把大家都赶过来。”
王熙凤瞥了王夫人的背影一眼,一句不敢多说,只能答一声:“是。”
果然,不一时,宫里太监飞马跑来告诉众人:“早多着呢!未初刻晚膳,未正二刻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王熙凤便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
贾母等便令王熙凤照应着园子诸事,自己且去自便。
进了二门,贾母对众人道:“既然宫里这么说,必不会错。都回去好好补一觉,今儿晚上必是整宿的。别到时候反而没了精神。”
众人称是,纷纷回了内室倒下便睡。
☆、第一百零三回 等着接她
探春因睡了整夜,反而精神了,想一想,便带了待书鸳鸯悄悄去寻王熙凤,拉了她私话私说:“沈嬷嬷看得严,不许熬夜。我们都睡得好。你赶紧去睡一觉,午饭时令人叫起你来。你再来换我。”
王熙凤大喜,感激不已,遂留了平儿:“下午我过来,你回去睡。咱们正好倒开。”
探春便带着平儿,从正门进去,自曲径通幽,过翠障,然后从右边院子开始巡查,连角落都不放过,灯捻纸花,彩帛绢带,池上的游船,笼内的禽兽,廊下的鸟雀,庵观的香烛,色色都查看了一遍。
待整个园子都走了一遍,时间已是午正,探春见平儿困得直愣神,便笑道:“罢了,园子里也该着放饭了。咱们也慢慢往回走,去看看你奶奶怎样了。”
一语未了,王熙凤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拐过弯来,精神百倍地迎了上来:“辛苦妹妹了。”
探春摇摇头,笑着指鸳鸯,道:“你且谢鸳鸯姐姐。她是老太太派来心疼你的,我不过是护送而已。”
众人都凑趣地笑。王熙凤忙向上谢了贾母,笑道:“罢了,都是咱们家的事,不说那样见外的话。你们赶紧回去吃饭,然后足足地歇一觉。晚上且闹呢。”
探春点头应了,又吩咐旺儿家的:“平姐姐不在身边,旺儿嫂子便是二奶奶最亲近的人了。别要教你姑奶奶逞强,巡一遍,该歇得歇,该吃喝得吃喝。你们也听见了,娘娘要戌初才来,早着呢。度空儿劝她找地方歪一歪。”
旺儿家的满面笑容地答应着,眼中的轻视一闪而逝。
探春不理她,笑着跟王熙凤点了点头,带了待书和鸳鸯回了贾母正房,就着正要端出去的贾母的剩菜咽了碗饭,便回去睡了。
鸳鸯这里伺候着贾母躺下,低声把刚才的事情回明白了,叹道:“二奶奶手里头没好人使。当着那么多人,三姑娘是为了她姑奶奶好,她竟然能把轻蔑挂在脸上。这三四年来,谁不知道三姑娘在这个家里最不怕的就是二奶奶?偏她还觉得三姑娘是在讨好二奶奶。真是……”
贾母哼了一声:“愚不可及。”
鸳鸯想想便替王熙凤不值,又叹口气。好好的机会,足够这姑嫂俩结好的,被旺儿家的这一眼,只怕不搅得结仇就不错了。
贾母本来不打算管,听鸳鸯叹气,气得笑:“你还信不过三丫头?她才不把这等蠢奴才放在眼睛里。当年周瑞家的是二太太的陪房,都能被她几句话赶出去,更别说这个什么旺儿家的——那是在王家排不上名儿的下人而已。不当事。”
鸳鸯想想也对,羞赧笑了笑,给贾母掖了被子:“老太太快睡吧。”
府里但凡是歇午觉的,都是一口气睡到了申正方起身,然后直接各自在房里用了晚膳,盥手梳洗,细细妆束。
薛姨妈和薛蟠、薛宝钗,一早跟着贾府的人折腾了一溜够,散去时才发现没瞧见林黛玉。
薛姨妈悄悄地问王夫人:“如何林姐儿没出来?病了?”
王夫人又忙又累,随口把贾母刚才的话说了出来:“宫里那位许嬷嬷说,无诏排班,形同犯驾。所以没让她出来。”说完,顿一顿,添了一句:“你们也赶紧回去歇着,回头我令人去请你。”自己便忙地赶回去卸妆睡觉了。
这边薛姨妈顿时面红耳赤,羞愤难当,一手一个拽了儿女飞也似的回了自己的住处,进门便放声大哭。
薛蟠唬得围着薛姨妈转来转去,急得跳:“娘啊,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别光哭啊!”
薛宝钗见哥哥根本没听懂王夫人那话是什么意思,只得叹了口气,自己去劝母亲:“人家的话并没有错。咱们又不姓贾,外眷不说,还无职无爵。那天许嬷嬷讲说的时候,已经暗示过咱们了。只是姨妈没当回事儿,咱们自己也忽略了。如今不过旧话重提,这有什么可恼的?林妹妹不过是占了个近水楼台的光儿,能够立即便被指出错处,而已。”
薛蟠听了,大眼瞪小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蹭地跳了起来:“合着咱们原本不用这么早起身的?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那今晚他们去接大表姐娘娘的时候,咱们还用不用去了?也不用了罢?”
薛姨妈被女儿劝好了一半,又被儿子怄得笑,擦泪道:“罢了,是我自己想左了。你们俩也都回房歇息吧。想必直到晚饭后才会有信儿呢。到时候听得她进府咱们再准备,只怕也来得及。”
薛蟠早就困得站不住,巴不得一声儿,转身就跑。
薛宝钗细细地看了看薛姨妈,见她果然无妨了,方才回了自己的屋子去净面补觉。
这边薛姨妈等他们两个都走了,咬牙切齿不已——
怎么就让她果然得了势?若是再有个三五个月,自家兄长必定耐不住,无论如何都会催着王夫人把薛宝钗送进宫去。就自己女儿的品貌,哪里是已经年界双十的贾元春能比的?薛家世代皇商,自然不会贾府这样的穷官儿囊中羞涩,银子在宫里大把撒出去,不要多久,必定就能让女儿入了当今的法眼——
到时候,自己就是贵妃的亲娘,看谁还敢给自己这样的气受!
薛姨妈越想越生气,忿忿地躺了半天,翻来覆去的,直到快午饭时才朦胧睡去。
这边王熙凤看看将近戌时,自己连忙先回了房补妆,然后看着人一担一担地把蜡烛抬了进来,一一点上,又千叮万嘱要小心灯火,方赶忙出了府门,进了已经安静排好的内眷行列中去。
贾探春按照沈嬷嬷的吩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安安静静地规规矩矩地站在队伍里,既不抬头看,也不侧耳听。只当一切与自己无关。
太监们来各自站住了方位地步,隐隐细乐之后,乃是捧着各色物事的执事们,最后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
众人等连忙路旁跪倒。便有太监飞跑过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
版舆进了仪门,众人方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屏息静气,照着总理太监之前的指示,并不尾随元妃游幸别业,而是直接去了行宫正殿外,等候旨意排班。
一时元妃回来,先忙着命将行宫石牌坊上的“天仙宝境”换了“省亲别墅”,接着免了男女眷属的排班。三献茶毕,元妃退入侧殿更衣,驾车出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