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太医来了,给贾母看了脉,叹道:“早说别让老人家生气操心。如今贵妃娘娘薨逝,老太太想必更加难过。这也是无法了,小医再琢磨个方子,老太太最紧要的还是养息。”
贾政一听,忙上来问:“可有妨碍么?”
太医迟疑了一下,道:“若是不再动气,便没大妨碍。二老爷回来了,老太太应当可以松快一些。外间的事情,若非必要,别拿到老太太跟前来为好。”
贾政点头,默然无语。
贾母醒转吃了药,拉着王熙凤悄声嘱咐了一句,便重新睡下。
这也是松了心思,这一觉竟一口气睡了四五个时辰还没醒。
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话,虽然吃惊,却在意料之内,便悄声告诉贾琏:“老太太说,让你和老爷背着太太叫了宝玉和三妹妹说话,让他们俩仔仔细细地把这一年的事情告诉你们。”
贾琏讶异:“背着太太?”
王熙凤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去敷衍太太,你们别闹得动静太大。”
贾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贾政在外书房坐定,便命叫宝玉。
王夫人在屋里听见了,叹了一声:“才会来就磋磨孩子,真是的。”
彩云抿了抿嘴,端了热茶,和软劝说:“娘娘薨了,老爷自然对二爷寄望更深。何况走了一年,总归是要问问功课的。太太不必多虑。”
王熙凤适时进来,给王夫人行了礼,便坐下哭了起来。
王夫人想起王子腾,也不由得拉着她落泪。
姑侄二人说些私房话,又议论王家那边的事情,自是长篇大套,直说了一两个时辰,不提。
宝玉一听贾政叫他,吓得腿直抖。
探春含笑寻了来,告诉他:“我陪你去。想必今日不是问功课,而是问家事。你说不清的,我帮你说。”
兄妹两个联袂到了外书房。
贾琏见探春果然跟来了,心内微凛。
虽然贾母是让自己和贾政问宝玉探春,但是贾政叫人时,并不愿意让探春一个女孩儿家扯进来,所以只叫了宝玉,可探春自己却也跟了来,可知这一年多以来,家事竟是落了大半在她一个姑娘家手里了。
贾政皱了皱眉,令他兄妹二人坐下,咳了一声,问道:“家中这一年多有什么大事?”
探春看了一眼宝玉,开口:“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分宗。上回给老爷带的信里想必已经说了。”
贾政大惊,捻须的手一紧,几乎要扯掉一把胡子:“我以为老太太只是说气话,难道竟真的已经分了不成?”
贾宝玉缩了缩肩膀:“儿子已经替父亲在宗谱上签了名字了”
贾琏看了宝玉一眼,索性去问探春:“老太太这样坚定地分宗,想必不仅仅为了尤家那一家子的事儿吧?在那之前,可是有了什么事情发生?”
探春弯了弯嘴角,道:“太上和太妃先后薨逝,老爷和琏二哥哥知道吧?”
贾政拧了眉,嗯了一声。
这外头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宝玉说么?怎么让一个丫头片子来说?!
探春垂下了眼帘:“冯家世兄因是御前侍卫,所以一直随侍在皇上左右。众臣工命妇送祭皇陵的时候,忠顺王和北静王在御前起了争执,众人都无话,唯有大老爷出面替北王辩解。贵妃娘娘当晚便被皇后娘娘百般寻衅,夜里晕倒。太医诊脉,说有两个月身孕。”
元妃有孕一事,宫里没有明诏提及,贾政和贾琏此刻才听说,都是脸色一变。
探春说到这里,停住,看着贾政和贾琏。
贾政方直,还没多想。贾琏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仔细一想,手一抖,茶碗便端不住,颤声问道:“两个月,是不是那是太上已经薨逝了?!”
探春缓缓点头。
这个贾琏,果然算得上贾府男子中矮子里的将军。
贾政只觉得头上一晕,立即抓了宝玉的手,喝问:“贵妃当时什么反应?皇上皇后呢?冯紫英可还说了旁的?”
宝玉咽了一口口水,低声道:“冯世兄说,贵妃当时一言不发。皇上皇后不置可否。”
贾政放开了宝玉的手,呆愣愣地瘫在了椅子上。
贾琏只觉得汗都下来了,微微滞了几息,猛地抬头看探春:“后来呢?”
探春轻摇团扇:“后来从皇陵回来,老太太太太再也没能请见,递信儿也再没能递到娘娘手里。咱们家,大约有半个多月的辰光,跟娘娘失去了联系。”
☆、第三百八十四回 让王熙凤去王家治丧?!
贾政和贾琏呆若木鸡。
探春接着把贾母立即送了林黛玉去冯府,又把史湘云送去四川,接着就开始蛰伏的话说了,呷了一口茶水润喉,又续道:“原本打算就这样安顺下去,可接着,薛家大哥哥从外头游历回来,还带回来了柳湘莲。那阵子,忠顺王府和北府里都一直盯着咱们家。尤三姐想要嫁给柳湘莲,珍大爷却百般阻拦。尤二姐和离住到了咱们家家庙,尤三姐举了剪子以死相逼,珍大爷才放了她跟柳湘莲走了。可这样一闹,全京城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贾政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大老爷本来昏聩,若再加珍哥儿这样肆无忌惮,皇想要找个借口处置咱们家,岂不是易如反掌?!”
探春喟叹一声:“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老太太想方设法,想要拘着大老爷和珍大哥哥些,谁知道转眼间咱们那位珍大爷就把尤二姐逼死了,尤老娘也气死了。然后竟然还闹出来,大老爷和珍大爷合谋,吞了林姐姐的铺子。”
贾政和贾珍的脸色几乎算得精彩了。
林如海临死,百般叮嘱,留给林黛玉的铺子,安安静静地在那里也就是了,若是走投无路真要用钱,不妨直接卖了。
这倒好,贾赦分明知道这个话,竟是半点儿没有放在心,还把宁国府的贾珍也拉了进来,去图谋那个贾母早就千叮万嘱不让他们沾的铺子!
探春心里冷笑,摇着扇子续道:“这一下子几乎把老太太气死,当时就说了分宗,还放话出来,等她老人家一走,着大房二房立即分家。太太和二姐姐劝了劝,老太太缓了一缓,但仍旧通知了族里,就在娘娘薨逝之前,把族里分宗的事情都办好了。”
既然已经办了,如何元妃还是薨了?
贾政和贾琏面面相觑。
探春垂下了眼帘:“老爷和琏二哥哥已经去过了王家府,想必也知道了,就在娘娘薨逝的当天,王家舅老爷也在兴邑病逝。”
贾政心里一抖,脸色灰白起来。
贾琏却眯了眼睛,想了想,问道:“我回来后恍惚听见我们太太说,那日入宫哭祭,她没去,三妹妹跟着老太太二太太去了,还碰了北静王妃?”
贾政的脸益发没有血色。
探春嘴角一勾,颔首道:“正是。我正要仔仔细细地把那日的情形跟老爷和琏二哥哥回禀。”
从元妃和抱琴之死,说到清韵的恐惧,从太后的不耐烦听北静王妃和戚侧妃说话离去,说到皇帝亲自蹲身告诉请求给宝玉赐婚的王夫人,王子腾已死。
等她说完,贾政和贾琏已经汗湿了后背。
几个人正说着,外头李贵慌慌张张地前来叩门:“二老爷,琏二爷,请快去看看吧。大太太和二太太吵起来了,大老爷躲了不管,怕是很快就要惊动老太太了。”
贾政和贾琏一愣,忙站了起来。
探春也觉得意外,这个功夫,她二人有什么可吵的。
四个人连忙过去王夫人正房,却见王熙凤扶着腰站在一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脸为难。
探春忙拉了平儿悄问:“为什么吵起来的?”
平儿跟着贾琏王熙凤在外头这样久了,当家大丫头的气场已经又养得足了三分,闻言无奈道:“为了让我们奶奶回王府帮忙治丧的事情。”
邢夫人正捏着帕子怒道:“便她不是我的儿媳妇,是你的儿媳妇,难道就不是贾家的人了?回就是过年事务繁忙累着了,才没了孩子。如今她好容易又怀,肚子里乃是我长房的长孙。你也是做了祖母的人,如何连体恤自己的内侄女儿都不肯,一定要让她大着肚子去王家帮忙?她一个出了家的姑奶奶,回去能做什么?人家既有当家太太又有及笄了的姑娘,哪里就非得她回去了?何况她哥哥嫂子不是已经在家了么?”
王夫人边哭边道:“大嫂话里话外都是我要害这孩子。她是我的内侄女儿,从小是我教养长大的,我还能害她?这一回没的不仅仅是她的亲叔叔,还有她的亲祖母,打小儿都是把她捧在手心儿里疼着教着。如今她那嫂子根本就不得台面,她舅母也病病歪歪的,她不回去,谁回去?难道让我亲自回去不成?”
邢夫人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照你这么说,她回去就给王家当苦力的!她拖着六七个月的身子从外地奔波回来,进了门我都不曾听见你替她请大夫问胎气平安。这才两天,她连歇口气都没有就开始帮着你照管家务,如今你竟还要逼着她去给叔叔和祖母两重丧事忙累,你这不是逼着她落胎么?不行!今儿就是杀了我,官司打到老太太跟前去,也不行!出嫁从夫,她第一个先是我的儿媳妇,然后才是你王夫人的内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