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靠在床上,叹气流泪,拉着皇帝的手道:“先皇才走了几天,他们就来算计咱们娘儿两个。皇儿,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江山社稷在你一个人的肩上我管不着,可是我这口恶气,你得给为娘我好生出了。该打该杀,你谁的面子都不用想。我半截入土的人了,我可不给借我自己的身子给他们铺路!这么些年了,难道我还欠他们的不成?”
皇上温言安慰:“母后以后颐养天年,那些烦心的事情,儿子保证不让他们到了母后跟前来。”
太后连连点头,擦了眼泪,想了一想,道:“我这里人太多了,许多用不着。你回头让高弘亲自给我挑一挑,那些天天花马吊嘴的,都给我撵走。留几个知道我脾性的老人儿陪着我说笑就得了。甄太妃没了,跟着她入宫的那个甄嬷嬷,如今想必也没地方去。你倒是把她给了我罢。”
这竟是给了皇上大好的借口清理慈宁宫。
皇上真的感动了起来,眼睛湿润了,却又垂下头去:“母后,您别太苛责自己个儿。如今儿子是皇帝,该举全国之力奉养您才是,怎么还说让儿子裁您的人?”
太后叹了口气,拍他的手:“不裁我的人,你哪里来的借口去裁皇后和别处的人?先皇宽厚不假,但也太宽厚。这宫里乌烟瘴气的,你不趁着这个时候好好整肃,难道还等着我走了再说不成?我这身子骨儿好,又比先皇年轻得多,我可有的是日子活呢!”
☆、第三百五十八回 怡红丫头
第三百五十八回
皇帝终究还是没能拗得过太后,留下高弘和喻嬷嬷一起把慈宁宫的人手挨着个儿地过了一遍筛子。
到了第二天,喻嬷嬷公然到坤宁宫告诉正与皇后一起用膳的皇帝:“太后伤心,慈宁宫自即日起谢绝一切访客。太后不耐烦,对外让皇上皇后自行琢磨说法。”
皇上把筷子放下,惊诧:“一切访客?难道也包括后宫妃嫔们去问安么?”
喻嬷嬷垂眉:“是。”
皇后看了皇上一眼,小心地问:“那我们俩呢?母后不会连儿子儿媳都不见了罢?”
喻嬷嬷抬头看看皇后,扯了个笑容出来:“太后说,皇上皇后都忙。她有事自然会使人来请,无事就这样,挺好的。”
皇上做了惊讶表情,接着怅然:“算了。母后和先皇夫妻情深,先皇这一走,母后只怕是伤心难当。喻嬷嬷,你可好生替我们照看母后。不论她老人家有任何的需要,你自己不好找的,直接去找高弘。”
喻嬷嬷屈膝称是,又道:“太后知道皇上皇后孝顺。奴婢记着她老人家的喜好,等过一阵子,太后心情好些,奴婢会禀报皇上皇后,到时候再想法子给老人家开心罢。”
皇帝颔首,喻嬷嬷去了。
皇后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小心说笑:“听说,贾妃的祖母,就是跟先贞娴太妃年轻时极好的那一位史太夫人,回来也病倒了。想必老人家们都不惯那样悲戚的场面,多有撑不住的。”
皇上知道皇后这是在旁敲侧击地问对元妃应当怎样处置,安静地吃完了饭,漱口盥手毕,临走方道:“贾妃不就是养胎么,养着就是。你别理她。”
皇后对这话还是有些莫名。
太后封了宫,贾妃没动静。
冯紫芸回了冯家,一天一封信地催林黛玉去冯府小住。顺便在信里夹带一些给探春的消息。
得知了冯紫英从宫中打探到的“贾妃其实有孕已经三月有余”,探春忍不住扶额叹息。
事情已经糟糕到即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但是探春并没有给宝玉细细剖析。
他如果还对自家的命运存着一丝幻想,那即便是告诉他再不壮士断腕贾府就完了的话,他也是不信的。
宝玉自己仔仔细细地琢磨着冯紫英的话。
冯紫英说,史家远走四川,乃是贾母的主意——
难道老祖宗早就看出来四姓要没落了,所以特意让小史侯远离京城、避祸去了?
那贾母对贾家又岂能是没有安排的?
宝玉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去问问贾母比较妥当。
在贾母的正房外,鸳鸯却拦住了他:“二爷,三姑娘在里头正跟老太太和太太回说你院子里丫头们的事情,想必是不愿意让你听见的。”
宝玉大惊失色:“我院子里的丫头们怎么了?她要说什么?”
推开鸳鸯就闯了进去。
探春正拿着单子,仔仔细细地告诉贾母和王夫人:“……这个坠儿,当年与我院子的小红一处的,旁的毛病不大,就是贪小便宜。最近总是从二哥哥房里悄悄拿了点心回家给她娘吃。这人用不得了。
“这个蕙香,前儿宝玉哥哥和袭人拌嘴,提了她上来,改名叫四儿,灵透得很,却总往二哥哥身边粘。这样的人我是看不上的。但日后要不要给二哥哥留作他用,看太太的意思罢。
“老太太给二哥哥的晴雯是最牙尖嘴利的,她针线好,性子直,二哥哥满院子里头最喜欢她。我有些个犹豫。若说这丫头好,倒是真对二哥哥贴心贴肺;可若说她不好,只怕头一宗就是她死活不服袭人姐姐的管束。老太太太太若是想让二哥哥后院子清净,这袭人晴雯,只怕就只能留一个。不然的话,老太太想想当年茜雪就知道了。
“这个**燕的,她倒很好,可是她娘、她姑妈、她姨妈,这一大家子的婆子,竟是没一个省事的。前儿太太不在家的时候,她们一家子别提闹了多少故事儿出来。
“至于其他的,说实话,二哥哥院子里的人委实太多了些。所以偷奸耍滑的太多。喜欢挑事儿的我已经标注出来了,都在这里。”
宝玉冲进去,呆呆地听着。
贾母、王夫人和探春都分明看见了他,却没有一个人睬他。
探春说完了,把单子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仔细看了看,道:“这坠儿、蕙香和春燕一家,都撵了庄子上去罢。晴雯这丫头我虽然不喜欢,但只要是对宝玉好,我便没什么说的。且留着,看看她跟袭人谁更识大体,再说。老太太说呢?”
贾母微微颔首,道:“晴雯的模样儿、言谈爽利、针线活计,样样都是最出挑的。我最取中她的一条,乃是她的性情直率天真,半分害人之心都没有。袭人也好,当年是个锯了嘴子的葫芦,心里有数。但如果说,她为了霸着宝玉就挤对别的丫头,那就不好了。现在能挤对丫头们,日后怕不要挤对宝玉正经的妻妾了?这可万万不行。所以你太太的话是对的,两个都留着,且看她们谁更识大体罢。”
探春一一答了是。
王夫人便露了一丝笑容出来,赞道:“三丫头果然长大了。这件事办得极好极公道。那些粗使的婆子丫头,你看着发落罢。我都没有二话。”
探春称是。
贾母这才回头看向宝玉,却跟没有这回事一般,笑问:“过来,你是有什么事,这样莽撞地跑来?”
当着王夫人和探春,宝玉却又不敢问贾母关于小史侯出京的事情了,只得上前搂了贾母的脖子撒娇:“这不是刚听说老爷到秋天就回来了么?我荒废了半年多了,怕老爷回来打我呢!”
探春抿着嘴笑。
王夫人瞪他:“知道你还不去用功读书?难道有老太太说情,就能抵得过你这一年的偷懒了不成?”
探春笑着挑眉:“二哥哥,老爷回来问你的功课,书是第一件,字是第二件。书能临时抱佛脚,字呢?难道也能凭空变出来?我可跟你说,我已经跟姐妹们都打好了招呼,一个字都不许替你!”
☆、第三百五十九回 放手罢
第三百五十九回
贾母和王夫人便都有些担忧。
王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宝玉道:“我知道你向来都怕看正经书,可是你便能躲个一二年,还能躲个十年八年不成?你父亲原本是打算从科举出身的,谁知你爷爷临终遗本一上,除了你大伯承了爵,又额外赏了你父亲官职。这件事他一辈子耿耿于怀。所以从你珠大哥哥开始,你们兄弟但凡还是你父亲的儿子,这下场考试就是唯一一条路。如今你荒废成这个样子,果然等你父亲回来瞧见了,这顿好打难道还逃得掉的?”
说得贾母都皱了眉越发搂紧了宝玉。
探春忙笑着宽慰她们道:“太太听二哥哥瞎说!他这是逗你们笑呢。其实也算用功了。我前儿还在大嫂子那里瞧见了他的文章,乃是请大嫂子送回去给亲家老爷瞧过的。亲家老爷在上头批了‘还不错’三个字呢!老祖宗和太太想想,亲家老爷那是什么眼光?能让他老人家说出还不错来,可见二哥哥这文章做得必定已经是极好的了。”
贾母一听,如获至宝,忙笑着问道:“宝玉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亲家老爷看文章了?”
探春眉梢一动,含笑道:“大嫂子不是经常把兰哥儿的文章拿回去么?有一回送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在旁边,就央她以后干脆直接把他们叔侄的都拿回去。大嫂子为这个还特意给亲家老爷写了封信呢。”
贾母喜悦不尽,连连点头,慈爱笑道:“三丫头想得周全,这是好事情。罢了,你们兄妹先出去玩吧。我跟你们太太说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