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眨了眨眼。
冯紫英急着转移话题,咳了一声,道:“夏铨帮了我古董铺子的大忙,如今那边生意极好。忠顺王府那个姓孙的老斥候时不时地跑去试喝各种饮子,夏铨会做人,老孙头说不好喝的一概不再往外端。哄得老孙头十分高兴,如今已经几乎是每天都去了。”
探春若有所思,问道:“那孙老者都是哪天没去的?这日子可有记下?”
冯紫英一怔,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我怎么没想到?”
探春被他吓了一跳。
冯紫英连忙解释:“这姓孙的别看只是个门房,却是跟着忠顺王爷出生入死的,想来如今忠顺王有什么不欲人知的私密事,仍旧还是会让他去做个一两件。若果然能通过他的行踪来推测一下忠顺王都有什么举动,想必是会有三分道理的!”
说着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动,情不自禁碎碎念起来:“那一位一直都是在军中的做派,凡出行必有斥候断后,我们每次想要跟一跟,都会跟丢。现在跟得多了,他有了察觉,竟是跟我们玩起了狡兔三窟的游戏。如今天天出门,不是走亲访友,就是寻花问柳,我们竟是摸不清他的脉,已经闹不明白究竟哪天他出门才是真的要去做要紧事!如今果然能根据老孙头推测出他的举动来”
冯紫英站住了,看着探春目光炯炯:“三姑娘果然是聪明剔透!”
探春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朝着天翻了个白眼:“既然人家已经察觉了有人在跟踪,你以为他不会筛查周边吗?夏铨在你古董铺子里帮忙,他一向是个最谨慎的人,那边必定还没暴露。你其他位置的人手万万不能再动了,不然,人家顺藤摸瓜查到你头上,到时候人家当着旁人给你爹一个没脸那都是厚道的。要换了我,必要做一个大大的圈套,把你一家子都陷进去!”
冯紫英傻眼一眼看着探春。
探春叹了口气,抬手揉太阳穴:“我本来还指望你呢,现在看来,竟是全要靠我自己了。”
冯紫英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趴在桌子上,直直地看着探春:“三姑娘,你除了北府对面的酒楼、后头的钱庄和夏铨,难道还有旁的眼睛?”
探春看着他欠欠的样子就没好气,又翻了个白眼,道:“哪里比得上冯大爷你?我不过是雇人挣几个小钱罢了。什么眼睛不眼睛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家那位在城外修道的敬大伯父,坑了忠顺王一把。只是忠顺王现在还不知道。”
说着,神色又黯然下来:“而且,这一把坑得不甚高明,极有可能把我们自己家都搭进去”
冯紫英哦了一声。
原来这才是今天约我出来的最重要的缘故。
只是,她打听同时忠顺王府和北静王府,又是什么意思?
探春有意无意地瞟他:“我如今想再坑忠顺王府一把,只是寻不到合适的帮手。”
帮手?
坑人啊这事儿他喜欢!
冯紫英的眼睛才亮了起来,又转了一转眼珠儿,笑道:“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前儿皇上召我进宫时,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句:如今这世上,不贪心的人太少了。有了杯子,又想人家的酒壶当了小妾,就琢磨着扶正有了名利又要权势,简直是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百九十回 靠自己
探春的脸色大变。
这位皇帝说话还真是直白,简直是把冯紫英当了亲儿子在发牢骚啊!
探春看着冯紫英问:“你知道皇上这都是在说谁吗?”
冯紫英摸了摸鼻子,故意装了高深莫测出来:“我当然不知道,所以我会问啊,皇上自然就告诉我了……”
探春又看了他一会儿,只看得冯紫英坐立不安了,方叹道:“你这样子,叫做私泄禁中事,较真儿起来,至少流你一个三千里。”
冯紫英笑了笑,一边端碗吃茶,一边道:“我又没说给旁人。”
说完了冯紫英整个人就僵了。
贾三姑娘难道就不是旁人了么?自己这是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待书终于忍不住了。
求你帮个忙而已,怎么这话说着说着就成了调戏我们姑娘了?
探春却似无所知一般,轻笑道:“如此,多谢冯公子告知了。冯公子不想搀和我贾家的事,我能理解。回头我就把夏铨撤走,咱们再把酒楼和钱庄的股份都算一算,你把冯记的牌子摘了就是。”
冯紫英吓了一跳,这是哪里惹着她了,一句话而已,她竟然摆出一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架势来:“谁说要摘牌清股了?”
探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清么?那我要借冯公子承影一用,可使得的?”
冯紫英悻悻。
自己这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探春。
探春说要再去坑忠顺王府一把,却需人帮忙;自己就把皇帝点评忠顺王府和北静王府的话说了出来。
那就是暗示探春大可挑动两王相争。
然后不就没自己的事儿么?
可谁知探春如此敏锐,立即察觉到自己不欲下场的心思,马上以一刀两断威胁——
自己为什么会怕她威胁一刀两断……
冯紫英叹了口气。
是啊,自己就是很怕她会跟自己一刀两断。
冯紫英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上不知何时冒了汗出来,抬头抹一把脑门,也是湿乎乎的。
“三姑娘,你这样太强悍了不太好。”
探春皱眉:“我哪里强悍了?家里出了麻烦,我就解决麻烦。如此而已。”
冯紫英点了点头:“承影借你。你有什么吩咐,直接让倪二告诉他就行。”
探春这才满意了,点点头:“也许用得着,也许就用不着。到时候我先让我的人办办看。”
冯紫英站起来告辞。
探春笑了笑,又仔细地看向他的脸:“冯公子如今领差事,是直接跟皇上领呢,还是仍旧与以前一样,还是跟那个人领?”
冯紫英的眼睛倏地瞪大!
她是怎么猜到自己、那个人还有皇上其实是一条线!?
探春从他的反应里已经得到了答案,满意一笑,善良地奉上几句忠告:“公是公,私是私。皇上喜欢冯公子的,必是这一片赤子之心。然而公事上,冯公子以前什么样儿,现在仍旧什么样儿才是。”
冯紫英愣了愣。
难怪那个人最近跟自己说话总有些异样,难道是因为这个不成?
探春不欲再说,在他前头迈步出了内间,看见线头儿在外间门口站着,笑了笑:“也不知道她们俩哪里来的这样多话,我总以为早该来找我了呢。”
冯紫英在后头乐了:“你可知道你们家这位史表姐议亲的对象?”
这话换了旁人早就恼了,探春却半点意外都没有:“恍惚听说是卫家的公子?”
冯紫英笑得贼兮兮的:“卫若兰是我好友。”
探春恍然大悟。
冯紫英这是把卫若兰的事迹告诉了冯紫芸,特意趁这个时候,悄悄地说给史湘云听。史湘云一听见是未来夫婿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探春醒没醒?
只是有些不厚道了。
探春叹了口气,摇摇头,低声道:“我们家里,就这位姐姐最可惜。”
冯紫英否认:“卫若兰是个规矩人,能文能武。我探过他的口风,对史大姑娘自幼父母双亡只有怜惜,并无不满。对史大姑娘来说,是个好归宿。”
探春默然点点头。
线头儿和待书在旁边听着,只觉得抓狂。
大爷\姑娘,你这样跟人家一个姑娘\外男讨论另一个姑娘和外男的婚事,真的好吗!?
待书在心里默默地想象了一下沈嬷嬷听说之后可能出现的暴走状态,觉得自己真是姑娘最心腹的好侍女。
冯紫英离开,探春稍稍整顿一下衣衫,也去了隔壁敲开了史湘云和冯紫芸的门,果然看见两张绯红的脸。
想必一个是因为说得过度兴奋,另一个听的则是娇羞而致吧?
探春故意笑问她们:“正事办好了?”
给人家过生辰的姑娘的礼物挑完了没有?!
史湘云脸上就更红了。
冯紫芸则厚脸皮得多,直接推了一个盘子给探春看:“我们俩在这三件里头琢磨好久了,太难取舍。三姐姐帮我们决定吧。”
探春低头一看,一枚玉珏,一柄如意,一条鱼珮。
歪头想一想,探春问:“什么性子?爱看什么书?平常什么妆容打扮?”
冯紫芸有些懵,但还是告诉她:“长得清秀白皙,平常不太化浓妆。她爱看的书我都没兴趣,所以不知道。性子很恬淡,有些像你们家那位薛大姑娘。”
探春伸手拿了如意:“那就这个吧。寓意好。”
史湘云想了一想,也点头道:“玉珏为半,有些不太合适。这条鱼珮是和黄,她若是白皙,这个挂上就未必衬她。如意最安全。”
冯紫芸点了头,扬声叫了铺子的婢女进来,笑着令把三样都包起来,如意自己收了,玉环送了探春,鱼珮送了史湘云:“都是小玩意儿,当我的谢礼。”
史湘云觉得过意不去,探春却笑着拿了,打趣道:“知道你的月例银子比我们俩加起来都多,也不至于显摆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