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由着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见她渐渐止了泪,方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比凤姐姐明白。所以,有些事,我让待书告诉你有些话,我也能跟你说。”
平儿听了这话,知道只怕是正经正事来了,忙擦了泪,道:“三姑娘通透,这些年明里暗里帮了我们奶奶多少,我心里也大致有个数。姑娘但有吩咐,只说出来,我必不敢驳回半个字的。”
探春点点头,道:“你奶奶这一闹,只怕鲍二家的那条命要保不住了。你一会儿赶紧出去一趟,让她娘家的人劝了,哪怕是跟鲍二和离、义绝,怎样都好,只不闹出人命来就是。这是第一件。”
平儿一想,果然是的。一个嫁了下人的仆妇,跟男主子有了首尾,又被女主子抓了现行,不死等甚?可此事若是日后说出去,那明摆着就是贾琏“人命”了。心头一惊,忙点了头。
探春又道:“第二件,现摆着老太太,他们两口子明儿是必好的。你却不能由着此事就这样囫囵过去。这是顶好的机会,你去跟凤姐姐和琏二哥哥说,你不再当这个通房丫头,只给凤姐姐当陪嫁。甚么时候他们两口子觉得用不着你了,你就请他们放了你的籍,你出去自己过日子去。”
平儿从桌子边上直直地跳了起来:“姑娘!”
探春叹了口气,道:“你如今的身份尴尬,凤姐姐虽说是拿着你当心腹丫头,可一旦外头有人说话,她立即就能对你动了疑心,皆是因为你还是琏二哥哥的通房丫头的缘故。可是以凤姐姐的心思,便是日后,你难道能跟我姨娘似的,有人养老送终?那还不如直接舍了姨娘这个身份,日后好好的出去,嫁个老实人,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呢。”
平儿双膝跪下去,眼泪一双一对地往下掉:“我王家的家生子儿,老子娘都在金陵老宅,哥哥嫂子又帮着我们姑奶奶打理着铺子,我便是再想出去,也是不能够的。姑娘是好意待我,但我只怕是,走不了……”
探春拉了她起来,笑道:“你若是明日去说,就走得了。我自然只是给你出主意而已,到底怎么着,你自己决定。只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平儿夜里宿在稻香村,直翻腾了一夜,快天亮才打了个盹儿。
果然贾母做主,贾琏认了错,王熙凤便不再说什么。
到了贾母让他们夫妻二人安慰平儿时,贾琏说完了话,探春却从旁边死死地拉住了平儿,只管看着王熙凤,哼道:“凤姐姐,我知道你生日,受了大委屈了。但那委屈却不是平姐姐给你的,你好好地给平姐姐道歉便罢,否则,这个丫头我就请老祖宗做主,归了我了!”
王夫人在旁边尴尬地笑:“三丫头你别闹,你看你姐妹们都在外头玩呢,你也去罢。”
贾母却跟着探春哼道:“凤丫头,你三妹妹这话可没说错。你好好地给平儿赔不是,不然人家该说我贾家的爷们欺负你王家的主仆了。平儿昨儿脸上那嘴巴子,可不是我琏儿打的!”
探春这才松了手。平儿忙赶上前去给王熙凤跪下磕头:“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
王熙凤愧悔上来,忙一把拉了平儿起身,滴下泪来,心里也着实后悔:不该听见鲍二家的和贾琏在床上私语赞扬平儿就动手打了自己的心腹。
三个人给贾母磕了头,各自回房。
王夫人便看着探春冷道:“三丫头这也是看着老爷出了门,老太太也宠,竟是管到哥哥嫂子房里去了。”
探春毕恭毕敬福身行礼:“太太教导得是。我多管闲事了。”
王夫人刚要接着说话,贾母就在上头道:“我看也是,三丫头最近闲事管得有些多。正好,卢夫人说初五要接了林丫头去冯府玩几天。我看,让三丫头跟着一起去罢。”
说着自己又憋不住笑起来:“太太放心,三丫头再怎么多管闲事,也不会在别人家管的!”
史湘云在旁边便拽贾母的袖子,一脸的祈求。
贾母摇摇头,安抚地拍拍她,道:“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还有什么趣儿?今儿让你林姐姐和三妹妹去,明儿你再把芸姐儿接了咱们家来,这样有来有往的,岂不更好?”
史湘云这才高兴起来。
☆、第二百六十九回 不帮
平儿跟着贾琏和凤姐儿回房,竟真的照着探春的话,哭着跪着跟他们二人讨饶:“我也知道二爷跟奶奶恩爱,原是奴婢痴心妄想,以为能仗着奶奶的疼惜,在二爷心里谋个一席之地。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
贾琏被她说得也惭愧起来,低头不语。
平儿哭道:“前儿王家那两个丫头来,我就该看清了的。二爷有时多情些,却并不是为了对奶奶不满,也决然没有让人夺了奶娘位置的心思。能在二爷心里住下的人,原只有奶奶一个。昨日那事,必是有人想要在二爷和奶奶中间下绊子才出的。”
王熙凤顿时呆住,忙问缘故。
平儿擦泪道:“昨儿在园子里时,三姑娘提了一句,这鲍二家的只怕是再也想不到自己能死在这件事上。奴婢一想,吓了一跳,忙出去一看,那娼妇正要吊死。奴婢忙劝了她下来,又找了人送去了她娘家。”
“二爷和奶奶想想,原本是夫妻拌嘴的小事儿,可若是中间加上了一条人命,这事情可就再也小不了了。哪一天哪一位想要对景挑错儿时,不论是二爷还是奶奶,都是一挑一个准儿的。”
“我回了园子,大奶奶对我说,说是三姑娘说的,二爷和奶奶好,这个家一切平安若是哪天二爷和奶奶不好了,这个家也就该乱了。”
说到这里,平儿又哭了起来:“求二爷和奶奶好生过,把我撵出去吧。别放我在旁边,爷和奶奶果然不贴心了,我得多大的罪孽呢!”
王熙凤立马明白过来,平儿是不愿意当这个屋里人了,不由得红了脸,伸手去拉她。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贾琏听着这话,却若有所思起来。昨日虽然是他高兴起来胡闹,但却是听见谁提了一句什么才动了兴的。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原来是赖大说了一句他们小子选了州官,第一件倒不是旁的,先纳了房妾。
王熙凤见他发呆,心里也苦涩起来,看看平儿,竟真的不想把平儿也陷进来,认真低头问她:“平儿,你跟我说真心话,可是真的不想给二爷做妾了?”
平儿忙拜了下去,伏在地上哭道:“若是有半个字口不应心的,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贾琏这才惊觉过来,看着平儿委屈的全身直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果然现在忽然说不要你了,你奶奶的名声可就坏了。你再耐烦一二年,过后让你奶奶跟太太商量,放了你出去罢。”
王熙凤见他要出去,忙问:“你要哪里去?”
贾琏站在门口迟疑片刻,却不肯告诉她让她添心事,便摇头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俩别哭了。”
王熙凤见他不顾而去,只觉得心里又灰了一半,拉了平儿起身,忍不住又哭了一场:“他是这个样子,你也要离我而去。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平儿陪着哭。
一时李纨和众姐妹来了,打着请王熙凤当监社御史的名义,又要让王熙凤找找惜春要画大观园行乐图的画具。
王熙凤忙陪着说笑。探春看她和平儿情形,知道只怕是平儿已经下定了决心,心里也缓了一缓,说了几句便张罗着回去。
正要出门,赖嬷嬷来了。王熙凤和李纨都让座,又给她道喜。
探春知道赖嬷嬷的孙子、宁国府大管家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刚求贾府帮忙,升了某州的知府,这正是要摆酒请客,所以赖嬷嬷亲自前来请贾府众人去给她家增光来了。
说着话,赖嬷嬷便开始指责贾府玉字辈的主子们,从宝玉说到贾珍,只是当着王熙凤的面儿,没数落贾琏,却又影射了两句:“这小孩子们全要管得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出来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说小孩子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仗势欺人。”
探春听着不高兴,便低头思量自己的心事。
王熙凤眼观六路的本事,自然是瞧见了的,心头一动。待众人散去时,便笑着拉了探春:“三姑娘留步,我烦你些事情。”
众人走了。
王熙凤请探春坐了,又令人重新给她上了好茶。
探春泰然自若。
平儿有眼色,便把下人们都遣了出去,只自己在外间大屋里听候传唤。
王熙凤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滴下泪来,叹道:“今日三妹妹说了一句公道话,说我受了委屈。我得谢谢妹妹。”
探春摇着扇子,微笑道:“却也不必。我那是为了平姐姐,并不是为了你。”
王熙凤愣了愣,知道探春防备自己,却知道机不可失,泣道:“我也是灰了心了。在这家里做牛做马,回头自己的丈夫却是这样做派。妹妹倒是替平儿想了条出路,可我呢?我如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贾府的门,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探春不耐烦听她诉苦,打断她,笑道:“琏二嫂子说得这话,却不该对着我说,该去跟太太诉苦才是。今儿太太才说我呢,多管闲事,都管到哥哥嫂子屋里去了。如今我听太太的话,可是一个字儿不敢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