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咳声叹气的半天。
王夫人笑着劝:“媳妇知道了,老太太是看着冯家姐儿又干脆利落又大气懂事,特别想娶了咱们家来。可如今除了宝玉,还有哪个是适龄的?罢了,老太太喜欢,就多来往着,当门干亲也一样使得啊。”
贾母听着觉得也有道理,忙命去打听冯紫芸的生辰八字,看看跟府里的哪位太太更合适。谁知打听的人从冯府回来,说是都不合适。反倒卢夫人委婉地提了一句,想问问林家表姑娘的生辰八字,想看看跟自己是否合适。
这可是贾母的意外之喜。
卢夫人是个软糯的人,这些年一直死死地守着冯紫芸,呵护备至。也因此,冯紫芸虽是个暴碳的脾气,却没有真的惹下什么祸事来,反而在外头混了个爽利助人的好名声。
何况,多一个人疼惜林黛玉,又是上皇和当今都宠信的冯将军夫人,何乐而不为?
贾母忙命人正儿八经地去请了卢夫人的生辰八字来,跟黛玉的合了,竟是意外地上好,连亲自看这八字的清虚观张道士,都呵呵笑着告诉来人:“这是天外的一段母女缘分,林家这位姐儿,日后竟是能得卢夫人好大的照应。快去跟老太太说,赶紧的,正经八百地让林姐儿去磕头认亲。”
贾母几乎要喜极而泣。
自己百年之后,贾赦贾政必是那粗疏的舅舅,偏邢王二人也不是那上心的舅母。到时候,万一林黛玉有个头疼脑热的,即便是嫁了宝玉,王夫人也是婆婆的身份居多,谁才是林黛玉那贴心贴肺的人?指望着许嬷嬷和林嬷嬷么?那说出大天去,也不过是下人。探春倒是主子,偏又矮了一辈,怕是也说不上话。现在果然能认了卢夫人做干娘,就看着卢夫人对林黛玉的百般爱怜,自己就真的能闭上眼了。
贾母这边忙命人具了拜帖,亲自带着林黛玉去了神威将军府,让林黛玉严严正正地给卢夫人三拜九叩,认了干亲。
冯唐在家里养了这一个夏天的伤,虽说外伤已经好了,但仍旧不灵便,是以天天无聊。听见自家夫人竟从贾府认了个干闺女回来,苦笑连连。待听说乃是先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顿时也眉开眼笑起来,忙命人去说:“既如此,我这个做干爷的,也得去受闺女一个礼才好。”然后又把冯紫英也叫上了,爷儿俩一起去了正房。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
冯唐和冯紫英顺势也给贾母磕了头,又笑道:“老祖宗,如今咱们这可真是通家之好了。日后有什么说的,只管吩咐才好。”
林黛玉一辈子只见过读书人,瞧见冯唐这样一身杀气藏也藏不住的将军,不由好奇地悄悄打量。
卢夫人怕吓着她,紧紧地把她搂了怀里,行完了礼就撵冯唐和冯紫英两个人走:“你们在这里,我们不便宜。赶明儿我把闺女接过来住一程子,你们俩再看不迟。”
冯唐哈哈地笑,跟贾母作辞而去。
冯紫英如今算得是兄长,反倒赖着不走,跟贾母笑道:“我倒是少有听见宝玉提起妹妹。唯知道是贵府先姑老爷的女儿。如今成了我的妹子,竟是比宝玉还亲了。老祖宗替我跟宝玉说一声儿,他得请我这个干表兄吃顿酒才行!”
贾母笑得欢畅,连连称妙:“你们兄弟好,缘分深,再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层亲眷关系等着。宝玉胆子小,日后在外头,我可就把他托付给你了。你当兄长的,要端得起架子来才是呢!”
冯紫英得了这句话,心满意足,笑着辞去,出门就命人:“快着,去倪二那酒楼,好好地弄些好酒好菜好点心来,爷今儿多了个妹子,高兴!”
松纹撒腿就跑,不一时就亲自从酒楼里先拎了一个食盒回来,颠颠儿地直接送去正房,交给卢夫人:“大爷让酒楼特意现做的,说是给大小姐尝尝鲜。”
松纹这个称呼叫得冯紫芸的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哥哥这脸变得可真快,这我就成了二小姐了不成?”
松纹头也不抬:“大爷说,家里那个泼皮,就送与贾府老祖宗了。我们家要不要的罢!”
冯紫芸一声娇叱,花拳绣腿全都招呼了过去,松纹转身就蹿了出去。
贾母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伸手招呼了冯紫芸,搂在怀里,哄她道:“你哥哥逗你的。只是他这话说的,我极爱听。我倒是想让你娘把你送给我,可惜你爹娘哥哥只怕是都舍不得。”
两家子瞬间好成了一家子。
邢夫人和王夫人陪坐在一边,脸色数变。
待回到家里,邢夫人觉得没意思。陪房便上来劝:“于我们也没坏处,反倒是那边太太心里只怕不自在。原本林姐儿嫁了宝二爷,她一个孤女,那边太太拿捏得死死的。如今人家假假算是有了个娘家,发嫁时竟有了兄长背上轿子不说,日后竟还有个敢动鞭子的妹子,那边太太再想要随心所欲,可就难了。”
邢夫人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立马又拊掌大笑起来:“让她不当回事儿!偏又是她那不听话的庶女给她惹来的祸患。我看她不气死呢。”
王夫人倒没有气成什么样子,只是沉吟许久之后,令彩云:“这些日子换季,老太太和林姐儿她们都没那么好过,各自的饮食药饵上都看着些,别大意了。只怕明儿卢夫人就要接林姐儿过去稀罕几天,别在人家家里闹起病来,显得咱们家不会养孩子似的。”
彩云看着王夫人轻描淡写的眼神就觉得心底发凉,狠狠地在袖子里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没让自己吓白了脸,垂头领命而去。
☆、第二百六十三回 杯子
史湘云听说了此事,怅然若失,一整天都怔怔的。
探春发觉不对,前去寻她,却听见她在跟翠缕伤感道:“我的境况比林姐姐强远了,这边有老祖宗疼我,那边再怎么样也是个家,我来回住着,哪怕累些,也算不得寄人篱下。只是分明我跟姐姐更好些,卢伯母认了林姐姐做干女儿,却为何不让我也跟过去热闹热闹?说到底,我还是史家的人,人家哪怕是想要请我去,也得顾忌着叔叔婶婶会不会多想……”
探春推门就进,嗔道:“日日说自己不似林姐姐那样心窄,那起傻子还笑话你没心没肺,你这心思,比起林姐姐来也不差什么了!”
史湘云不好意思起来,忙拉了她坐,笑道:“你莫要告诉别人去。”
探春笑着劝她:“你光瞎想。你自己算算:我跟芸姐儿好,林姐姐跟我好,但是林姐姐跟芸姐儿并没有那样投契。你跟芸姐儿好,我也跟芸姐儿好,可你我之间,其实却比不上你跟宝姐姐亲近。你我都跟芸姐儿好,可比起林姐姐来,卢夫人既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你——这不就是常话说的那样,世人各有缘法。这种事情,哪里是强求得来的?”
史湘云也只是伤感一下子,听她这样说,也就一笑过去,又拉了她问可给林黛玉和冯紫芸准备了认姐妹的贺礼,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反倒觉得又近了一层。
待到将近晚饭时,众人都去贾母处,忽见王熙凤送了一位年老村姑进来,跟贾母寒暄说笑。
探春讶然。
这本该在菊花诗螃蟹宴时到来的刘姥姥,如何竟来晚了?
贾母便同众人一起听她编了鬼话来讲,探春懒得听,却对刘姥姥的交际眼色十分感兴趣。
外头忽然走水,贾母忙走到廊下,看着冒火光的地方变了黑烟、又熄了,才念着佛回去。
探春便趁着这个时候,悄悄地走到刘姥姥身边,含笑问好:“姥姥,可还习惯?”
刘姥姥唬了一跳,忙笑着也低声答话:“原来是三姑娘。我挺好的,习惯,习惯。”
探春点了点头,低声笑道:“我住秋爽斋,你这几日在我们家,若是有解不了的事,就让人领你去找我。我帮你。”
刘姥姥受宠若惊,诺诺称是,又诚心感激:“姑娘放心,我们庄户人家,没那么多矫情。果然得罪了什么人,我就认真去求姑娘帮忙。多谢姑娘顾惜我们。”
探春笑着一点头,走开。
王夫人这时也赶了来,忙着告诉贾母:“马棚冒了几缕烟,想是看马的抽旱烟,溅在草料上了几点火星子,已经救下去了。”
贾母这才放了心,又让人去火神跟前烧香。
这边吃罢饭,听足了故事,方才各自散去。
王熙凤因这刘姥姥得了贾母青眼,连夜嘱咐了许多话,让她第二天跟着一起逛园子,玩乐了整整一天。
探春留心,待贾母带着众人去栊翠庵吃茶时,悄悄地跟着宝玉和黛玉宝钗去了妙玉禅房内。原来妙玉给贾母奉了一盏成窑五彩盖碗的老君眉,给众人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私下里却拉了宝钗和黛玉,另风炉上扇滚了水,另泡一壶茶吃。宝玉却跟了来蹭茶吃。
一时宝钗黛玉走了,宝玉因贾母将那成窑的盖碗递给了刘姥姥喝了一口,妙玉要扔了那钟子,便跟妙玉讨情:“那茶杯虽然脏了,白扔了岂不可惜?不如给了那贫婆子,她卖了也可度日。”
探春听到这里,便抿嘴笑着敲窗:“这却使不得。”
妙玉便皱了眉:“这是三姑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