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忽然想起来平儿说的那话:“太太是娘娘的亲娘。您是谁?娘娘的亲表妹?那是什么?娘娘的表妹多了去了……”
站起身来,恭敬答应了,王熙凤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回去。
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银子自然是必得要的,同时还得有人,她不仅得在奴才里头提携起来几个自己的人,还得在贾府里头好好地结交几个关键时刻乐意、有胆量、还得有本事为自己出手的人。
这边为了这两个丫头闹得众人心里都不痛快。
那边王家也为了这个正在争执。
王子腾听说二妹妹来给外甥女儿要丫头就皱眉:“她没钱么?不能自己买么?薛家没有老宅么?没有老家人么?不能让快马加鞭让金陵送几个过来么?就急在这几天的功夫?这不是等着生嫌隙么?”
罗夫人便和软地劝:“二妹妹一向都是个单纯良善性子,这必是没了法子才回来跟母亲张嘴。我从凤丫头那里又听说,宝哥儿越发不像话了,在家里刚刚坑死了一个丫头。你说就这样的哥儿,谁家的娘也不乐意把闺女嫁给他呀。二妹妹想离远些,可偏偏一开始听你的住进去了,这会子想搬都不好搬。何况宫里娘娘听说了,又该说咱们家挑唆着二妹妹不跟大妹妹亲近了。没奈何,两个丫头,罢了,给她就是了。若果然大妹妹他们家为了这个也能生了气,那这亲戚情分,还真是淡薄了呢!”
王子腾觉得这话强词夺理,皱着眉道:“我之前是想让宝丫头进宫不假,但那是在娘娘站不稳的前提下。如今娘娘已经是贵妃了,宫里除了皇后和皇贵妃,就是她了,这已经是四姓所能求的最好的位置。难道这个时候,反而要因为这个闹得四姓离心不成?”
“宝丫头不乐意嫁给宝玉,那就等着听娘娘的吩咐,让她跟谁联姻便跟谁联姻。总归这么好的人才,娘娘亏待不了她就是了。这件事上咱们家最好是袖手旁观。就算做不到,也不能把水搅得更浑。”
“你没听大妹妹上日刚回来传信,跟我说了圣上出京遇刺的事情。若不是他们家,我就能这么快知道圣上对我起了疑了?你和母亲便帮不上我的忙,也别给我添乱!”
罗夫人羞红了脸,张口结舌的,只得憋了一个“是”字出来。
转过天来,王夫人带着王熙凤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王子腾,张口就把罗夫人说的要给二侄儿求娶林黛玉或者探春的话说了:“哥哥,二哥儿今年已经二十整,年年在外头。想是哥哥有了把他弄回京城的心思,所以才让嫂子问我这个话?还是就是我们老太太说的那话,为了把我贾家捏在手心里,所以想要求娶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两个丫头之一,好日后拿来跟我们老祖宗要条件的?”
王子腾简直是瞠目结舌。等反应过来,气得狠拍桌子:“这不是胡闹么?贾家老太太那是什么人?当年的杀伐决断都是假的不成?这样我在跟前连眼睛都不敢乱眨的老祖宗,她且去捋虎须!这是给我做祸呢!”
然后王夫人再把罗夫人给薛姨妈安排丫头的事儿说了:“这件事我不怨母亲和哥哥。原是我亏待了妹子。这么些年,在我们家住着,我既没给外甥张罗娶妻,也没给外甥女张罗嫁人。逼着他们等着我们家娘娘的事落定。如今娘娘也错了,竟是为了看重亲戚,就让他们继续等。”
“只是妹子委实糊涂。她便等不下去了,如何不跟我直说?还要绕到母亲和哥哥这里,还要拿两个丫头回去打我的脸?难道我们就不是一母同胞,就不是亲的?我在婆母面前吃了排头,于她究竟又有什么好处?”
“我如今都明白了。哥哥不如就跟我直说,是不是咱们先前商议的都不作数了,还是说哥哥和妹子又有什么新想头。我笨,还是直接都告诉了我,我也好照办的。”
王夫人木着脸说,说到最后,满目的心灰意冷,连叹气都没有了。
王子腾一听就知道罗夫人昨天打的铺垫竟是生效了,冷笑一声,先安慰王夫人:“你就在这里坐着,我去母亲那一趟。”
☆、第二百三十八回 和解
王子腾进到内宅王家老太太的正房时,罗夫人正在轻描淡写地挖苦王熙凤:“凤哥儿,你在贾府这日子过得好。这阵子你回娘家这几趟,一件儿重复的衣裳没穿过不说,连首饰戒指儿都一回换一套啊!昨儿来戴的是红宝,今儿就换了全套的绿宝。我怎么瞧着,没一件儿是你当年的陪嫁呢?啧啧啧,看来,贾家是真疼你了。”
王家老太太虽然看着庶长子死不顺眼,却极喜欢王熙凤眼乖嘴巧,当年身边几个合用的大丫头,都是凤姐儿一手调理出来的。听见罗夫人这样说王熙凤,又抬头见孙女儿红了眼圈儿,便拉了她的手想要安慰几句。
王子腾迈步进来,张口就驳了回去:“照你这话,难道我王家对你不好了?如今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你自己的陪嫁不成?”
罗夫人面红耳赤,忙站了起来,强笑道:“瞧老爷说的,我这不是跟侄女儿开玩笑么?”
王子腾因着王家老太太的关系,对王熙凤也跟对王子胜不一样,先挥手免了王熙凤的礼,和颜悦色让她坐到王家老太太身边去。然后回头看着罗夫人,沉下了脸:“你是当家主母,是我王子腾的大房正妻,也是这座侍郎府的诰命夫人,有你这么跟侄女儿开玩笑的吗?她嫁在别人家,起早贪黑照管家务,荣宁两府、两层公婆、长房二房,她多少关系要周全,多少人物要应候,你当她容易吗?一年一共才能回来几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她回来给你贺寿,人家姑奶奶回门,坐首席不说,还当娇贵尊荣才是。你倒好,让她累死累活地去替你招呼客人、照管厨房,临走时花钿都歪了。这也是你当亲婶娘的办得出来的事儿!她再怎么样,也姓王,也是我王家的血脉,老太太的心肝宝贝!你倒拿她当了苦力了!”
王子腾这一番话说出来,一向都不太敢亲近他的王熙凤,死死地拿帕子堵着嘴,忙偏了头对着别处,生怕自己下一刻就嚎啕痛哭出来。但是那泪水,哗哗地往下流。
王家老太太哼了一声,伸手把凤姐儿揽在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眼睛却横过去狠狠地剜了一下子罗夫人。
罗夫人不知道王子腾这是怎么了,上来就派自己这么一大篇不是,羞愤之下,也拿帕子掩了面哭起来。
王子腾冷冷地看着她:“你且别哭,我话还没说完。”
“这一节先放在一边,权当是你做长辈的要管教锻炼晚辈,勉强也能说得过去。第二桩,你是疯了么?撺掇着老太太给小妹的孩子们赏丫头!薛家没钱?不能自己买?不能跟大妹要?还是你觉得这世上唯有王家的丫头才是能使的,旁人的都是山野村人,不堪敷用?赏给宝丫头也就罢了,还赏给蟠儿?还拿着老太太的名义?这是赏丫头吗?谁看着这不是在赏屋里人?外祖母给没了父亲的外孙子赏屋里人,这传出去,我王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王子腾的手指向王熙凤:“不说别人,大妹和你侄女儿的脸,还要不要了?”
王家老太太听到这里,腾地也红了脸。
王子腾似乎是在骂罗夫人,其实是在指责她这个当娘的思虑不周全。
王家老太太咳了一声,打算要替罗夫人分担一些。王子腾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母亲不要替她说话!我还不知道她?唯恐天下不乱!小妹住在大妹家里不回来,一则是怕人家说她死了丈夫,回娘家长住是有再蘸之心;二则就是早先咱们计议的,想让宝丫头借着贾家大丫头成了娘娘这件事,谋一份好姻缘。毕竟,娘娘的亲表妹,要比侍郎的外甥女好听些,至少在闺誉上要显得更端范些。”
“如今倒好,你两个丫头,直接把宝丫头扯进了话题里。她现在躲这些还躲不及呢!你倒把这搅事精的名声双手给她送过去了!”
说着,转头又对王家老太太诚恳地说:“母亲疼孩子,我都知道。可小妹一直有些不太通达——不然也不能把她嫁给薛家——母亲还是要多多提点管教她才是。她光当了大妹是她亲姐,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些,都是姓王的,直接从王家要东西,她自然觉得千妥万妥。可大妹如今第一个先是人家贾家的当家太太。她这么一来,这让大妹和凤哥儿在贾府怎么做人啊?”
王家老太太被说得无言以对,干笑了一声,只得表态:“此事都是我老糊涂了。不然再把那两个丫头要回来吧?”
王子腾叹道:“送出去的丫头再要回来,这不是明摆着说咱们先头儿做错了么?”
罗夫人这才明白过来,丈夫发作自己,并不真是要发作自己,而是不好冲着老太太发脾气,所以才拿了自己当靶子。瞬间就心平气和了,陪着小心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并不管母亲的事。要不然,请了大妹过来,我跟她陪个不是,咱们一处商议个善后的法子出来罢?”
王子腾拈须看着她,面露微笑。自己这个妻子,既善解人意聪慧敏达,又胸襟开阔宽和大度,实在是他的贤内助。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忙又板了脸,道:“大妹气得一个人在我书房垂泪,都生了白发的人了,难过成那个样子,实在是可怜。你这个嫂子当的!你去,亲自去书房,好好地给大妹赔了不是,把她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