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墨一见,一边抱怨一边三步两步上了床替她脱衣裳歇簪环:“这倒是做了些什么大事!就累得这个样子了。给老太太张罗三顿饭都没见姑娘这样乏过。”
琥珀看着抿着嘴笑,待书便拉了她出去,也抱怨:“今儿本就起得早,怕去了王府规矩大闹笑话,连饭也没敢多吃。看她嘴唇干的这个样儿,怕是去了连口水都没喝着你可别跟老太太说,看又心疼。”
琥珀答应着,心里却明白,回了正房,只当看不见王夫人,轻轻脆脆地告诉贾母:“三姑娘怕是乏坏了,回去就倒下,待书和翠墨拽起来给换装,两只眼睛迷糊得发直。我问要不要等着跟老太太一起用午饭,姑娘有气无力的,就回了一个好字,倒头就睡了。出来听着待书和翠墨抱怨,才知道,姑娘头一回去王府,怕丢了咱们家的脸,早饭没敢多吃,水也没敢喝。我瞧着,嘴唇上都爆皮了。”
果然,贾母顿时心疼不已,一迭声地让人去给炖汤,又跟王夫人抱怨:“我这真是老了,精神头儿短了。一早她来用饭,我都忘了这些事,也没教她。”顺口又埋怨王夫人,“我忘了,你也忘了不成?也不知道宝丫头她娘有没有教给她。饿着咱们自己家孩子也就罢了,别饿着人家的孩子!”
王夫人分明知道贾母是在指责自己没有尽到为人嫡母的责任,便当听不懂,且跟贾母说正事儿:“您看,这牛、陈两家,咱们要不要送个礼贺一贺?”
贾母嗤笑一声,挥手道:“贺什么贺?这简直是打咱们几家子的脸。不是原本连宝丫头都想搁进去?如今咱们家算是得了便宜,倘若这个时候赶着上去卖乖,他们不敢怨恨怡亲王府,到时候可就全都移在咱们家身上了。罢了,回头有机会,我跟那两家子大人感慨几句,也就是了。”
王夫人点了头,又问:“后天是镇国公府,也不知道他们家还有没有那个心思。”
贾母摇头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彤姐儿虽是嫡女,却不在长房。何况,这个时候倘或说一句不办了,不是摆明了不满怡亲王府的做法?李氏当场发话,两位夫人又没有当场驳回去。事情都定下来了,难道还有个反悔不成?就李氏那脾气,太后又明摆着帮着她,这满京城,她挑谁就是谁。现在闹起来,那不是结亲,竟是结仇呢!”
王夫人叹道:“只是两个花儿一样的正经姑娘,就这样给人做了妾,我这心里”
贾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是大人没教好。若果然家里大人没有那个攀龙附凤的心思,耳提面命告诉孩子们必要绕着麻烦走。她们四个能去了花园子自己闲逛?怎么不见三丫头和冯家的芸姐儿后头也跟着去?那就是摆明了两个姐儿心里明镜儿似的,躲了!”
王夫人跟着点头:“都是命数啊”
婆媳两个感慨了一回,贾母便让她回去歇着,不必伺候自己的午饭了。王夫人自去不提。
探春被叫醒,简单妆饰一下就去了贾母处用饭。
贾母百般地心疼她,又道:“亏得宝玉今儿又跑出去逛了。不然我也没那个机会好好给你做些好吃的。”又问琥珀:“特意让他们炖的鸡汤呢?快给姑娘端上来。”
探春开心,便故意地跟贾母撒娇:“老祖宗,我才不喝汤,我要吃肉!”
贾母哈哈大笑,爱怜地把她抱在怀里,道:“有有有!我怎么会不记得我们三丫头最爱吃肉?今儿特意令人酱了肘子给你吃。”又小声儿道,“可不能告诉旁人去!大姑娘家家的,天天惦记吃大肉,让人听见了,该笑话你了!”
探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着贾母的脖子,先发制人:“老祖宗必是要跟我说怡亲王府的事儿。我不听我不听!那些话我们女孩儿就不该知道。何况我也都猜着了。”
贾母心中一动,笑着问:“你猜着什么了?”
探春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低下头,道:“左不过是李王妃娘娘和戚侧妃娘娘争持,先拐了韩梅当二爷的正妻,又抢了牛丽彤和陈娇梨给世子爷做侧室呗!”
贾母看了看她,笑:“你的耳报神倒是快。这是谁说给你的?你太太说你可是没机会听见这些话的。”
探春放下手,撇嘴道:“这哪儿还用人说给我听?我跟芸姐儿听见那个嬷嬷哭的话,我就猜着了。差点儿还跟芸姐儿打一赌呢!”
冯紫芸这边听了母亲细细地说了,不由惊呼:“贾三姑娘真是神了!”
卢夫人忙问怎么回事。
冯紫芸把探春的话一一告诉了母亲,赞叹道:“你说她是怎么都猜到的?”
卢夫人的注意力却完全偏离了方向,一心一意地收拾起自家闺女来:“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光长个头儿不长脑子!以后啊,你别老是跟着你爹爹和哥哥胡闹了,好好地跟着我在家里绣花儿,娘也仔细给你讲讲这些内宅妇人之间的阴私手段。哪怕你嫁得人家再简单,那你以后也得出门走动,今儿不是娘嘱咐了你们走远些,可不就跟她们四个一起摊上了?”
冯紫芸赶紧岔开话题:“娘,我还没问你呢,薛家大姑娘是怎么逃掉的?三姐姐话里话外都让我小心她。”
卢夫人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你听贾三姑娘的,她这个表姐,的确沾惹不得。”
☆、第一百九十一回 究竟发生了什么(上)
薛宝钗回到自己的房间,眼巴巴地盼着她的薛姨妈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样?”
薛宝钗疲惫地先给她问了安,方摆摆手,道:“妈,给我弄点儿吃的喝的。”
薛姨妈一看就知道是摊上事儿了,连忙吩咐:“文杏给你姑娘卸妆,木叶去端些点心热茶来。”
文杏答应了一声就先去打洗脸水,木叶则小意地问薛宝钗:“姑娘,我熬了些桂圆红枣枸杞糖水,您看要不要上一盏?”
薛宝钗无力地点头,也不说话。
木叶忙去厨房将糖水又热了热,摆了一碟绿豆糕、一碟松瓤鸡油卷、一碟菱粉蒸糕,小心翼翼地端了来,笑道:“都是热着的,姑娘快先垫垫。”
薛宝钗已经换上了家常衣服,先喝了一盏甜水,吃了一个卷子一块糕,方擦了擦嘴,挥手让丫头婆子们都退下,自己跟母亲说私房话。
薛姨妈看她的样子就心疼,拿了枕头让她歪着,问道:“可是受了委屈?我看你恹恹的。”
薛宝钗嘲道:“什么委屈?那些人根本就没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便是荣国府,也不过是个二流富贵的人家,亲王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薛姨妈心里一紧,忙拉了她的手细细摩挲:“你姨妈没照看你么?”
薛宝钗摇了摇头:“她顾不上。”方才把事情娓娓道来。
“进去就遇上了几个姑娘招呼三丫头,我自然是一起的。原来是上回那个给三丫头帮忙的冯紫芸,还有镇国公府牛家的六姑娘和齐国公府陈家的二姑娘。我们几个便一处说话,后来李王妃便叫了我们都进去见了礼。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后来听见人悄声议论,才知道原来李王妃是要给她儿子也是就怡亲王世子寻个妾!她可真敢想!李王妃留了姨母和那几位家里的长辈们聊天,我只得跟着她们一起到了外头。”
宝钗说着,眼神就有些乱。
探春和冯紫芸忽然就要走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剩了四个人。
去逛花园的提议是牛丽彤和陈娇梨,牛丽彤又是个常来常往的,所以她们俩走在前头。自己只好跟那个小丫头韩梅在后头慢慢走。
宝钗是习惯成自然,在贾府那么多年,对姐妹们好时都是手挽着手,所以下意识地就牵了韩梅,分明像是带着自家亲妹子的架势。
韩梅从来没被人这样亲密对待,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一瞬间便将母亲让自己结好的同时要防备薛宝钗的话忘到了脑后,真心地跟宝钗说说笑笑起来。
韩梅的烂漫笑容真的在那时比桃李都要娇艳。
宝钗轻轻喟叹。
可怜,可惜。
“戚侧妃的那两位小爷倒是真心识得好歹,牛六姑娘和陈二姑娘眼神儿里是明晃晃的戒备,我自来不肯露声色的,梅姐儿又懵懂。二爷站在我们四个前头作揖,那嬷嬷看着他弯下腰去,就高声地嚷起来说:六姑娘你怎么推倒我们二爷了?谁知牛家姑娘身手这样敏捷,直接拉了陈二就跳了旁边去。”
“二爷依着那嬷嬷的话,就倒在我和梅姐儿脚边,抓住了我的绣鞋”
薛宝钗说到这里,忍不住顿了顿。
薛姨妈简直要急死了,声音压不住地提了起来:“你怎么能?!你爹从小儿教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么事到临头反而忘了?”
薛宝钗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妈,你忘了?我不是说了么,这二爷才六岁。男女七岁才不同席。我看他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他真摔倒了,我还敢过去把他抱起来拍土呢!”
薛宝钗并不是认真要给二爷拍土。
而是她退后的时候,的确让二爷抓住了脚。可这二爷十分机警,双手乱抓,一只手抓了她裙角上的穗子,一只手却抓住了韩梅的翡翠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