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单手搭在了腰间剑柄上,作势要拔剑,但迟疑片刻,却又将手收了回来。
“白姑娘,怎么,明明佩剑却不出剑,是觉得我不值得么?”那蛇男嘶声道,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大人不让我要你的性命……真可惜。”
姚珍珍却只是摇摇头,右手抬起向后,从脑后拔出了一只雕着白梅的玉簪。
“你是李尧的下属……”她三指扣住手中玉簪,双腿微屈,做出一个蓄力的姿态,“你认得我……是那只语盲?我尽量不伤你太重。”
“狂妄!”语盲蛇顿时朝天嘶叫一声。
它穿着的皮囊随着蛇身动作而崩溃,雪白面皮从中撕裂,露出铅灰色的一个硕大蛇头来!
蛇瞳锐利,极擅长追索高速移动的猎物,语盲蛇盯紧了地面女子的身影,正想操纵蛇尾捆住对方——
只是虹膜一眨间,原地已没了人影。
蛇首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切换到惊愕,它忽然感觉到蛇尾致命处传来冰冷的杀意。
姚珍珍将手掌拂过语盲蛇的七寸,掌心玉簪随着动作刺进蛇鳞的缝隙间,横向翻剥,刮起一连串带血的鳞片!
“你拦不住我,”她浑身的骨骼因为高速的运动而“咔咔”作响,但女人只是扭过头,不去看身后巨蛇扭曲翻滚的姿态,“你们拦不住我。”
她说,抬头直视眼前男子紧皱的眉头。
李尧与她对视——或者说,他第一次正式这个一直跟在黎金铃身边的漂亮女修。
最开始,他认为她是来自海外的散修,无门无派,卷入魔修与剑宗的争端中,身手不错,但没有特写之处。
后来,他听说了这个女修曾在定流坡奏响凤凰琴吓退孽龙之事,李尧并不如何相信传闻,但也愿意赞许这位女子勇于反抗恶敌的勇武,所以在燕鸣臻提出让她一同听审时,他思忖了片刻,选择了同意。
再之后,是审讯被净莲教妖女夺舍的岳婉容时,此女突然开口发言,想要保住岳婉容的求生意识,令他多看了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了。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的认识到这个叫做白郁湄的女修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两人隔着几步远对视,女子背后是轰然倒地的语盲蛇身躯,她手中玉簪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女子却毫不在意,随手将残血甩开,将玉簪重新簪回发间——一路突进至此,她竟然连发髻都未曾散乱,只脸颊上因为剧烈运动而浮起一层薄薄的潮红,配上她秀美的面庞,更显得面如春花,艳色逼人。
李尧的目光只在她脸上一扫而过,他单手卸下了右手的护甲,右手手掌勾起,整个手掌呈现出一种玉色的明光。
他的背后便是猎场阵法的入口,而这位玄机处的大司宪此刻并不打算让出道路。
“……何至于此?”姚珍珍也将手按上了剑柄。
与先前不同,这次,她倒是有心情与对方再分说一二——也是因为这位大司宪与她之前解决的许多其他人不同,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如此对手,若是在斗剑场或是切磋时遇上,姚珍珍定然拿起十二分的仔细去应对,但此时此刻,仅仅为了一个进入猎场的名额资格,便要做出如此拼命姿态,她觉得不值。
“我并非要做如何伤天害理、毁灭人伦之事,只是要进入玄机处所圈定的猎场中救人而已,”她慢慢地将腰间长剑拔出,细长的剑身似乎也感受到了执剑者的情绪,不住地兴奋颤抖着,“李尧,你如此固执,我想知道理由。”
她不再称呼对方的官职,而是直呼其名——这是姚珍珍对于对手的一贯尊重。
“规则已定,非参试者,不得进入本次武试所圈定的猎场中,直到猎场标定猎物被杀死或被契定为止。”李尧不卑不亢地说道,一边抬起了双掌。
“规则?”姚珍珍却只觉莫名。
语言交涉失败,那便只能动手了。
“锵”“铛”“砰”——
围观诸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却已纠缠在了一起。
李尧身形高大,却不用兵刃,而是将一双掌法使得炉火纯青,每每与女子剑刃接触时,竟能碰撞出金属之声,伴有细碎的火花。
这两人,一人占了身形优势,另一人则是有长兵之便,甫一交手,几下碰撞间,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惊讶。
缠斗几招后,两人竟然一时未能分出胜负。
姚珍珍后退半步,横剑于身前,轻轻喘息,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传来尖锐的刺痛——白郁湄的身体毕竟并非她本身,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平时压制那些修行不足之人,只靠步法与速度还能轻松应对,如今碰上此等强手,便有几分左支右绌。
但姚珍珍的眼中却并无怯懦或犹疑,她的眼神如燃烧的暗火,幽幽亮起,是纯然的热切。
“李尧,你是哪年生人?曾经师从何处?”她开口,问的却是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
李尧同样后退了几步,垂下了双手。
他碎裂的衣袖垂下,遮住了手腕,但滴滴答答的血液正如红梅般绽放在他的脚下——他的手受了伤,虽然不重,但如此情态,依然让附近旁观的玄机处众人倒吸几口凉气。
“大人!”有人想要上前相助,却见站着的男人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掌心虎口一道剑伤横过,露出翻卷发白的皮肉来。
“永安六十四年……无师无门,散修而已,”他垂下手,竟然真的回答了姚珍珍的问题,“你呢,白郁湄。”
他双手向后,将披散的长发收拢,随手束起。
“你的身手如此了得……海外仙门,何时有如此师承了?”
姚珍珍嘴角翘了起来。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女子的笑声飘散在风中,她的身形随着剑光一同逼近,“除非你能胜过我。”
他们几乎同时向前,一个并指如刀,一个剑光如雪,眼看就要再次碰撞——
如此阵势,无论输赢如何,最终定然要有一个重伤,周围诸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停手。”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说道。
李尧那边如何姚珍珍不清楚,但这声音一传到她的耳中,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了反应,她手腕急转,转刺击为格挡,脚下步法回还,硬生生将进攻转为了防守的姿态。
眼前手掌却并未留情,姚珍珍心头一下咯噔,女子身体忽然向后一倒,如失了骨头般柔软地翻仰下去——
这样并不能完全避开李尧的手掌,但能最大限度的卸去力气……可能就是从一下毙命到半身不遂的区别。
电光火石间,她看见了李尧眼中的诧异与懊恼,她感觉到了对方试图收回这一掌的力气,但为时已晚——
掌风几乎掠到她的面门前,姚珍珍咬紧了牙关,等着这避无可避的一下疼痛。
“嗡”的一声,男人的手掌劈在了猛然亮起的阵纹上,伴随一声巨响,李尧的身体忽然猛然倒飞了出去。
姚珍珍向后仰倒的身体被一双手臂托住了。
“……我是让他停手,不是你。”燕鸣臻微微叹息道。
“……我是让他停手,不是你。”燕鸣臻微微叹息道。
“……”姚珍珍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他手臂中窜了起来。
方才还神挡杀神的女剑神一下消失了,她不由自主地将长剑背到身后,局促得活像个被父母抓包的逃家少女。
“别藏,让我看看,”燕鸣臻却不愿意惯着这个“逃家少女”,长臂一伸,就抓住了姚珍珍想要藏起的右手,“……我不过是离开了半日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睛,目光幽怨,似是埋怨,又像娇嗔,一下把姚珍珍战无不胜的一颗好胜心看化了,露出里面赤|裸柔软的一颗真心来。
“……也没怎么样啊。”她有点心虚的想要把手抽回去,却被进一步的牢牢攥住了。
燕鸣臻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双手上。
女子双手皮肤幼嫩,显然便不是常常习剑的手,此刻掌心通红渗血,虎口撕裂,手背上细小的血管因为剧烈运动而渗血爆裂,在皮肤下留下淤红的瘢痕。
他的目光一下变得格外冰冷起来,看得姚珍珍都忍不住心底发怵。
“这都是小伤、小伤,”她再次努力,终于把自己的双手收了回来,长剑入鞘,双手紧紧背在身后,不敢再露出来半分,“其实若不是你突然开口,我也不至于……”
她未尽的话语被青年横扫来的一眼冻住了。
燕鸣臻目光幽幽地望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双指并拢在女子额头轻轻一点。
“……你的事我之后再来,”青年收回手,转过身,看向被阵法反震得倒飞出去,此刻正半跪在地上的李尧,“李司宪。”
他的话语是平淡的,但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语气中冷意。
“咳咳!咳!……噗咳咳咳!”李尧却暂时没空理会对面两人如何,他单手撑地,另一手捂住嘴,咳嗽着吐出了一口乌黑的淤血。
“三殿下……”他抬起头,面如金纸,唇角带血,神情却并不脆弱,眼神仍然是坚定的,“漂亮的阵法。”
燕鸣臻却并不为这位大司宪极其含有的奉承而感到欣喜,他一甩衣袖,将姚珍珍拦在了身后。
“我只知玄机处执掌仙朝刑宪,但万事行来皆有律法,倒是不知李司宪……何时有了对无辜者私自动武的权力?”他开口,语气不紧不慢,说出的话语却让附近的玄机处众人都感到一阵惴惴不安。
若这话换成任何其他人说来,他们都不至于如此不安,偏偏说这话的是燕鸣臻。
南燕皇室虽然衰微,但燕皇却实在是好运,他膝下二子二女皆有好姻缘,所结道侣皆是名门翘楚——其中尤以这位三殿下为甚。
——当日斛珠夫人携礼上鸣麓山,世人都道是要向山主独女姚淼淼求亲,直到燕鸣臻与姚珍珍契定婚约的消息传出,举世哗然。
……素来只听说将掌门爱女爱子送去结亲,谁家会将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仙门之主送去与人为妻的?
各家仙门听说这消息,都道荒谬,那姚珍珍武名满天下,剑宗上下荣辱几乎全系在她的剑穗上……怎么就许给那燕鸣臻为妻了呢?难不成是色令智昏了?各家仙门掌事与门主们甚至还连夜检视了自家子弟的外貌身段,思忖着是否自家也有机可乘。
——但无论如何,已然日渐衰微的南燕皇室确实因为与剑宗的联姻而再度起势,之后更有姚珍珍亲自为其斩杀蛟龙,制成宝剑赠与燕鸣臻,南燕皇室为此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姿态,煞是扬眉吐气了一会,甚至隐隐有与三大司府分庭抗礼的姿态。
世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着燕皇是否真有天道垂爱,致使这样一位剑仙再世竟然落入他家门楣……直到不久之后,斛珠夫人再次拜访鸣麓山,亲自将燕鸣臻送进了剑宗修习,仙门百家才看明白——原来不是剑宗嫁掌门,而是皇室送美人!
但不论外界就此事如何议论纷纷,燕鸣臻的身份确实在某种意义上与姚珍珍高度绑定,甚至可以说,他的言行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代表那位大师姐的意思的。
他如今在此质问李尧,难道是那位大师姐对如今的玄机处现状有所不满了么?众人背后皆是冷汗岑岑,一时不敢抬头。
李尧惨白的脸上却忽然绽出一个笑。
他这人常年板着一张棺材脸,此刻突然发笑,倒像是不太熟练似的,五官都忘了配合,看上去很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虽然李尧实际是真的想笑。
“燕鸣臻,你说这话不可笑吗?”他尝试了一下起身,但最终失败了,索性便身体向后,双腿张开,箕坐道,“你、你的家族,难道不是这世上最著名的……咳咳!”
他咳嗽了几声,翘起的嘴角随即拉了下去。
“你说我无权对她动武,可她无令擅闯玄机处所划定猎场,我不能拦她吗?”他将残血抹在衣袖上,面色苍白,目光却热切,“我玄机处以宪令治百家,违宪之人,难道我不该拦她?”
“燕鸣臻!”他朗声道,“南燕为何设立玄机处,你告诉我!”
“你是皇子,生来就享有特权,但这特权从不允许被凌驾于宪令之上……你不行,她不行,燕皇也不行。”
李尧的话说得大声,听者却都不免点头——玄机处确有此权责,若为首的大司宪都要因情而违宪,那这玄机处便是失了本心了。
燕鸣臻被他如此直呼姓名的质问,神色却并不恼怒。
“宪令……”他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物,随手掷出,落在地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认得这个么?”
众人目光都望向那地上的物件,李尧的眼神也随之而去。
他的眼皮猛然间开始狂跳起来。
落在地上的东西似乎是一块手掌大的令牌,黄铜打制,上面似乎刻着某种字体。
姚珍珍也从燕鸣臻的身后探出了头。
她看见了落在地上的那块铜制令牌,身体忽然一僵。
——“原师姐!你何苦去呢?留在宗门里,大家都一起,不好么?”
——“……阿珍,”记忆里那个女人似乎是摸了摸她的头,姚珍珍已经不太记得她的面容了,“我必须去。”
——“可是此行凶险,我怕你一去不回……”
——“哈哈……阿珍,你每次除魔都有必胜的把握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真的神仙……尽力而已……”
——“那么我也是一样的,阿珍。”
——“如果我的努力会让一切变得更好,那就值得。”
——“……”
——“这个给你,阿珍,如果我回不来了……”
——“算了,就当给你玩吧。”
第64章 律令
——原琴鹤,玄机处建立之初的首位大司宪,自幼进入剑宗,拜师鸣麓山,也曾是姚清和属意的下一任山主人选。
只是这位曾颇受姚珍珍喜爱的原师姐最终选择了脱离师门,入世修行。
这位个性坚毅的女修在南燕斡旋数年,一手组建了如今玄机处的雏形,并成为了玄机处的首任大司宪,不但深受前任燕皇信赖,更是南陆各洲各派所公认的清流中正之人。
而这位原师姐,在脱离剑宗前,除去自废功法,归还佩剑外。原琴鹤还给那时尚年幼的姚珍珍留下了一样礼物——一块铜制的令牌,上刻“治乱兴亡,皆出玄机”的字样。
原琴鹤最终死于一场公开的刺杀,根据她本人的遗愿,她的尸骨被葬在了清义玄机处总部镇石之下。
而她所归还的佩剑“复生”,因主人身亡,戾气难驯,最终被送入了剑冢。
燕鸣臻先前掷出的那块令牌,正是这位原师姐留给姚珍珍的最后一样遗物。
姚珍珍认出了那块铜制令牌。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了半步,想要去将令牌拾起,却忽然感觉衣摆传来一阵微弱的阻力。
她回过头,看见身后青年正垂头望着自己,眼神脉脉,同时轻轻摇了摇头。
他颜色浅淡的双唇开合,却并未发出声音,只是做出口型。
相信我,珍珍。他无声道。
姚珍珍向前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她没了动作,对面箕坐的李尧却脸色更加惨白起来—巴一思巴依6久留3—虽然他的脸色本来就因为受伤失血而十分苍白了,但若说之前他的神态间还是愤然与不甘的,从燕鸣臻掷出令牌开始,他的面色便已成了摇摇欲坠的惨白。
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大司宪此刻的心防依然溃破了。
他抬起右手,手背上的一枚印戳随即亮起,一条浑身赤红的蛇形妖灵随着他的动作而浮现,逶迤盘旋着游向地面上的令牌。
妖灵细长的蛇身将地面令牌裹缠了起来,忠实地送回了它的主人手中。
“……治乱兴亡,皆出玄机。”李尧的目光落在手中令牌的刻字上,眼神却是涣散的,好像透过那几个简陋的刻字看向了某个不可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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