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蝉衣抿着唇望了眼书生和侠客,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的预感来。
 果然,一刻钟后。
 “姑娘今日应该是在镇上问的价,集市上的瓷碗确实十文一个,但姑娘仔细看看,可是同一种?”
 刘公子将碎片递给姜蝉衣,又接过下人递来的账本给书生和侠客过目:“今日宴席所用瓷具唤作高山流水,出自平江城玉氏瓷器,感谢各位莅临犬子满月酒,运费就不同各位算了。”
 “一共二百三十文,三位若分开赔付,便算一人七十六文。”
 姜蝉衣仔细比对了,手中瓷片确实与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不一样;书生和侠客看了账本,又瞥了眼瓷片上的纹路,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刘公子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良久后,姜蝉衣抬头与他商量:“能不能打欠条?”
 书生和侠客也期待的望着刘公子。
 只见刘公子温和一笑:“不能。”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
 可能送得出半斤粗面,八两糙米,一两茶叶的人,怎么可能赔得出二百三十文!
 一时间,场面尴尬而寂静。
 这时,刘公子突然出声:“姑娘这把剑……”
 “不行!”
 姜蝉衣忙将剑藏到身后,认真道:“这把剑是我师父送我的,剑在人在!”
 刘公子又是一笑,道:“我是说,姑娘若身上没有带够钱,可将这把剑上的宝石做抵押。”
 姜蝉衣低头看向剑上的宝石,眉头微蹙:“师父说过,这枚宝石不能丢。”
 “姑娘之后可拿钱来赎。”刘公子。
 姜蝉衣沉默了。
 眼下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先脱身去凑钱要紧。
 “公子腰间的玉佩……”
 刘公子给她时间考虑,将视线落在少年侠客身上,少年侠客一把捂住玉佩,抬头对上刘公子冷淡的眼神,他咽下了拒绝的话,艰难问:“也是抵押,可以赎?”
 他的这枚玉佩可丢不得。
 “自然。”
 刘公子又看向书生,但书生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只有背上一个箧笥。
 书生倒也不必刘公子开口,主动将箧笥放下来,在里头挑挑拣拣。
 箧笥里是书和一些日常物品,没有宝石,也没有玉佩,能做抵押的只有书。
 最终,书生一脸肉痛的拿出一本书,小心翼翼递给刘公子:“这是孤本,你要收好,不能弄脏了弄坏了,我一定会来赎。”
 这本书或许不值七十六文,但对于读书人而言却是极其重要的。
 刘公子伸手接了书,让人立了字据。
 “嗞!”
 姜蝉衣抠下了宝石。
 “你一定要收好。”
 少年侠客咬咬牙,取下腰间玉佩:“绝不能弄丢!”
 刘公子淡笑着接过抵押物,立好字据,吩咐道:“来人,将几位请出去。”
 一个箧笥率先被扔出刘家。
 两把剑和一个包袱也随后落在了地上。
 “滚!”
 “穿的人模狗样,却是来蹭吃蹭喝的,还敢搅了主人的满月宴!”
 “诶诶我的剑,你别我推我自己出去!”
 “我箧笥别摔坏了。”
 顾及姜蝉衣是姑娘家,刘家的人没有对她动手,只将书生和少年侠客毫不客气的推搡了出去。
 姜蝉衣不在意那些数落和讽刺,快步上前捡起剑,心疼的拿衣袖擦了擦,才又捡起包袱熟练的抖了抖上面的灰尘。
 没了宝石的剑就像是失去了光鲜亮丽的衣裳,变得灰扑扑的,那个凹陷下去的窟窿看着还有几分委屈。
 “不是都抵押了么,怎么还扔人东西啊。”书生捡起箧笥,不满的控诉:“我又不是不赔偿!”
 “我的剑很贵的,你们给我摔坏了赔得起么!”少年侠客扯着嗓子喊。
 “砰!”
 大门在几人面前无情的关上。
 阻断了书生和少年侠客的质问。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被赶出来的三人立在门外面面相觑。
 也不知是谁先开口……
 “非要抢那一块肉,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没抢吗?你碗里都装不下了,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抢肉就抢肉,你们掀桌子作甚!”
 “你没掀吗?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手劲也忒大了,说不准那桌子就是被你劈碎的!”
 “我是读书人,怎会做那有辱斯文之事!”
 姜蝉衣和少年侠客上下扫他一眼,几乎同时质问:
 “蹭吃蹭喝怎么不说有辱斯文!”
 “跟我们抢肉怎么不说有辱斯文?”
 书生正要反击,突听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诸位,可否借个道?”
 这么宽的路他们三个人能挡他空气了?
 刘家大门临街,这条道能容一辆马车通过,此时几人立在道路中央,正好挡住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还真挡路了。
 三个人迅速的收了眼底的戾气,几乎同时道歉。
 “抱歉。”
 “对不起。”
 “失礼了。”
 很有默契,又全无默契。
 “无碍。”
 又是那道好听的声音。
 几人的目光从很明显没有开口的车夫身上挪到马车上。
 顿时,三双眼睛都直了!
 落魄书生喃喃道:“上好檀木!”
 少年侠客惊叹:“踏雪乌骓!”
 姜蝉衣眼含星辰:“九天神君!”
 书生和侠客目光怪异的看向她,而后疑惑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书生妙语连珠:“龙章凤姿,城北徐公,叹为观止!”
 少年侠客抱着剑,认可点头:“怎么有人能长的这样惊为天人。”
 车夫:“……”
 这马屁拍的是否过于明显?
 马车里郎君的手放在窗户上,想关上,似乎又觉不大礼貌,半天憋出一句:“……多谢。”
 “劳驾,借道。”
 姜蝉衣忙不迭点头,脚步却不由自主的靠近郎君。
 车夫的眼神霎时凌厉几分,落在她的佩剑上,右手已经摸向腰间。
 然而……
 “公子救命!”
 只见那貌美的小娘子将方才还万分爱惜的剑和包袱干脆利落的丢掉,几个箭步就趴到了车窗上,噼里啪啦道:“公子您犹如天神下凡,龙章凤姿,惊为天人,必定也宅心仁厚,悲天悯人,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快要饿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您行行好,赏顿饭成吗?”
 空气霎时鸦默雀静,阒然无声。
 书生侠客差点惊掉了下巴。
 从未见过如此能屈能伸,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女子!
 车夫看了眼被小娘子毫不犹豫扔到地上的佩剑,到底是没有出手。
 只请示道:“公子?”
 只要公子一声令下,他必定立刻将人赶走,但,他迟迟没有得到指示。
 此时此刻,他的公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貌美的小娘子,在想,小娘子的眼睛亮过星辰,不会骗人。
 三天没有吃饭,确实可怜。
 “我正好要去用饭,姑娘若不介意,可与我同行。”
 姜蝉衣喜出望外,连连道:“多谢公子,公子真是个大善人!”
 郎君温和笑了笑,递出一方帕子给她。
 姜蝉衣茫然接过,疑惑的嗯了声?
 郎君淡然抬手指了指唇角。
 姜蝉衣下意识用帕子擦了擦唇,然后就见雪白的帕子上,多出了一点油渍。
 多是方才抢凉拌肚丝时留下的。
 姜蝉衣:“……”
 所以三天没吃饭的谎言早就不攻自破。
 她一向脸皮厚,不知羞臊为何物,但这一刻脸却不可控的烫了一些。
 好在这时,书生突然窜了过来,朝郎君拱手作揖:“公子,某进京赶考,路上被人偷了银两,如今身无分文,若能得公子赏顿饭,必感激不尽。”
 慢了一步的侠客:“……?!”
 都这么不要脸吗?
 “公子!”
 少年侠客露着一口大白牙,将书生挤到一边:“在下也饿了几天了,能不能也赏在下一口饭吃。”
 车夫上下打量了眼几人,忍不住想,现在乞讨的门槛已经这么高了?
 一片寂静中,只听那位悲天悯人的神君温声道:“若二位不介意,便同去吧。”
 “不介意,不介意!”
 “多谢公子!”
 二人争先恐后的爬上了马车。
 姜蝉衣早在二人还在乞讨时就已经捡起了包袱和剑率先钻进了马车。
 连声客气的道完谢后,三人悄然打量起马车,不看还好,一看可不得了啊。
 马车里的坐榻是蜀锦,毯子是雪白的狐毛,中间的茶具全是玉制,那玉的成色做成一个扳指都得上百两银子,他竟拿来做了成套的茶盏!
 煮茶用的是上等金丝碳,茶盒是金镶玉,天老爷,这哪是神君,分明是财神爷啊!
 许是三人的视线太过灼热,财神爷默默地洗了三个茶盏,一一倒满,做了个请的姿势:“若不嫌弃……”
 “不嫌弃!”
 话还没说完,少年侠客已经动作迅速的端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杯送到了嘴边。
 姜蝉衣和书生紧跟其后。
 “多谢公子。”
 郎君淡然收回手:“……不客气。”
 “好茶!”
 少年侠客的发出一声赞叹。
 这可不仅是好茶,这是密云龙,是贡品啊!
 这财神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姜蝉衣和书生品不出是什么茶,只觉得比他们之前喝过的所有茶都好喝。
 “公子若喜欢,请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少年侠客自己提起茶壶又倒上一杯,还热情的给姜蝉衣和书生也添上了。
 大约是怕几人不自在,郎君贴心的拿起一本书看着,等到他们品够了茶,才放下书,道:“我本是路过此地,去往平江城用晚饭,若几位等不及便在小镇上寻一家酒楼?”
 姜蝉衣与少年侠客和书生对视一眼后,头一回默契的异口同声:“等得及!”
 平江城的饭菜哪是小镇上可比的!
 他们今儿可真是走大运了!
 郎君想了想,便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个食盒递给几人:“从这里进平江城最快也要一个时辰,诸位先垫垫肚子?”
 少年侠客接过食盒,一边道谢一边将点心给几人分了,最后还剩一个他递给了财神爷。
 财神爷却温和道:“我不饿,你们吃。”
 少年侠客也没独吞,将那块点心一分为三,大快朵颐之后,肚子里有了东西,精神气儿也就更足了。
 “还没请教恩人贵姓?”
 少年侠客拱手道:“在下云广白,蓝天白云的云,广阔天地的广,白云的白。”
 郎君默了默,才颔首还礼,道:“免贵姓燕,单字鹤。”
 他正想着要不要也细细解说一番,就听云广白道:“我知道,鹤鸣九天的鹤对不地?”
 郎君燕鹤点头:“是。”
 小叔叔给他取这个字时,确实是取其意。
 书生也恭谦有礼的报上姓名:“小生徐青天。”
 云广白:“青天大老爷的青天?”
 燕鹤闻言才明白,原来他们也互不相识。
 书生谦虚一笑:“是。”
 “也是小生的志向。”
 云广白扬眉:“你这名字起的够响亮啊,那云某就在此祝愿你早日得偿所愿。”
 “多谢云兄。”
 刚刚还在为了一块肉打的不可开交,吵的面红耳赤的人,转眼,就以兄弟相称。
 “姑娘呢?”
 云广白看向姜蝉衣道。
 燕鹤轻轻望过来。
 姜蝉衣也学着云广白的介绍方式道:“我叫姜蝉衣,生姜的姜,蝉蜕的蝉衣。”
 “好名字!”
 云广白非常捧场。
 交换了名字,几人相处起来似乎就没初时那般陌生了。
 虽然本就比较自来熟。
 一路上,以云广白为首,几人噼里啪啦一通聊,将对方的身份都摸得差不多了。
 比如,他们遇上的这位财神爷,原来是家族败落,举家退出京城,除了权势,家里只剩钱的没落世家公子。
 小娘子姜蝉衣是一个唤作落霞峰的江湖门派的大师姐,也不怪他们没听过这个门派,原来整个落霞峰加上她的师父,共有四个人,她底下分别有个师弟师妹。
 据这位大师姐说,门派穷的揭不开锅。
 而书生徐青天则是家道中落,一心扑在科举上盼望光宗耀祖,但是天不遂人愿,次次落榜,考了几年,还是个童生。
 但他志向远大,毅力非常,绝不放弃!
 话最多的少年侠客云广白是个侠盗,劫富济贫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据他所说,他曾凭借一己之力,一夜盗了六家大富商,拯救了几百差点饿死的流民,还署了人家富商的名,说是人家赠予的。
 富商虽抠,却也真不差这点钱,美名送到跟前来,也只能打破牙齿往肚里吞,咬牙切齿地接受。
 总之,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故事。
 一个时辰的路,就这么转眼即过。
 燕鹤那本放下的书,一路上再也没拿起来过。
 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进平江城。
 入夜后的平江城灯火通明,璀璨夺目,街边小摊琳琅满目,看的人眼花缭乱,各式各样的杂耍掀起欢呼一片,河岸两边的灯笼倒影在河中,泛着粼粼波光。
 马车两边的车窗早被推开,探出三颗脑袋,眼里迸着比那火花还亮的光芒。
 “我从未见过如此盛景,灯火辉煌,金楼玉雕,不愧是平江城!”少侠云广白率先发出赞叹。
 书生徐青天紧跟着道:“真是一副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画卷,令人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姜蝉衣觉得自己也应该发表一句感慨,但她的目光在热闹欢腾中快速轮转,没空遣词造句:“……好美啊!”
 马车里唯一巍然不动的郎君此时也抬眸从小娘子趴着的窗户口朝外望去。
 不同于玉京城的繁华大道,巍峨辉煌,如画江南名副其实,如此夜景,确实不虚此行。
 “哇哦,漂亮!”
 一圈圈耀眼的火花亮起,夺目争辉,引起一阵叫好声,云广白激动的伸出手欢呼呐喊。
 少侠的大嗓门淹没在热闹中,但一点也不妨碍他的热情,喊的更大声了。
 震的旁边书生耳膜都快要破了!
 徐青天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耳朵拍了拍他:“云兄,小声些。”
 云广白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吵到了他,抱歉的朝他一笑:“对不住啊,没见过这等大场面,大兴奋了。”
 另一边,小娘子一人趴在窗户上,目不转睛的看这盛世繁华,眉眼轻轻弯起,时而有火光照耀在过来,将小娘子笼罩在光中,美得不似在凡尘。
 燕鹤无意中一瞥,目光足足定了几息才挪转开。
 穿过正街,热闹渐渐远去,云广白的热情还未减退,努力探头张望着。
 姜蝉衣最先坐了回来,看向燕鹤,问道:“燕公子,我们去哪里吃饭?”
 听见这话,云广白和徐青天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脑袋,期待的看向财神爷。
 燕鹤温和道:“我初次来平江,对此地知之甚少,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姜蝉衣和云广白都摇头。
 “我也是第一次来平江。”
 “我下山时来过一回,才进城不久就被人骗了五百文,剩的钱不够在这里落脚,当天就离开了。”
 “你被人骗了?”
 云广白紧皱着眉:“什么缺德玩意儿连你的钱都骗。”
 一个才入尘世的漂亮姑娘,身上拢共只有一两银子,还被人骗走五百文,想想都觉可恨!
 徐青天则是看了眼她的佩剑,疑惑道:“姜姑娘一看便是武林出身,怎敢骗到姑娘身上?”
 燕鹤目光温和的看着姜蝉衣。
 只听小娘子道:“我想找个住处,那个人说他可以帮我找,让我给他五百文,在茶棚等他,然后他再没回来,我问了茶棚老板,那老板告知我,我可能被骗了。”
 众人:“……”
 该说不说,小娘子简直单纯的吓人,这么明显的骗局都能上当!
 良久的沉寂后,云广白一言难尽的扯唇笑了笑:“那他真是个混蛋!”
 徐青天正色点头:“对,着实可恨!”
 燕鹤别开眼,没做声。
 小娘子才入世便遭此一难,确实可怜。
 “我来过平江城。”徐青天见燕鹤不准备发表意见,便接着道:“从这边走,有一条街都是酒楼。”
 燕鹤便吩咐车夫按照徐青天指的方向行驶。
 果然没过多久,便见一片灯火璀璨,各个酒楼楼下都有人在招揽生意。
 一行人随意选了一家停下。
 “客官快里面请,马车停在这边,小店有提供上好的草料。”
 伙计热情的迎上来招呼着。
 一行人随着伙计进了酒楼。
 车夫将马车交给另一个伙计,无声地的跟了上去,在燕鹤等人的不远处坐下,视线若有若无的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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