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这对奇怪的“父女”之间涌动着怎样的暗潮。
“是啊,”她语气冷淡有礼,却没有半点破绽,“最近听说您在教堂做义工,特地过来看看。”
陈友维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眉眼间尽是普通人朴实的幸福的。
他笑着跟众人打了声招呼:“我和我们栀子出去聊一会儿。”
直到两人走出了后厨,来到了院墙下小花园,陶栀子才开门见山地出言嘲讽:
“慈父扮演久了,不会连自己都相信了吧。”
陈友维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怀了。
陈友维的笑声低沉喑哑,每一分都是受损的音色,如若不是在教堂的白天,恐怕早已让人毛骨悚然。
他缓缓转过身,手指擦过鼻尖,似乎是在掩去脸上发僵的笑。
谁笑久了,都会累。
“栀子啊,”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些许怜悯,用耐心长辈的口吻,“你啊,还是这么执拗。多少年了,你还在怨恨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当年接纳了你,你会落到什么地步?”
她低头笑了一声,语调淡淡地说道:“接纳我?是接纳,还是囚禁,还是利用?陈友维,你的记忆可真是个方便的东西,想如何篡改都可以?”
陈友维耸耸肩,目光从容地看着她,又笑弯了眉眼,抬手抚摸着眼角的伤疤,这是唯一对过去的见证。
“你伪装得不错,”她冷冷说道,“教堂的人赞扬你,连熊孩子的母亲都把你当救世主,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了?”
陈友维挑了挑眉,似是茫然地环顾四周,笑容依旧,“我无罪,哪来的赎?”
陶栀子猛地上前一步,眼神凌厉,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重新笑了开来,“那你还记得自己因什么蹲的监狱吗?你认识小鱼吗?”
陈友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笑意逐渐消退,“栀子,世上没有小鱼,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去查吧,但是你记住,我不会对你不利……”
接下来,他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陶栀子足底发凉的话——
“因为,你超龄了。”
因为她长大了,所以不再是犯罪目标的意思吗?
在陶栀子愣住的瞬间,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栀子,别让自己因鲁莽而付出无谓的代价,这是忠告。”
他的手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陶栀子像是触电般后退了一步,冷冷看着他,稳了心神,也无惧地笑起来,语气淡而有声。
“不管用什么代价,我会像十二年前一样,亲手把你再送进监狱。不是忠告,是承诺。”
陈友维不受半点威胁,笑了笑,佝偻着腰,正像他平时对人低声下气道歉的模样。
但彼时他已经转身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待陈友维消失后,陶栀子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下录音的停止键,刚才的对话将自动保存到云端。
可是她却没有获得有力的记录,颇有遗憾地叹了口气。
从教堂离开后,陶栀子甚至等不及乘坐地铁,直接拦下出租车,就径直去老太太住的居民楼。
正是因为在教堂刚见过陈友维,所以陈友维的行踪是可以预判的,她重新上门去找拾荒老太算不得冒险。
上楼的时候,原本楼道里还有最后一刻闪烁的灯泡,如今也彻底坏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楼道里气味更加糟糕了。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亮了楼道里像狗皮膏药一样横七竖八的垃圾广告,借着亮光才能看清脚下的台阶,神秘的霉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她轻轻扣响了门,听到屋内的响动后,朗声道:“姐,是我,我来看看你。”
屋内的人行动迟缓,陶栀子耐心地在门口等待着,却无意间看到走廊上断裂的鞋架,上次来还好好。
再往另一侧看去,堆积成山的塑料瓶子,排列得远没有以前整齐。
平时拾荒老太太虽然简陋清贫,但对堆放的废品和生活空间一直保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整洁。如今的凌乱,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这里发生了什么异常。
门终于开了,老太太的身影出现在门缝后。
没有将自己头发竖起,乱蓬蓬的,这是陶栀子第一次看她不抹粉的模样,真实的肤色发干发黄,皱纹像枯树皮上的裂谷一样,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脑袋比平时大了一圈,应该是脸肿胀的原因,眼皮也发肿,有些睁不开,目光中透着疲惫与谨慎。
原本老太太只打算隔着一道门缝和她对话的,但是陶栀子却敏锐察觉到她脸侧的淤青,便立刻出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是谁打的你?”
老太太没有回答。
“是他吗,你告诉我。”陶栀子陡然拔高音量,手指向陈友维居住的方向。
“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陶栀子心下一沉,很是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和老太太的交往让她无辜受牵连。
老太太摇摇头,手中没有拿纸笔,似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为什么打你?”她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问道。
老太太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无奈之下,找来了纸笔,一笔一划写下:「他以为我想偷挂毯。」
陶栀子立刻顿悟,便知道老太太早已把她那些描述陈友维的话听进去了,沉着语气问道:“姐,这事情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试图去自己查找什么真相,到头来会被牵连……”
挂毯有问题,他也有问题,我不想沉默。」
“难得你有这样的正义感……”陶栀子想到那些欺负和嘲笑老太太的声音,心中颇有感慨。
那些将她打倒在地的欺辱她的人,有几个有她遮掩勇气。
她立刻话锋一转,直戳重点,“你说他有问题,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他的屋里响起过异常响动。」
“响动?”不是陶栀子故意想进行有罪推论,但是在她的视角下,陈友维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小。
但是现在不比同十年前,他当时在远郊修筑的“乐园”几乎是藏在人迹罕至的山谷内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着充分的作案地理优势。
现在她虽然没参观过陈友维的住所,但是既然是同一层,大概和老太太差不多是两间屋子,加一个做饭用的阳台,很是狭窄,而且隔音不好。
这并不是一个优选的作案场所。
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如果说十二年前他绑架那些孩子是为了给她作伴,那如今,他的动机是什么,那小男孩几乎和他没有任何交集,而且家长也没有收到任何勒索信,而且现在人口贩卖严打,孩子被拐卖的例子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常见。
那么,回到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他会有什么动机。
因为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去犯罪,不管是满足自己的虐待动机,还是想报复社会,或者是谋财,这都可以成为动机。
还有今天那句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你超龄了”。
究竟是怎样的心理特征会和年龄有强相关呢?
陶栀子走出房门,谨慎地走向陈友维的屋子。
如今从外界已经看不见里面的挂毯了,破损的玻璃已经换上了新的毛玻璃,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也没有察觉到里面有异常响动。
直到,她开始尝试在不同的墙面处用手指轻敲,通过墙面的声音来大致判断。
厚墙声音低沉,薄墙声音空洞。
但是她发现发现有个四十公分宽墙面有空心感,她又尝试敲了几次,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响动。
陶栀子盯着那面墙,感到呼吸有些发紧,她来回检查墙体,视线扫过地面和墙角,终于在一个细微的凹槽处停下。
——是被修补过的墙缝。
她疑惑地回头望向站在门口的拾荒老太,在楼道中将声音压得很低,紧张又小声地问道:“姐,能给我个刷子或者刀片吗?”
接过工具,她小心翼翼地寻找到修补最脆弱的部分,动作很轻地将修补过的部分,轻轻地,一层一层地刮开,只到有一个几乎不被肉眼察觉的小孔露出。
她用刀片的尖处将小孔扩了扩,凝神向内看去——是陈友维里屋的位置。
一股微弱但腐败的气息从缝隙中传出。
一个狭小的空间映入眼帘,房间并不大,堆满了杂乱的物件:一些旧衣物、破损的箱子,还有几个散乱的玻璃瓶,瓶内装着浑浊的液体。
但是屋内正中央却有个生锈的鸟笼,笼中有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
看到锈迹斑斑的鸟笼和昏暗光线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周身骤然一冷,和陈友维有关的笼子和生锈金属这类东西都在拼命唤醒着她那段记忆深处中痛苦的遭遇。
多年来她为了减轻内心的痛苦,试图将那些回忆忘记,但是遗忘如同一个无差别攻击的连发步枪,将痛苦记忆带走的同时,也会让她遗忘那只存在于她记忆里的童年伙伴,小鱼。
为了记住小鱼,为了记住当年的犯罪细节,她每隔一段时间反而会强迫自己在脑海里复习当年的场景,以试图让自己在未来某个时机到来的时候,能将这些记忆用上。
她揉了揉眼睛,让双眼放松了一下,继续向鸟笼看去,却瞬间白了脸色。
里面的不明物竟然是,一只头和身体分离的麻雀!
鸟的残肢混杂着发干的血,正静静躺在笼子下一块发霉的旧毯子上。
她虽然眼前能看到的唯一生物是一只死去的鸟,但是她满脑子都是“监禁”二字。
她又说服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并且继续去观察屋内的细节,直到看到视线正前方,隐隐有微弱的光正在闪烁。
用肉眼难以分辨之际,她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头,试图借助电子设备来验明那微弱的光点。
她举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小孔,调整焦距,但是手机的镜头功能有限,对那微光感知力较低。
一旁的老太太已经走到她身后,冷静地写下:「打开夜视增强。」
其实比起室内的景象,老太太在此刻呈现出的模样才是更让陶栀子感到意外的。
这种模式能够更好地捕捉低光环境下的画面,特别是红外光源。
画面瞬间变得更加清晰,那个红光源的轮廓在屏幕上越发明显。
屏幕中显示,红外光的发射点来自一个嵌在墙面的小型装置,正对着房间中央。
屏幕上很快捕捉到那闪烁的光点来源——是一台微型摄像头。
摄像头嵌在墙上,像是有意藏匿一般,与周围的灰尘和霉斑几乎融为一体。
那微弱的红光,若不是她刻意观察,根本无法察觉。
她屏住呼吸,屏幕上的画面让她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这种微型摄像头多用于隐秘监控,而在这样一个狭小、封闭的房间中,它对准的是那个鸟笼。
哪怕没有真正的人类残肢,这些景象同样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老太太就站在她的身后,虽然她们之间已经建立了很深的信任。
但是老太太其实比陈友维还要神秘,她为什么写一手好字,甚至偶尔展露出具有反差感的知识储备,都足以令她脱离拾荒的日子,但是她已经这么生活着。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也是像陈友维一样,用清贫的生活来掩人耳目,她会不会也像陈友维一样有严重的犯罪前科?
越想,越觉得身后站着的身影,存在感愈发强烈。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能因为对陈友维的私人恩怨而将他列为首要怀疑对象,其实任何一个不明身份的人都同样可疑。
越想越不对劲。
“姐,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立刻放下了手机,有些手忙脚乱地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连忙道别下了楼。
老太太站在楼梯口抬了抬手,欲言又止。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陶栀子的双眼在黑暗的楼道中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太半张着嘴的模样。
从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来看,她才是在猜测,老太太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哑巴,她很有可能以前长时间开口说过话的。
因为天生的哑巴没有这些细节动作。
天生的哑巴因为声带或语言中枢的先天性缺陷,通常从小缺乏发声能力,口腔与喉咙的肌肉未曾经历过发声的训练。
因此,他们在表达时习惯以手势、面部表情或其他非语言方式交流,而不会下意识地做出发音的准备动作。
天生的哑巴因为从未说话,唇部和舌头的动作通常较僵硬,缺乏流畅的发音协调能力。
而后天失声的人,即使不能发声,仍会自然地使用语言的口型表达,甚至尝试通过气流模仿发音。
她细思极恐!
离开了居民楼,陶栀子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医疗手环已经发出了一些警报
她给齐柔直接打去了电话,每一声嘟声都显得格外悠长。
“喂?”齐柔的声音响起。
她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急促,“阿柔,你有没有当时和你一起被绑架的四个孩子,除了你之外,都是男孩?”
齐柔愣了一瞬,呼吸沉重了几分,“是啊。”
“我今天猜测了一下陈友维当年的动机,可能不像他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根本不是绑架你们来陪伴我,或许他只是故意制造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齐柔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心不在焉地说:“是有这个可能。”
“他当时就是不停打你们对吧,有没有做别的事情,他的行为极有可能反映他最深处的动机。”陶栀子为这个猜想感到分外紧张,好像越是接近陈友维的真实动机,她就离真相越近。
“那几个孩子你还有联系吗?”
齐柔那边沉默一片,这让陶栀子内心的紧张愈发被催化。
她问了一声:“齐柔
,你能听见吗?是不是信号不好……”
“……不用问了,他们不会说的。”她的语气像是难以启齿。
“这是奇耻大辱,哪怕沉默会让陈友维少判几年,他们也想一辈子沉默,栀子,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那一刻,陶栀子脑子嗡嗡的,周遭世界所有声音都挤进了她的脑海,喧闹得让她几乎听不清任何一种单独的声音。
她手指微松,手机险些滑落。
她置身于林城的这方天地甚至不知道何去何从。
良久,她停止了一切追问,无力地说道:
“阿柔,世界上肯定没有上帝吧,不然祂怎么允许世上有这么多深重的罪孽……”
好几天之后的那个下午,林城又飘起了冷雨,天黑得越来越早,由于是周末的原因,市中心早早就开始堵车,车辆在阴沉沉的天气里开起了车灯,红黄车灯倒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油画上干涸柔碎的色彩。
阴雨天的现代街景,仿佛是给双眼加了一层赛博朋克的滤镜,一切都显得霓虹起来。
江述月正欲听见室外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正欲拿起手机发消息问她的消息,却听见门铃响了一下。
一般来说,陶栀子有门卡,会自己刷卡上楼,但是如果是其他人,也不会用按门铃的方式。
疑惑间,他上前去打开了门,恰好看见浑身湿润又洋溢着灿烂笑容的陶栀子。
她的外套底下鼓鼓囊囊,像是小心翼翼在保护着什么。
“怎么没让我去接你?”江述月看着她精力充沛的模样,还是有不住眉宇间露出了忧虑之色。
她谨慎地掀开外套,将一本的封面熟悉的书放在他伸出的手里。
“我回来的之后才下雨的,但是去了趟藏书阁,淋了一点,不碍事。”
江述月凝眸一看,手中的正是《天堂篇》,但丁《神曲》里面的最后一部。
“就为了拿这本书冒雨跑了一趟?”江述月掂量着手中精装书的重量,与此同时听到了一声乖巧又响亮的“嗯”。
“我之前觉得不是读它的时候,但是现在我觉得……时候到了。”
陶栀子用一种很轻松语调说着,将鞋子换下,穿上了专属自己拖鞋,这里唯一的藕粉色单品。
江述月看着《天堂篇》的封面,桑德罗·波提切利为《神曲》描绘的画——但丁和贝阿特丽彩在第十层天,周围环绕着天使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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