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种爱的面前,陶栀子眼神晦暗下来,她一切的情绪有时候轻易写在脸上,有时候又讳莫如深。
最后一种爱,她连渴望都算不上,只有无尽的失望。
她早已将最后一种家人之爱排除在外。
“嗯,劳烦你解释了,我明白了。”
陶栀子又开始下意识地客套。
江述月对此倒也有些见惯不怪了。
“在这场宴会上,有不同身份的人阐释他们对爱,也就是Eros的理解。”
“斐德罗作为第一位演讲者,从神话角度讨论爱,称爱为最古老的神灵之一,并且认为爱能激发人在战争中英勇奋战,甚至为所爱的人献身。”
陶栀子沉吟一阵说:“听起来有点超乎了Eros的范畴,但是又没有达到Agape(无私之爱)的程度。”
“它可成为爱的灰度光谱上的一个点。”
江述月为她造就了一个所谓的“灰度光谱”,这令她的话找到了某个支点。
陶栀子心里有点发暖,像是心脏去温泉池里偷偷泡了个澡。
“帕萨尼亚斯将爱分为两种类型——“普通之爱”和“高贵之爱”。普通之爱是基于rou|体欲望的爱,而高贵之爱则是基于精神和智力的追求。”
江述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视线微滞,良久后才继续说:
“厄克西马库斯作为一位医生,从医学和自然哲学的角度来看待爱,认为爱不仅存在于人类的情感中,而且存在于整个宇宙和自然界中。作为一种和谐的力量,使身体和灵魂、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处于平衡之中。”
“阿里斯托芬以神话的形式讲述,人类曾经是圆形的、具有四只手四只脚的“整体人”,但后来被宙斯劈为两半。这导致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以恢复完整。因此,爱就是寻找我们失去的另一半,以恢复原本的完整状态。象征着爱的结合是对完整性的追求。”
第9章 执念 沉重得可以随时将她虚构的世界压……
听到古希腊神话中关于人寻找另一半的说法,陶栀子静默一瞬,才浅笑起来。
“这个说法很有想象力,在神话里人为了将自己复原完整而寻找原本丢失的另一半,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球劈成的两半,直到找到对方的时候才能滚动。”
“不过放在现代语境下,我认为一个人也是完整的,独行于世间,孤独地来又孤独地死,其他人都变成了过客,不断地相逢和告别。”
“好像一些短暂的相遇也挺好的。”
她笑容灿然,看向了江述月,好像意有所指。
江述月对自己最后一句话毫无防备,一时间也注意到陶栀子的目光。
他不像陶栀子一样喜形于色,他从不回避他人的凝视,墨色浓重的眼,是旁人看不懂的底色。
陶栀子不奢求自己真的能读懂什么。
空气停滞了很短的瞬间。
他抬手拿起纸杯,喝了很小一口,小到陶栀子在一旁甚至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喝了。
江述月的语气难得轻缓:“……挺好。”
话音落下后,他继续说道:
“阿伽通是一位诗人,他认为爱是美的本质,具有智慧和德性,是完美的理想。”
将阿伽通的说法简短带过之后,这场雅典宴会才真正迎来了苏格拉底的说法。
“接下来轮到苏格拉底发言了,他引用了一个女性智者——狄俄提玛(Diotima)的教导,提出了一种更高层次的爱——爱智之爱(爱智慧,哲学)。”
“狄俄提玛的理论指出,爱是追求美与智慧的途径,它从对身体的爱开始,但最终应该超越身体,追求灵魂和心灵的美,甚至追求‘美本身’。这种美本身是永恒不变的。”
听到这里,陶栀子没来得及寻到江述月的气口,不忍直接打断,她只是沉默地举起了手。
江述月停下,看向陶栀子,耐心地等待她说话。
“这次苏格拉底描述爱,是不是有点像Agape(无私之爱)了?”
她从刚才知道Agape(无私之爱)这个概念之后,对这个概念有别样的执着。
那可是世上最高层次的爱啊!
陶栀子在蒲垫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合拢双膝,被她的手臂环抱着。
有种取暖感,她似乎极爱这个坐姿。
坐在人字梯上捧着书看的时候也是这样。
“苏格拉底描述爱,和Agape确实有一定相似的特征,从Eros开始,人们因外表之美而被吸引,随着了解的深入,这份原始的身体之爱开始发生变化。”
“从单一的美之欣赏,逐步提升到对精神美、智慧,还有抽象‘美本身’的追求。”
“藉由苏格拉底的发言,‘爱的阶梯’的概念产生,Eros的产生比作阶梯的起点,当人踏上阶梯,逐步往上走,将经历不同的更高层次的爱,最后,爱达顶点,成为灵魂之爱。”
最后,江述月话音落下,陶栀子却迟迟没有说话。
她若有所思,一呼一吸间,好像过敏的牙齿,被凉风一吹,麻麻的,有些发酸。
她看向江述月的眼神,带着茫然,好像这份来自古希腊的爱的描述,一度让她觉得遥远到连灵魂脱离躯壳的时候都无法抵达。
那些哲学里的含义,似乎一开始就将终极之爱放在了寻常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你好像对爱有很多理解。”陶栀子的眼神有些缥缈。
江述月将书随手放在了桌上,咖啡杯的旁边。
他不似陶栀子的茫然,但是也低声说:
“我也无法理解《会饮篇》里的提到的爱,我明白亲情之爱,友情之爱,童趣之爱,但是Eros和Agape,我的认知只停留在表层,那些文字描述中。”
陶栀子认真听着他的叙述,知道他在保持着在真理面前的敬畏和谦逊。
她任由自己在记忆里找寻,才发现这是江述月第一次用在“你我”为主语的语境下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江述月平时好像并不热衷闲聊。
陶栀子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巧了,我也不懂,甚至我连亲情之爱也不懂。”
没等江述月说话,她指了指桌上的咖啡。
“今天的咖啡送对了,我觉得物超所值。”
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栏杆扶手处,将双手轻轻搭上,从楼上去看远处的木质窗棂。
阳光在夜幕降临之前,会由金色变成橘红色,还是枫叶给天空拢上的一层滤镜。
在错目之际,她好像有种江述月不经意弯了嘴角的错觉。
待她看完那窗棂下的橘红光影才完成心理建设,想去探寻那短暂的一瞬,是不是自己错觉。
当她重新看向江述月的时候,他已经起身,走向了一旁的储物间暗门,里面储存着很多未拆封的书。
陶栀子在远处瞥见他背影遮挡下的储物间一角。
她竟然有些喜欢他背对着自己的场景,她可以对内心不加任何修饰,就这么直白地注视着。
当此刻陶栀子注意到江述月背影的硬朗线条时,再加上宽肩窄腰,一个将简单衬衫和西装裤穿出绝佳气质的人,轻易在脑海中联系到“美之欣赏”这个词。
如果有一日,她因一个人卓越的外表而产生欣赏,这是不是就是最原始的Eros。
但是陶栀子又在心里否认了,因为江述月除了那副外表以外,还有他的言谈举止,和他用一双严谨的眼睛,对听者讲述的模样。
他皮囊下如黑匣子一样的大脑,远胜皮相。
不一会儿,江述月从储藏室走了出来,回身将门把手重新带上。
这时陶栀子才看到,他手上多了几本未拆封的书。
随着江述月向自己走来,陶栀子直觉大动,僵在了原地。
“这是《斐多篇》和《会饮篇》的中文版,你应该会喜欢。”
“《斐多》的中文版封面没有《苏格拉底之死》的油画,所以我再送你一本英文版。”
熟悉的声音,与熟悉的书,一同到来。
陶栀子低头,看着这三本书在江述月的手中如此轻巧。
但是她知道它们加起来是如何沉甸甸。
沉重得可以随时将她虚构的世界压到崩塌。
藏书阁内的空气像果冻一样静止,而后又在江述月很淡的气息中,重新开始流动。
陶栀子能捕捉到庭院内吹来草木万物的气息。
她再也想不起上一次收到礼物是几岁了,她幼时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像是大脑为了保护她而不令她主动想起。
她孑然一身地来到林城,两个蛇皮袋里只装了几套换洗的旧衣,剩下的一袋是她当做礼物送人的安州蜜饯。
蜜饯会全数送人,旧衣扔掉就好。
她本不对这优美的世界有执念。
但是这些书籍……好像即将能成为她在世上的执念。
收下它们,她那早已给殡仪馆准备好的遗书里,应该今晚就要额外添上一句话。
「您好,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将遗物中的三本书烧给我好吗,谢谢您。」
想到这里,陶栀子重新露出了笑容,仰头看着面前的江述月,说话声带着动容: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藏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表述过于沉重和正式,她又一次看出了江述月眼中细微的意外。
但是这反应再正常不过,因为他们之间拥有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
她永远不会穿上江述月的衬衫和西裤,正如江述月永远不会穿上她的旧皮鞋一样。
他们二人永远感知不到对方的痛苦。
江述月不知陶栀子笑容背后的每一瞬都是诀别,陶栀子不知道江述月为什么总是对世界充满冷淡。
今天直到傍晚,陶栀子才起身离开,江述月一如既往和她一起从阅览室下来。
起先陶栀子认为这也许不是送别,但是次数多了之后,她才迟钝地意识到。
江述月在送她出门。
抵达门口时,陶栀子犹豫了一阵,才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最近一直过来,会打扰你工作吗?”
“不会。”
收到这个回答,陶栀子才暗自松了口气。
走了几步,她发现空气有些发冷,停住脚步的看了眼天气,发现那方才夕阳下的橘红日光早已不复存在。
“又有下暴雨的迹象了,那我明天稍微晚点来。”
江述月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暴雨会把脏物冲进池塘,我明天要多花些时间的去清理。”
说话间,陶栀子想起公馆内不止一个池塘,便顺带补充道:
“我说的是后院那个有锦鲤的池塘,一群来自新泻的鱼,很脆弱,需要很仔细的照料。”
她压低声音轻声吐槽:
“那一池塘的锦鲤应该不是江先生的宝贝疙瘩,因为他从来没去看过他的鱼。”
江述月简短说道:“他可能对什么都不在意。”
“真的吗?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他神神秘秘的,大家口中都经常提及江先生,但是公馆的场地,在推理小说里面都是案件高发处,一些众人口中的大人物,极有可能是一种集体的意识错觉而已。”
“当然,这是我开的脑洞而已,你别当真。”
江述月听到这番独白,嘴角略微动了一下,说道:“他不是什么大人物。”
陶栀子说:“坐拥七号公馆如果还不是大人物的话,我确实想象不出什么是大人物了的。”
江述月的语气略显无情:“继承来的而已,算不上人物。”
陶栀子对他的犀利话语而大为震惊,总觉得他不想是会狠下心吐槽别人的人。
她环视周围没人,才放下心来,轻声道:
“好歹也算你的现任东家,也是我的大房东。”
江述月低头看着陶栀子小心谨慎的模样,表情有些松动,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微表情,没有继续言语。
今天挥手作别的时候,陶栀子将书紧紧拥在怀里,腾出手跟江述月作别。
很开心的是,江述月终于冲她挥手了。
第10章 喂水母 不如当一只被他悉心照料的月亮……
果真被陶栀子说准了,这夜暴雨漫天。
大家总说林城的风是妖风,江南一带,天气呈现温婉性格,可里林城像个傲娇大小姐,安静的时候端庄有力,发狂起来,便是连桌子带人都要掀掉的程度。
陶栀子在阳台上的屋檐下,暴雨被狂风带到了面前,雨水扑来,恰好浇湿她的小腿。
她总是将室内打扫得很干净,为了方便自己可以赤足在室内行走。
尤其是木头房子,赤足行走并不会冰凉彻骨。
对于陶栀子来说,只有当脚上没有鞋子的时候,才觉得双脚踏到了实地。
人心时而可信时而不可信,但是脚下的大地总
是一成不变,让她觉得格外可靠。
刘姨未雨绸缪安排人提前将池塘盖了起来,可总归不是密封的,一晚上的落入吹进池塘里很多树叶和泥沙。
由于公馆内刚好公休,只留下少部分值班的人,于是整个公馆内比平时安静更多,连人影都很少看到。
陶栀子在想,既然是公休日,那昨天她和藏书阁那人说今天见面岂不是不可实现。
按理说图书管理员不算是厨师和管家这样需要每天上班的,他应该也是属于公休名单里的人。
恰好今天没人帮忙,只有陶栀子一个人穿着装备清理池塘,再加上她干活一阵就要及时休息,一个池塘慢悠悠打扫到了下午。
昨夜暴雨过后,云层退散,加上空气中还未流失的湿气,下午太阳直射过来的时候,陶栀子中场休息的时候便找了出廊道悠哉坐着休息。
她原本还在思考要不要下午去藏书阁多少看一眼,毕竟她也不知道他们算约好还是没约好。
每次的相见都更像是陶栀子单方面约好,但是每次那个人恰好都在。
可惜没能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兴许还不用跑一趟。
她一面想着,一面摇晃着加了冰的柠檬水,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余光却瞥见廊道尽头处出现了一个身影,步履款款,逆着光。
待陶栀子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口中的酸涩触及黏膜,刺激到口腔,害得她连连咳嗽起来,赶紧放下水杯。
“你怎么自己找到这里来了?”
陶栀子下意识担心他今日是串岗还是正常休息。
江述月从台阶下走来,将目光投向池塘的方向。
“来看看鱼。”
陶栀子昨日傍晚刚说他对自己的锦鲤不伤心,他今天便来看看。
“我还没清理完毕,等我弄完你再去看比较好。”
陶栀子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饼干碎屑——刚才带来补充能量的葱味苏打饼干。
“我要去干活了,你坐这里歇着吧,记得吃饼干。”
她将拆开了吃了半包的饼干熟络地往江述月怀里一塞,将头发解下,把挡眼的碎发重新盘起,避免影响视线。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默契,陶栀子往他怀里塞的东西,从未有一次没被他接住过。
以至于陶栀子总想给他怀里塞点什么,以验证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默契。
她看着那个绿色葱香饼干包装落在那只骨感白皙的手上,眼底露出了笑容,朗声招呼他坐下:
“那里有干净杯子,和我泡的柠檬水,你自己倒吧。”
反正大家都是熟人,陶栀子也不给他整那套假客气了。
语毕,她重新穿上手套和雨鞋,一步步在装备的束缚下略显笨拙地向池塘走去。
午后池塘周围的阳光最是毒辣,但是晒到她苍白的脸色却能让脸色微微发红,但是稍不留神就变回白色。
或许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而是她努力多次没能让自己的肤色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鱼,穿着塑料高筒雨鞋进入池塘,踩在湿滑的鹅卵石上,戴着手套的手在水底下若有所思地摸索。
表层漂浮物已经清理完毕,她进入池塘是为了将沉底的污物人工掏出。
她摸索一阵后,直起腰,发现自己忘记把垃圾桶拖到岸边了,这样只能上岸再跑一趟。
一阵杂音之后,江述月帮她将橙色垃圾桶直接提了过来。
陶栀子微微一愣,两手抓着有点发腥的水草有点不知所措。
“扔进来。”江述月站在岸边,跟她说道。
“你避开,免得扔到你身上。”她心疼地看了一眼江述月身上料子名贵的衬衫,更多是心疼这件衣服。
“没关系。”
江述月显然不能避开,因为他需要扶着垃圾桶倾倒一定的角度,这样陶栀子才能精准地扔进去。
陶栀子将清理好的水草扔进去,不过恰好每次她的扔得很准,完美避开了他的衣服。
等陶栀子回到岸上的时候,正看到江述月将自己左手腕上的一根手串摘下放在了一边的石头上。
她无意间说了一句:“那手串看着应该是个老物件,紫檀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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