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过了寿命的居民楼中原本的住户大多搬走,但是仍然被一群不知道来历的人生活得有声有色。
他们会一直生活到居民楼倒塌的一天,要不然被废墟埋葬,要不然重新无家可归。
陶栀子总认为,那里给自己强烈的共鸣,藏着陈友维作为凶手的真相,藏着人间罕见的悲喜。
江述月顿了顿,平铺直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
“重要的是,你现在愿意思考这件事,这说明你并没有逃避,内心还想去关心这个世界。也许下次,当你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你会比这次准备得更好。”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错过某个瞬间的时刻,耿耿于怀是因心里有爱和同情,至于那个拾荒老太太,跟万千普通人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故事 ,无论如何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想要帮助,想要做得更好,这本身已经很好了。”
陶栀子闻言,浅叹了口气,心里有了主意之后,便不再流连于这些事情,而是将目光转移到了当下。
说起了脑子里浮现出的另一件事,将头凑到了江述月身边,轻轻蹭了蹭他细腻紧致的脖子,鼻尖嗅着他今晚沐浴后雪松质地的淡香,闭了闭眼,酝酿着睡意,喃喃道:
“还有今天睡前你讲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我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
被她下意识的小动作转移了注意力,江述月顿了一下,才问道:“……什么疑问?”
只要她说有疑问,他都好像随时做好解答的准备。
她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理查为什么会有一个别称“狮心王”?”
江述月说道:“理查所在的时代,名声对于统治者来说重要非凡,为了促进众人对他的崇拜,就有人将他与昔日神话般的伟大人物诸如“伊比利亚摩尔人之鞭”罗兰和亚瑟王进行对比,理查在参加十字军时携带着一把象征着亚瑟王力量和王权的“王者之剑”(Excalibur)。”
听到这里,陶栀子像是惊喜地发现什么梦幻联动似的,不住说出自己的发现:“原来理查也会崇拜亚瑟王!那他们都是英格兰之王,他们之间不会存在着什么联系吧?”
江述月对她古怪的猜想没有半点惊讶,她对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发现两个著名人物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时候最是兴奋跃然。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讲述故事的时候尤其平静,控制着自己不要将睡前故事讲得过于跌宕。
“亚瑟王是传说中的人物,算是虚构的人物,生活在5世纪到6世纪之间的不列颠,是凯尔特文化中的英雄,带领圆桌骑士为了正义而战。理查一世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生于十二世纪中期,并有十年的时间统治英格兰,当基督教世界遭遇危机时他还成为安茹帝国的统治者。”
讲到这里,陶栀子心里的疑问更深了,觉得古欧洲有着截然不同的一套对历史的理解方式,她略微支起身子,表情认真地垂眸望着江述月,煞有其事地问道:“理查怎么能一个人统治英格兰和安茹帝国呢?”
“安茹帝国并非一个正式意义上的统一帝国,而是封建领地的组合体,领土在今天的英国和法国境内,英格兰是安茹帝国的其中一个部分,还有几个其他部分,比如位于法国北部的诺曼底公国也是其中一部分。”
陶栀子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七七八八,“感觉欧洲人对于大一统的强调没有我们的古代帝王那么迫切。”
江述月肯定了她的结论:“他们更多强调封建领主关系和宗教合法性这些。”
对话进行到这里,她仍然还有一些疑问,心脏跳动得平稳,情绪波澜不惊地重新躺了回去,秋天的气温偏低,她会无意识地寻找温暖之地,比如会说着说着将手放到江述月的腰上,因为那里的温度更高,人体温暖更胜阳光。
她对他身上的温暖予取予求,仿佛将自己的手掌看做一片正在平底锅里煎烤的黄油面包,煎好了一面之后又翻面,后来隔着一层衣料已经无法满足她了,她就寻了个空当,将手从他衣服的下摆深了进去。
她在江述月面前,将“做自己”这件事贯彻得很好,哪怕这个行为可能有着更多复杂的解读,但是她此刻一定会实话实说——她渴求那份温暖,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灵魂上,而且总是不知餍足。
意识到当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时,腹肌的轮廓因为突然的肌肉紧绷而显得更加分块明显,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描摹着那些沟壑,似乎寻到了什么新的乐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理查的绰号叫‘狮心王’,感觉这名字很特别,但是如果用狮子象征他的骁勇善战,那为什么不叫‘狮子王’‘狮王’,而是‘狮心王’?”
虽然说“狮心王”翻译过来的确更好听,像是藏着深邃含义,但是这名字困扰她有好一阵,不知道如何去解读“狮心”。
江述月毫无波澜的眼眸中泛起了涟漪,似乎早已预料到她对历史背后不被证实的传闻也同样感兴趣,因为那些远去的欧洲史,有着截然不同对传闻的描述视角。
比如古欧洲很喜欢用狮子象征王权和勇气,用鹰象征力量与自由,用狼象征勇猛和忠诚……
“13世纪中期,涌现了关于他的史诗壮举的故事,“狮心”这个名字是当时其中的一种传闻,据说理查曾经被迫赤手空拳和一头狮子搏斗,他将手伸进这野兽的喉咙,掏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并津津有味地吃掉了这滴血的器官。”【注】
听到这里,陶栀子被这描述中的画面惊得顿了顿,停下了手中描摹腹肌的动作。
在这短暂的解脱下,江述月沉着声音,继续用客观严肃的态度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讲了出来。
“而理查原本就是在历史上很有争议的人物,也被视为谈判老手、实干家、战争宠儿、军事指挥天才,也有批评者认为他刚愎自用,野蛮、冲动、粗野又残酷,为一己私利压榨英格兰……”
陶栀子恍然大悟地点头,像一个无比认真的好学生:“原来是这样,任何一个历史人物总有两面性。”
她重新继续手下的动作,好像除了耳朵以外发现了一个她很喜欢发泄手癖的地方。
后来觉得还有些不知足,便重新亲了亲他的耳朵,在那耳朵上很轻地辗转很久,直到气息微弱而均匀,手下的动作也慢慢停止,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江述月一直等到她彻底睡沉了,才缓缓起身走进了淋浴间。
神清气爽地回到床上的时候,她在睡梦中也会像一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地缠上自己。
从前他的耳边没有喧哗,在他定下的规则里,无人会在午夜时分,在他耳边说话,请求他讲那些早已远去的故事。
他口中讲出的故事总能让陶栀子听得入神,让他一度也误以为自己是不是勉强算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在很短的某个瞬间,他想到了女性山鲁佐德(Scheherazade),为了拯救自己和其他妇女,给国王山鲁亚尔(Shahryar)讲了连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这样国王每天都被吸引而推迟对她的处决,最终感动于她的智慧与忠诚,决定终止杀戮。
如果让他信马由缰,他可以讲的远不止一千零一个故事,可以讲到生命自然终结。
可似乎,他可能没有机会讲完那些故事,因为诚然故事已经将她吸引,可是她未必像国王山鲁亚尔一样改变主意。
同样是生与死的议题,但是他遇到的不是要处死他人的国王,而是要自行赴死的山鲁亚尔。
第84章 解构 恍惚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的身体一切正常。
冉飞早上给她做了生命体征的检测后,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面无表情地摘下血氧仪,将其消毒,然后收回仪器盒中, 将听诊器盘好收回医用包中,所有的仪器他都没有带走, 也没有询问江述月,就这
样直接这整理在房间的一角。
透过冉飞的无框眼镜, 陶栀子看到了一双镇定的眼, 但是冉飞向来不多作解释,也不和人闲聊,没有半句废话。
所以她即便偶尔想像以前一样和自己的主治医生开开玩笑活跃气氛也无法实施,更不可能出于好奇去问他这么做的用意。
冉飞前脚刚走,下一秒陶栀子就生龙活虎地从床上下来, 穿上拖鞋去找出门要穿的衣服。
“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 你要在家好好工作哦。”
她翻出了便于自己行动的神色长袖卫衣,裹成一团抱在怀里, 从江述月的办公室门口探出半张脸,轻轻眨了眨眼睛。
“开车送你。”江述月从电脑前移开视线的, 双眼中倒映着屏幕上的光, 让他的双眼难得能让人看起某种的景象。
他一直对陶栀子独自出门这件事是有隐忧的,但是她之前居家修养的几周却好像将她的灵魂抽离了一半。
虽然她的每一次出门都有风险, 但是自由才是她真正的精神力。
陶栀子心里也知道,江述月的修养, 令他永远会尊重他人的自由抉择, 他永远不会为了阻止死亡而剥夺她的自由。
这些她知道,她全部都知道。
她眼眶发酸,站在床前长呼一口气, 将身上睡衣利落地换下,俯仰之间,那抹动容又好像从未在她的脸上出现过一样。
原本想自己去乘地铁的,因为谁都不能决定她选择什么交通工具。
但是走到门边穿鞋的时候,江述月来到走廊,手里拿着车钥匙。
她却一反常态地仰头看着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清脆地说道:“那就送我去大剧院吧。”
江述月十分乐意,只不过眼中多了些疑问,他是大剧院的忠实观众,但是最近好像没有什么新剧目上映。
陶栀子出现在他垂下的视线范围内,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谁说去剧院一定是为了看戏啊,有没有可能我就喜欢在附近走走看看?”
车上,她打开了今天的热搜,兴许是因为之前浏览过李爱华的帖子,于是系统自动为她推荐了一些关于李爱华的帖子。
她对这个没听过的名字十分摸不着头脑,但是网上始终充斥着关于李爱华的讨论,上世纪的大学生,当做科学院的物理研究员,甚至被多次评为杰出青年,并在瑞士访学……
这样一个人,却消失于他成为F大客座教授的第二年。
就这样,没有任何前兆地消失了,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在家中餐桌上留下一张字条——我要去寻找真正的李爱华。
于是,他彻底消失了。
在那个网络还不发达的年代,就已经有了关于李爱华的传闻,网上的关于李爱华的照片很是丰富,很多难辨出处,而且极其模糊、画质严重受损,甚至混入了女性的图片。
网友调侃说:
「有没有可能世上就没有李爱华,说不定又是玩天涯那帮人在故弄玄虚。」
「什么李爱华啊,上世纪的大学生屈指可数,哪里都查不到这个人,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愚弄我们。」
之所以最近李爱华的事情又被重新翻出,是因为一个据说是李爱华外甥的网友在疯狂发帖,想发动网络寻找消失多年的李爱华,并将一张黑白的全家福放到了网络上。
原以为是一场闹剧,谁知F大一名讲师也实名声援:「李教授是我进入物理学界的引路人,一生的恩师,他是国内最早期研究低温超导材料的学者,希望能有李教授的线索。」
李爱华身上带着诸多的戏剧色彩,又颇为神秘,又因为有权威人士出面,就愈发显得不像一个寻常的都市传说。
陶栀子看累了,随之放下手机,却不知不觉因这陌生人的故事,而长长地嗟叹一声。
她在静谧的车厢中说着:“我在网上看到大家都在寻找李爱华,上次也遇到有记者在街头寻找这个人……”
她说到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像表述些什么。
是惋惜,是怀疑,是不解……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
莫须有的情绪浓得如化不开的墨,将她的心情深深钳制住了。
江述月在红灯路口停下了车,侧头温和地看着她,没有言语,像是给她充足的时间让她可以 内化一些情绪,一点点将思路整理出来。
很多时候可能太多人都笨拙地模仿着他人的模样安慰着某人,但很有可能对方自己都分辨不清是否处于需要安慰的境地。
过了好一会,她的声音才徐徐而来,像是从水底下传上来的一样,有些发闷:“总觉得李爱华留下的那封信让我印象深刻,他分明获得了绝对的世俗上的成功,但是他还想去寻找自己。”
李爱华究竟在寻找怎样的自己呢,继续当体面的研究员寻找不到自己吗?
像是受到了李爱华的启发一样,陶栀子也恍惚觉得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很多人觉得李爱华抛弃一切而离开,是一种愚蠢,但是她却由衷佩服李爱华不被世俗所累,放下广义上的成功,去浪迹天涯。
某种程度下,也许漂泊不是坏事。
她闭上眼睛,却无法摆脱脑海中那些边缘人物的身影,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伤痕,深深嵌在她的白瘦的手臂上,好像唯有这些无声的痕迹才能如同大树的年轮一样记载了每一年的风霜和天气。
陶栀子进入了剧院附近的区域,车子停在了桥上,她下了车,跟江述月挥手作别。
“有任何问题记得给我打电话,紧急情况的话……”江述月原本坐在驾驶座上,但是最终还是随着她一起下了车,两人在人行道上,他很快确认了一下陶栀子是否记得带上联络工具。
“我会进行紧急呼叫。”陶栀子郑重地补充了他的后半句话,随之笑了开来。
她摊开双臂,笑着看他:“述月,你看看我,在你不在的二十多年里,我经历过很多比现在更加生死攸关的时刻,不也都挺过来了,我是被幸运眷顾的。”
她说话总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语气,总让不了解她的人误以为她是被上天遗落的宠物鸟,卓然而自在,不曾孤独,总想着游戏人间。
半晌过后,她终于收敛起玩笑的语气,顿挫地说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江述月的神色刚缓和了几分,却又看见她没个正形。
只见她双掌一合,抚掌说道:“为了能多摸一摸你的耳朵,我也不会随意死去的。”
话音一落,她丝毫不给江述月纠正她的机会,直接上前,掂了掂脚尖,试图用双唇够他的耳朵,奈何两人身高差很大,只能抵达他的锁骨。
她倒也贼不走空,低头隔着他的衬衫寻到了那锁骨,清浅吻了一口,恰好捕捉到他今天的香水味。
“柏树和香根草的味道,还有一点白麝香……”
她嗅觉灵敏度异于常人,总能像是解构他的耳朵一样解构他身上的香味。
可这层层的剖析,却带着几分旖旎的暧昧,因为只有离他足够近,才有机会解构他的香水。
她抬起他的手腕又低头浅嗅了一下,略作思考,继续说道:“手腕上有点像杜松和橙花……”
那小巧的鼻尖继续触及了他的手腕内侧,像是小绵羊在蹭着他的手腕。
终于,她才话锋一转,不满地说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把你的耳朵凑过来,我够不着……”
常人实在难以理解她的脑回路,是如何从之前的香水解析跳跃到耳朵上来的,但是她现在却对他的耳朵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有时候那耳朵令她平静,有时候令她激动。
求而不得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抓心挠肝,得到的时候又觉得如同一份小而精致的点心,不忍一口吃掉,而是细嚼慢咽。
她觉得江述月的耳朵,如同他本人一样,是经过精雕
细琢的,于是她总说要像拥有奇珍异宝一样抱着他,才能更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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