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头,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她看到了微信群的信息。
方院长正在筹备一年一度的慈善拍卖,群里发的是会场布置的照片,大家互相鼓舞着。
往常陶栀子也是筹备中帮忙的一员,但是今年她已经不在安州,可是群还是以前的群。
她将心中的烦恼暂时放在一边,给方院长发去了关心,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方院长:「放心吧,我们已经差不多布置好了,今年拍品没有去年多,买家也少了一大半,给我们省事了。」
她看到这消息
,能轻易想象出方院长乐观的口气。
说着是“省事”,实际上买家和拍品锐减,极有可能会让这次慈善拍卖筹不到合适的款项。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今年的筹款目标变了吗?还是像去年一样是五十万吗?」
方院长:「你个小栀子哦,出去玩还不安生啊,这边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好不容易出省一趟要好好玩耍。」
陶栀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五十万吗?」
方院长再也没有回复了。
第82章 银杏叶 不死去,也不复生。
下地铁之前江述月给陶栀子发了消息, 准备来地铁口接她。
公馆里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开车上班,再加上公馆附近并非人口密度高的住宅区,到附近去赶公共交通需要走上很长一段。
原本江述月表示整个林城都可以开车带她去, 但是她婉拒了。
江述月问她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 惭愧地保持沉默。
她不想撒谎,也不想说出打算, 于是江述月只是按照她的意思把她送到最近的地铁站, 回来的时候在去接她。
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地铁到站,自动门打开,陶栀子跟随着人潮下站,上了扶手电梯。
还有两分钟的时间供她提前思考外出的理由,或是如何在江述月那里搪塞过去……
她沿途想了三五个缘由, 都觉得不满意。
出了闸机, 一抬头,江述月正站在二号口的无障碍电梯处等她。
也许在小说里, 这个场景适合给等待的男主角的指缝处捻上的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烟雾一缕缕随风飘散, 翩然如尘。
但是江述月没有半点抽烟的习惯, 在人来人往中,在他那双眼中, 落不下半点风景。
陶栀子特意从另一个窗口去偷偷观察他,看他在人潮中清冷疏离的模样, 分明是带有茫然的眼神, 却如墨色一样厚重。
她第一次看他这模样的时候,心里是惧怕的,但是越是走近他, 就发现那些恐惧早已消失。
看够了,她才慢吞吞从地铁口走了出来,走上前,主动用食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她的小动作很多,江述月早已见惯不怪,反手将她的手整个握住。
路过的几个大学生不住带着笑意回头张望他们之间的互动,站在江述月的身边似乎让她可以轻易受到羡慕的目光。
她经常不知道原因,但是非常明确的一点是——她从前很少被人注意过。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想到了某些说法,有感而发,“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希望家长第一个来接自己了,因为有人接的感觉,很奇妙。”
“这些不都可以轻易实现吗?”
江述月看向她,眼神一暖,嘴角牵起几分笑。
陶栀子左手藏在袖子里的免救手环,此时存在感极强,那金属片触碰皮肤的时候有些发烫,甚至带着刺痛。
她很想摇头去否认这个说法,但是还是没有这么做。
恰好有个少年骑自行车从旁呼啸而过,他动作流畅地把她换到了人行道靠里的一边。
这种被人不经意悉心照料的感觉,让她一时间无法适从,血液如同过电一样流经心脏。
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她仍然还是会为这些细节悸动。
“对了,我给你买了块乳酪蛋糕。”
其实心里的理由还是没有想好,但是她率先将话题引到了甜品上。
江述月接过纸袋,更像是帮她拎着,很自然而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切。
扫了一眼纸袋上的LOGO,他眉头微蹙,问道:“你排了很久的队吧。”
陶栀子一时语塞,没有料想到他的切入点竟然这样始料未及,立刻摆手说道:
“今天是工作日的下午,倒没有太多人排队。”
“排了多久?”江述月转头看向她。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即像是很自豪一样,“一个小时而已,平时都要排三个小时的,是不是超幸运!”
说话间,她自顾自从百宝袋一样的背包里又掏出了一个葱油饼,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也是网红款,也需要排很久的队。
江述月本想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她吃着香脆的葱油饼一脸满足的模样,又一时间不忍心了。
陶栀子对林城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经常去打卡一些网红食品,以前是大老远走路去买咖啡,现在更是给他不由分说带各种零食的。
想让她放弃去凑热闹排队已经不现实了,于是江述月给了更加切实可行的方案。
“你的身体不能多耗体力,这些零食可以找代购,别自己去排。”
陶栀子立刻否定了他的方案,“达咩,代购的价格至少翻三倍了,我不愿意。”
江述月太阳穴狂跳,他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抚额。
要劝阻她也不是,要直接给她补足资金也不是。
沉默了半晌,身旁的陶栀子重新啃起葱油饼,这块葱油饼格外酥脆,在她咀嚼的时候发出清脆细腻的声音,和街道上的声音穿插在的一起,格外有生活气息。
她有时候看似很好说话,可是在一些事情上的执拗程度却超乎常人。
车子停在马路边上,两人上了车,将外界的喧闹隔绝。
陶栀子坐在副驾驶上,双手仔细地捧着吃了一半的葱油饼,唯恐碎屑掉在车内。
江述月对于她在车厢中的行为倒是极为无所谓,在发动车子前,倏而问了一声:“……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陶栀子不可置信地一笑,“我想吃的有个东西都去了三次了都没买到。”
江述月:“是什么?”
陶栀子信誓旦旦地说:“XX家的瑞士卷,现烤现做的,而且每日限量,我明天决定一开门就去。”
听到“明天”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江述月脸上的神情倒是柔软了几分,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发动了车子。
他问:“那后天想吃什么?”
陶栀子说:“想吃古法的赤豆冰沙,可惜秋天老板一周只营业一天……”
他问:“大后天呢?”
陶栀子毫不犹豫地答道:“要吃蟹黄汤包!正好快要到大闸蟹肥美的季节了,从来没吃过这个地区的螃蟹……”
她都傻傻地一五一十地认真思考,并回答,却不知不觉,为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不知不觉列下了计划。
江述月说:“螃蟹从十月开始最为肥美。”
她有些失落地说:“那时候我的租期到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那就续租。”
她好奇地问:“那我也不知道在林城待这么久还有什么需要体验的。”
他很难得地说出一些很有生活气息的话,语气熟悉,内容陌生,“冬天吃黄鱼年糕,腌笃鲜。”
陶栀子忽然来了兴趣,补充道:“你的生日也在冬天……对了,腌笃鲜是什么?”
“一种炖菜,用的新鲜猪肉、咸肉和笋炖煮,鲜咸浓郁。”他简短地介绍道,不动声色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林城的春天吃什么?”
“青团、香椿、熏鱼……腌笃鲜。”
陶栀子笑了出声:“你刚刚还说冬天吃腌笃鲜,春天也吃?”
“把笋换成春笋,就是春天的腌笃鲜。”江述月说得一本正经,听不出来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
倒是陶栀子的笑点十分奇特,发现了端倪:“岂不是一年四季只要有笋都能吃腌笃鲜。”
“是啊,来年秋天,就可以用你亲手种的桂花,去江城把老太太的点心师傅请过来, 做成桂花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比寻常,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道路,是他一贯的气定神闲。
笑着笑着,陶栀子过了那个兴奋劲,情绪如同寒霜一样沉降下来,车内的火热氛围随着车窗打开而慢慢消散在风中。
她的笑声消失了,转而认真地看向江述月的侧脸,他的神情如同往常。
严肃、专注、清冷、看不出悲喜……
江述月怎么会是一个不考虑实际情况的人,只是他刻意掠过了而已。
,她不想扫兴,但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看着他的侧脸,静静地说:“是啊,不知道我种下的那个桂花是否香气足够,让点心师傅大老远过来,太麻烦了……”
“那就另请一个点心师傅,常驻林城。”江述月声音有些干涸,似有些焦灼,是极为罕见的反应。
她仿佛看见了一座完美无暇的璞玉,在此刻出现了裂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眨眼间,一切都是原本样子。
陶栀子没有说话,转过视线看向窗外,郁结于心的感觉化作一口浊气,被深深呼了出来。
眼眶有些发热,但是很快又消退了。
当他们抵达公馆的时候,前脚刚进入室内,后脚就开始下雨了,天色瞬间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陶栀子来到窗前,抱着膝盖,仰着头看着玻璃外的雨天。
她喜欢雨天,但是不喜欢秋天的雨天,没有雷声,不够畅快,天色总是像铁一样厚重,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雨水无休止一般,冲刷着已经发黄的树叶。
有一片被虫子咬了一半的银杏叶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场雨下了几个小时,却始终不掉落。
她就像这片银杏叶一样,早就被虫子啃得面目全非,不死去,也不复生。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已经在心中扎根的阴霾和纠结。
江述月不知不觉走到她身后,声音倏而响起:“你在想什么?”
陶栀子盯着那片银杏叶,随即闭了闭眼,轻声回答:“没什么,只是看雨。”
江述月沉默了一瞬,坐在她旁边,目光穿过窗玻璃望向窗外的雨幕,雨水打在窗上,细密的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像是无声的泪水。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会过问,但是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他轻声说道,语气笃定而沉稳,透着内敛的力量感。
陶栀子抬起头,望向江述月,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别人插不了手,我只是想和自己的记忆做一些和解,不然会入土不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打在窗户上,仿佛是一曲无尽的悲歌,沉湎在时间的缝隙里。
陶栀子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银杏叶依旧在雨水中摇曳,顽固地不肯掉落。
第83章 讲故事 他遇到的不是要处死他人的国王……
傍晚, 陶栀子收拾衣服准备送去洗衣房。
拿起卫衣的瞬间,从口袋中轻飘飘掉落了一张纸片。
当时被她无意中揉皱成一团,她弯腰捡起, 准备顺手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却担忧是什么重要物件。
展开看了一眼, 是一个月前博物馆日的宣传单——早已过期。
陶栀子遗憾地叹了口气,将纸团揉了起来, 远远抛向垃圾桶。
但是她没投中, 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正欲上前把纸团重新放心垃圾桶之时,纸团掉落的动静刚好让一旁正在看杂志的江述月注意到,并抢先一步将纸团捡了起来。
“博物馆日?”江述月注意到上面的标语,随手将杂志合上, 抬眼看向陶栀子。
陶栀子颇有遗憾地倚靠着书架, 浅浅叹了口气,“本来之前想约你一起去的, 但是我刚好在博物馆日的头一天休克了……一打岔,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博物馆日也能去博物馆。”江述月将纸团整齐展平, 平铺在面前的矮几上,而不是将它当做进垃圾桶的垃圾。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不是博物馆日的话我是不会去的, 三个博物馆全票加起来一千多一个人,我不可能花这样一笔钱在这里的……”
三馆联合的博物馆日几年才能遇到一次, 而且免票价。
说这话的时候, 陶栀子心里还是有所保留,她感觉自己的逻辑和江述月可能完全天差地别,直到说完的那一瞬间, 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不能在这件事上共情。
她银行卡上的余额去自费进馆绰绰有余,但是她依旧无法做到让里面的余额骤降,因为心里没有安全感。
这份来自生活深层的鸿沟,支配着他们的性格与逻辑,只需要一件小事,就足以产生诸多可以讨论的分层。
不过,他没有问,而是端详着发皱的传单上磨损的字样,眼神清浅,眼尾风烟俱净。
江述月缓缓说道:“那就等下一个博物馆日吧。”
陶栀子失笑,心里早已释然,“下一个这么大型的博物馆日至少再等两年吧,无所谓的,还有很多值得体验的事物。”
将衣物拿出房间之前,她错开视线看了一眼那茶几上的传单,特意多走了几步,抬手将它重新放进了垃圾桶。
最后才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样。
晚上熄灯之后,她头一次在江述月的身边失眠,换了好几个睡姿都不奏效。
翻身时候和被子产生的摩擦声隐隐透着某种不安。
就在陶栀子又重新侧向右侧的时候,她发现眼前人影一闪,江述月略微起身,她这才惊讶地发现江述月也还没睡。
正欲询问缘由,却发现江述月的身影已经半压下来,侧头将耳朵靠近她的心脏,去细听她的心跳。
黑夜中,她大睁着双眼,眨巴了两下,一时间不敢动弹。
确定她的心跳没有过速之后,江述月这才重新躺了回去,躺在她的右边,似是很轻地松了口气。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温吞地开口道:“我没事,只是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 ”
“在想什么?”江述月的嗓音无比清晰,像是也和她一样清醒。
很难得,原本督促她好好睡觉、半夜不要聊天导致失眠的江述月,今天却罕见地在这个午夜的时间点里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自从休克过一次之后,江述月晚上会陪她早早入睡,尽量避免聊到让陶栀子情绪过多波动的话题,一般说些无关痛痒的,更多是讲点历史主题的小故事。
有时候是西方艺术,有时候是十字军东征,那些原本需要读上好几天的历史故事,在江述月的口吻中,变得鲜活又丰满。
“想了很多时期事情,比如今天我遇到了一个装扮有些怪异的拾荒老太太,她正艰难地扶着一张半高的木凳子去接水,我看见了她身上的新鲜伤痕,总觉得……”
“她似乎被人殴打了,但是谁会对一个可怜人这么残忍呢……我总觉得我当时应该上前问一问 ,但是我当时思绪很乱,还有些害怕,就一溜烟跑了,现在回想起来,有点耿耿于怀。”
因为那老太太是陈友维的邻居,所以她无法分清对方和陈友维的关系亲疏,不敢贸然上前。
但是她的双眼却真的目睹了可怜与怪异,同样作为社会里的边缘人物,她对和自己类似的不被大众关注到的人有强烈的共情。
那老太太头上的彩色塑料的发夹,还有脸上斑驳的妆容,还有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垃圾的味道…… 都不难想象她会遭遇些什么。
尽管林城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也很包容的城市,但是真的有包容到所有人身上吗?
如果是,那些新鲜的伤,衣服上的脚印又是怎么来的?
她不忍细想。
还有陈友维的屋子看上去十分寻常,而且碎掉的玻璃也没有
换新的,说明他很可能此时是心安理得的,至少那里不具备充足的条件让他再建起一个完全隔音的铜墙铁壁去囚禁人了。
那个老旧的居民楼已然作为危楼被重点关注,如风雨飘摇的命运一样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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