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声音阴寒,目光冷淡,李管事顿时脸色一白,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东家,我这……”
叶秋水转身,示意一旁的伙计将他拖出去。
如今在京师做生意,不立威,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前她可以宽容一次,可如今,倘若纵容这种投机耍滑的风气在,人人效仿,她这铺子还开不开了?
李管事被伙计夹住胳膊,他哭着求饶,“东家,我错了,我再不敢贪了,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李管事人到中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拖到店外,挣扎激烈,周围人指指点点,李管事一边蹬腿一边哭嚎道:“东家,我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没办法呀,我不想流放呜呜……”
叶秋水置若罔闻,觉得吵闹,叫人堵住他的嘴,直接送去官府。
远处,宜阳郡主的车驾停在一间脂粉铺子前,听到闹哄哄的动静,遣侍女去问一声。
片刻后,侍女回来告诉她,檀韵香榭的李管事私吞进货的钱,买了一批次品回来滥竽充数,被东家识破,东家发怒,让伙计将他送到官府。
侍女说起李管事求饶的话语,他声称自己走投无路,一家老小都等着他赚钱吃饭,自己也是无可奈何,求东家原谅,以后绝不敢再犯。
宜阳摇了摇扇子,“那她同意了吗?”
侍女摇了摇头。
宜阳身居高位,仍怀怜悯之心,看那中年男人半头白发,哭得涕泪横流,不管原因为何,看着也实在可怜。
宜阳起了恻隐之心,皱眉,“这叶秋水,当真心狠,真是比传说中还可恶,是个冷血肠的,那李管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这么求饶了,难不成她还要逼死人家不成。”
侍女不敢说话,宜阳直接一抬扇子,叫他们拦下几人,将李管事接回来。
叶秋水正在铺子里算账,蓦地,宜阳郡主府上的侍女竟走了过来,叫住她。
“叶东家心狠手辣,姓李的管事不过因一时糊涂犯了点小错,他如今既已知错就改,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叶东家,我们郡主心善,不忍他受罪,叫人将他带走了,他惹下的亏空,我们郡主替他补上。”
话里话外包含讥讽之意,叶秋水心觉莫名其妙,颔首称是,郡主爱怎么样怎么样,别找她麻烦就行。
宜阳将李管事带回府中,不仅帮他填好亏空,还赠他重金赡养父母,爱护子女。
长公主知道这件事后不赞成,甚至批评了宜阳,“此人贪财失信,你竟将他带回府中?”
“可是他很可怜啊。”
“可怜也不是为恶的理由。”
“他会改的,他说他知道错了!”
长公主无奈,只能随她去。
宜阳很生气,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决定没错似的,不仅给李老头重金,还让他留在府中,管理事务。
然而没多久,宜阳私库频频失窃,短短一个月丢了七八件金银玉器。
公主府里进了贼,连日戒卫森严,最终,那些丢失的物件一部分从李管事房中搜了出来,另一部分已被他拿出去转卖了。
宜阳吃惊不已,恼羞成怒,叫人将李老头打个半死。
长公主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明明事实已经在警告你了,无底线的心软,只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宜阳气得不行,将李老头赶出府中。
隔几日,她再次路过檀韵香榭,看到叶秋水时,下意识冷哼一声。
叶秋水:“……”
宜阳觉得她肯定在嘲讽自己,怒道:“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叶秋水无话可说,不知怎么又惹了这位主子,默默滚一边去了。
留在京师的日子,叶秋水没事就去国公府找苏叙真玩,苏叙真性格开朗,不在乎身份贵贱,叶秋水与她交谈时不用守那么多的规矩,可以随性所欲一些,国公府还有一个大夫,是苏叙真从军营里带回来的,医术高超,叶秋水经常向他请教。
她学什么都快,又肯用心,老大夫就喜欢机灵的后生,她请教什么都细心解答,叶秋水还和他说起自己以前在船上遇到瘟疫,她用香薷、艾草等药草给大家治病的事,大夫听了点点头,说:“江上潮湿,确实容易得湿病,艾草可以祛除湿气,香薷能化湿和中,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你这些是从哪儿看到的?”
“同船上的渔手请教学会的,他们常年在船上生活,有经验。”
老大夫又考了几个问题,叶秋水一一答出。
老大夫扭过头,笑眯眯地打量叶秋水:“小娘子有没有当大夫的打算,老夫可以教你。”
“啊?”
叶秋水呆了一下,说:“我没想要当大夫,就是好奇,因为许多香料也有药用功效,所以我才多看了几本书。”
老大夫叹气,知道她在京师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人了,不说富可敌国,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当什么大夫啊,人家看医书,也只是因为研究合香配方。
他难得遇见一个好学且天赋高的后生,就想认作徒弟,然而人家没那心思。
大娘子的药煎好了,叶秋水端起来,送去给苏叙真喝下。
月份渐渐大了后,苏叙真不常在外走动,无聊就坐在庭院里,请一群壮士到后院比武弄枪,赤.裸着上身的健壮侍卫一身肌肉虬结,如几匹凶猛的野兽般厮杀在一起,腹部收缩,汗水轻颤滚落,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躁动的气息。
苏叙真看得津津有味,侍卫越是打得不可开交时,她越是激动,拍手叫好。
叶秋水坐在一旁,又惊又吓,她以前去齐府,吴家的女眷坐在一起都是听曲,看戏,来了国公府,苏叙真闲暇时居然是这么解闷的。
男子赤膊打架,肌肉勃发,叶秋水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端起茶水,看似兴致寥寥,实则眼珠越过杯壁往外看得入神。
原来男子的身体长这样,宽硕,健壮,发力时腰腹紧绷,轻颤,汗水顺着块垒分明的沟壑滴落。
这是叶秋水第一次在没有衣物的束缚下观察到年轻男子健硕的躯体,她看得脸热,苏叙真在一旁取笑她,“这有什么,我们女人就该多看看这些啊。”
“以前我随父母住在军营,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将士们赤着膀子操练,哎呀,来到京师后,文人多,大家都很含蓄,这样的画面是再也看不到了。”
叶秋水放下茶盏,问道:“姐姐以前也上阵杀敌吗?”
“是呀。”
苏叙真直起身子,回想起从前的事情,说:“我们苏家世代为将,四世三公,我从小就在军营长大,只不过到我这一代,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继承不了国公之位,所以招人入赘,陆庆是我爹的部下,为人老实,我爹娘死后
,陆庆继承了国公之位。”
说完,她侧目看了叶秋水一眼,“秋水妹子可有许人家?”
叶秋水摇了摇头。
苏叙真笑得很不正经,说:“我府上有许多年轻侍卫,个个身形颀长健硕,送你一个?”
叶秋水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一双杏眼瞪大,像是受到了惊吓,苏叙真立刻哈哈大笑。
她不拘小节,说话也随意,一场武斗结束,苏叙真叫人给侍卫拿了赏赐,几人退下后,侍女过来点上香,驱散空气中淡淡的汗水味。
苏叙真伸出手,“秋水妹子,给我看看我的脉象怎么样。”
前不久,叶秋水同国公府的大夫更细致地向大夫请教了把脉的方式,她将手指搭上去,感受肌理下微微跳动的脉搏。
须臾,叶秋水轻轻一笑,“脉象平稳,姐姐气血很足。”
苏叙真收回手,笑得热烈。
她闲来无事,请叶秋水去自己的兵器库赏玩,说到兴头上,拉起大弓就要展示,吓得叶秋水连忙伸手去夺,“姐姐如今月份大了,不能这般用力,会伤到自己。”
“哈哈,我给忘了。”
苏叙真讪讪一笑,她身体好,经常忘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
从兵器库出来,路上遇到安国公陆庆,他刚下朝,大步跨过门槛,正要往苏叙真这儿来时,一旁的长廊下忽然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正是陆庆的小表妹,娇滴滴、喜悦地喊了一声“表哥”,雀儿似的扑来,却在看到苏叙真的一瞬间,身形一颤,如同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低下头,目光闪了闪,低声唯唯诺诺道:“表嫂……”
苏叙真挑眉,“哟,小表妹。”
少女眼睫颤动,头低得更低了。
陆庆见了,心生怜意,低头安慰表妹两声,让她去自己母亲院里玩。
苏叙真翻了个白眼,拉起叶秋水,“走,妹子,我们看射箭去。”
国公府内有武场,兵士在此操练。
陆庆追上来,“我陪夫人一起去。”
苏叙真不搭话,他跟上来一会儿,又突然开口,“宛娘年纪小,她身世可怜,来京投奔母亲与我,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惹夫人不快的,夫人多担待些。”
苏叙真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只拉着叶秋水往前走,陆庆又说:“武场都是汉子,夫人如今怀有身孕,刀剑无眼的,少去为妙。”
话音落下,话题又回到方才的事上,苏叙真出身高,目中无人,他害怕自己那娇弱无骨的小表妹受了欺负,委婉地提醒苏叙真不要欺负无辜少女。
话语喋喋不休,叶秋水都听烦了,眉心微皱,觉得这安国公陆庆着实有些蹬鼻子上脸。
“夫人,你……”
苏叙真走进武场,陆庆在一旁,话说到一半猛地被拦住。
大娘子的贴身侍女挡在面前:“请国公爷避让。”
陆庆脸色又青又绿,他如今可不是小小的参将了,已是位高权重的安国公,在外面谁见了他不要行礼,也只有回到国公府,还要低声下气的,就连苏叙真身旁的侍女都能对他不敬。
他脸色阴沉,杵了会儿才转身离去,背影看上去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
武场上,兵士拉弓射箭,绕着场地跑马,他们对苏叙真很恭敬,见她过来,纷纷停下来行礼,苏叙真颔首,让他们不必顾及自己在场,该做什么做什么。
大家很快恢复秩序,武场训练有素,一切井井有条。
苏叙真说:“这些都是我的府兵。”
叶秋水环视一圈,敬仰地看向苏叙真,“好厉害!好威风!”
“是吧。”
苏叙真得意地笑。
叶秋水侧目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安国公,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说不出来。
那厢,陆庆去了母亲的院子,小表妹伏在母亲膝头,老妇人和小娘子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他过来,唉声哭诉。
“你可是安国公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叫一妇人踩在头上。”
“表哥,表嫂怕是不喜欢我,我在这儿只会碍眼,惹表嫂不喜,明日我就回并州了……”
陆庆连声道:“使不得,你孤身一人,我怎能放心你离去,你就在这住着!”
少女掩面抽噎,老妇人唉声叹气,男人握紧拳头,目光幽深。
铺子里有什么新的香,叶秋水第一时间都会先送给吴靖舒与苏叙真,除了研究香谱外,叶秋水就是跟着老大夫学药理,将其与调香结合,她名下的货船从港口运回天竺、波斯、暹罗等地的香料,这些外族异香与常见的香料调配在一起,做成香包,很受百姓喜欢。
叶秋水常去宴会,要是有人说她什么,叶秋水还没来得及反应,苏叙真就会站出来替她骂人,她是个泼辣的娘子,常常将人说得脸红羞愧。
不过叶秋水一直没搞懂,为什么京师里的贵人喜欢对她指指点点,明明她什么也没做,没偷没抢,但世族的人就是不喜欢她,看到也是一张冷脸,居高临下,叶秋水与苏叙真,与齐府走得近,也会被人说三道四,说她身份卑贱,还想攀高枝。
终于有一天,叶秋水在一场夏日宴上听到城西孟家的娘子与人交谈,说起一些旧事。
叶秋水顿时了然,知道缘由,心里气闷,直接走上前,重重一咳。
躲在假山后正窃窃私语的几人停下来,闻声看过去,见到是她,脸上顿时闪过几分慌乱。
孟家小姐闺名元,她目光闪烁几下,很快又冷静下来,挺直了脊背,她是名门千金,还怕一个商女吗?
叶秋水径直走上前,孟元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周围其他的小姐面面相觑,有人想上来打圆场,叶秋水只盯着孟元,说:“孟小姐,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孟元脸色微变,昂起头颅,想要拒绝,可一想,这事闷她们心里许久了,她今日不吐不快,于是屏退众人,让小姐妹们先离开,她留下自家丫鬟,与叶秋水单独站在假山后交谈。
“你要和我说什么?”
叶秋水先弯腰一礼,“我原先不知您与王家的关系,王夫人是我的长辈,我敬重她,若我有任何地方得罪了孟家,我在这里,先向你赔罪。”
“我与王家公子幼年相识,只是有些儿时的情分在,远谈不上男女之情,我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高门贵户,这件事情,当初就已经同王家说好了,我也未曾大肆宣扬,败坏任何人的名声。”
孟元冷笑,“你来到京城后,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攀附齐家,国公府,我算是明白了,难怪你当初拒绝表兄的求娶,是因为你瞧不起王家,瞧不上我表哥,你眼界高得很呢,还想攀附什么样的高门?”
她是什么身份?泥潭里打滚的丫头罢了,就算有些家产,那也是小门小户,配官家子弟根本不够格的,表兄不计较她的身份,诚心求娶,她竟然拒绝!
孟家知道这件事后,觉得丢脸,又气愤。
孟元同人说含糊其辞地说起这件事,只是将王家隐瞒了,京师许多人从孟家口中得知,叶秋水一心高攀名门世族,痴心妄想,更加瞧不起她。
叶秋水神情平静,开口,“孟小姐是气愤我拒绝了王家公子的求娶?”
“对。”
孟元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王家看得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叶秋水笑,“因为王家公子身份比我高贵,因为他是官家子弟,所以他的求娶,我不能拒绝,甚至必须感恩戴德,必须磕头跪谢,认为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吗?”
她气势沉沉,一字一顿,孟元呆住,片刻后回过神,僵硬道:“难道不应该吗?你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清楚,我当然清楚。”叶秋水说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只想经营好我的铺子,让我的伙计跟着我能赚到钱,我敬重长辈,结交好友,凭何在你们眼里就成了我不择手段攀附权贵?再小的人物,也有她的骨气,我不会因为我
出生低,就心甘情愿地像个货物一般,只要被贵人相中,便唯唯诺诺地接受。”
叶秋水直视她,掷地有声,“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到过这件事,不曾诋毁过王家公子半分,可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咄咄逼人,不肯罢休!”
孟元神情怔愣,被她的质问喝住,“我……”
她是循规蹈矩的小娘子,一时之间,竟也不知怎么回答这些话。
叶秋水敛衽一礼,只道:“我言尽于此,孟小姐,我虽然身份低微,但也不介意鱼死网破,下一次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别怪我将一切事无巨细地说出来,到时候王家、孟家的面子可还挂的住么?”
孟元又羞又怒,急道:“你……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
叶秋水留下这一句后,拂袖而去。
孟元愣在原地,气得握紧拳头,险些维持不住风度。
她冷静片刻,转身,忽地与站在假山后的宜阳郡主对上视线,宜阳郡主目光冷傲,看着叶秋水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孟元走上前,颤声,“郡主,我……”
宜阳没有理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转身离开。
第九十章 讨厌的叶秋水。
从京师往儋州赴任的路途两月有余, 江泠身边只有两个老奴,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 儋州偏僻,天高皇帝远的, 这里的官吏也带着一身痞气,不服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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