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沉默了会儿,问:“你饿吗?”
叶秋水微微睁大眼睛,笑出声。
她想了想,说:“好像是有点儿,今日在芳园,没好意思吃太多东西。”
江泠淡淡地笑了一声,“嗯,那出去吗?”
叶秋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路上很安静,她看上去有些忧愁:“好像要宵禁了。”
说完又笑起来,“没事,我们快一些,宵禁前回来!”
两人一起跑出后院,道上还有几间铺子未曾关门,叶秋水看到有卖馄饨的,拉着江泠在路边坐下。
“我觉得还是我们家附近的糖水铺子最好吃。”
叶秋水尝一口,凑近了同江泠说。
江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芃芃,来京师开铺子,你开心吗,有没有后悔过?”
他知道叶秋水的买卖做得很辛苦,比以前在曲州要累几倍,可赚的钱并不多,想要在京师站住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这里的人每一个人轻易都得罪不得,一步错步步错。
叶秋水说:“很累,有一些后悔,但是也没有很后悔。”
“来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些啊,我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我就想出来多见一见,看看外面是怎么样的。”
“没事!”叶秋水仰起脸,笑容明亮,“你不用担心我哥哥,我知道京师的贵人对我有偏见,不过没事,慢慢来,实在不行,我回老家,对吧。”
叶秋水吃一口馄饨,烫得龇牙咧嘴,边哈气边说:“我可不会轻易被打趴下。”
她认定了什么,只会义无反顾。
江泠说:“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不知谁家的下人,似乎已经找了许久,一见到叶秋水就冲上前,笑着道:“叶小娘子,总算找到你了,小人是安国公府的仆人,咱家大娘子姓苏,特意叫小人过来一趟,说是一定要同小娘子你好好道声谢。”
第八十八章 授知县一职。
安国公府世代为将, 老国公夫妇数年前战死沙场,满门忠烈,家中只剩女儿苏叙真一人, 安国公临死前将女儿托付给部下,后来苏叙真与一名不见转的参将成婚, 官家感怀苏家满门忠烈,让那位参将继承了国公之位。
苏叙真性子率真, 不拘小节,平日骑马射箭随意惯了, 经水素来不利, 也没当回事, 哪成想自己竟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 她还骑马颠簸,打了半日马球,这胎儿没出事, 也幸亏她是将门虎女, 身体比寻常女子要康健太多。
苏叙真大大咧咧,知道自己有身孕后,立刻回国公府修养了,一门上下都在忙活,她也没想起那帮她拉住马的少女来, 回到家, 婆子伺候着她躺下,苏叙真才猛然回过神, 说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国公府的下人打听了许久,才找到叶秋水,“我们大娘子说了, 一定要找到您,您若不嫌弃,改日定要过府一叙,我们大娘子想请您喝杯茶,当面道谢。”
苏叙真如今是双身子,还动过胎气,不宜走动,想叫叶秋水到国公府走一趟,备下厚礼款待。
叶秋水颔首,笑盈盈道:“苏大娘子太客气了,只是小事而已,还劳您亲自登门一趟,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好好。”国公府的下人抬手拜了拜,“那就说好了,小人这就回去给我们娘子回话了。”
下人离开后,江泠问道:“今日在芳园发生何事了?”
“安国公府的苏大娘子突然腹痛,我上去给她把了把脉,脉象是喜脉,苏大娘子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打马球时动了胎气,但是没有大碍,她太客气了,还叫人过来道谢。”
叶秋水跨过门槛,“对了,哥哥,你在翰林院也快一年了,是不是要授官啦?”
“嗯。”江泠说:“还不知要去往何处,前几日考察要写的公文已经交给掌院了。”
叶秋水双手合十,“希望哥哥可以在京畿附近任职,离得近,见面也方便。”
江泠轻笑,“也不一定就能授官,要是考察不过,会被黜落归乡。”
“不可能的!”
叶秋水“呸呸呸”几声,“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会被黜落呢,你都那么认真了,每日起早贪黑的,要是你当不了官,那就说明……说明官家他没眼光……唔。”
话音刚落,江泠突然抬手,捂住她的嘴,眼神带着警告,还有些无奈,低声道:“这样的话能乱说吗,被旁人听到怎么办?”
蔑视皇威,说官家的不是,要掉脑袋的。
叶秋水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呜呜”两声,连忙点头,眼珠转了转,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江泠嘴角上扬几分,下一刻,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背,掌心下就是少女柔软的唇瓣,叶秋水含糊不清地说下次再也不会乱说话了。
江泠的手臂猝然僵住,指节蜷曲了一下,收回手,有些不自在。
叶秋水还在自顾自地说话,“明日一大早我就要去护国寺上香,求佛祖保佑,哥哥仕途顺利,早日实现抱负。”
江泠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须臾,回过神。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送叶秋水回到铺子,待她落锁,进去休息后,江泠转身回馆舍。
一大早,叶秋水真的去了护国寺,给江泠求了签,接着,她前去安国公府探望苏大娘子,苏叙真有孕在身,国公府的守卫也比往常更加森严。
安国公陆庆不在府中,与苏叙真成亲后,陆庆将老母接到京师居住,陆庆还有一个父母双亡的表妹,去年来京师投奔姨母,如今也住在安国公府。
穿过几道长廊,七绕八绕地总算到了后院,丫鬟进去通报后,有人出来领叶秋水进门,苏叙真的卧房不同寻常,叶秋水一进门就同一面高大的兵器架打了个照面。
刀剑削铁如泥,兵刃森寒夺目,叶秋水打了个颤,绕到一旁。
“吓到妹妹了吧。”
榻上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苏叙真二十有二,相貌成熟俊逸,举手投足间满是英气,昨日马球赛时也是一骑绝尘,年轻郎君们没有一个人能追得上她,若不是她因身孕退场,昨日的魁首一定是她。
叶秋水上前拜见,礼数端庄,只是刚要弯腰,苏叙真就立刻抬了抬手,一旁闪出一个侍女,托着叶秋水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了起来。
叶秋水顿时愣住,苏叙真笑了笑,摆手,“我不讲究这些规矩,天天看着人对我拜啊跪的,我吃不消,坐吧坐吧。”
叶秋水上前,在榻边坐下。
“大娘子身体如何了,可还有不适?”
苏叙真摇头,“没事儿,昨天回来,睡了会儿,起来吃了十张馍馍,舒坦得很,一点也没觉得不适。”
苏叙真说话随意,一点架子也没有,看着叶秋水问:“妹子,我听人说你从曲州来的,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我娘就是闽地人,跟你说话的口音差不多,哎呀,你真厉害,一个人在京师开铺子,不容易吧。”
“还好。”
苏叙真轻笑,顿了顿,又说:“你也别太在意那些人说的话,他们懂什么呀,一天到晚就是说什么家世,身份,我去他爷爷
的,一群托祖上荫庇的家伙,还真把自己当盆菜啦。”
昨日在芳园,苏叙真没少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说像叶秋水这种身份的人,哪来的资格进芳园,又凭什么坐在看台上,一个商人,在王公贵族面前也配同席而坐?没让她端茶送水就不错了。
苏叙真最讨厌别人嚼舌根,明明她看着小姑娘哪里都很好嘛,多厉害,刚及笄的年纪就能一个人来京师闯荡,开一间铺子,京师的租金多贵呀,而那些在芳园里嘀嘀咕咕的人,享受着家族的供养,倒瞧不起真正有本事的人了。
说完又抬手掩了掩嘴,哂笑,“哎呀,瞧我这嘴快的,说了些不该说的粗话,没吓到你吧?”
叶秋水含笑摇头,“没有。”
倒是有些惊讶苏叙真竟然会说这些话,她也是王公贵族,身份比吴靖舒还要高贵。
叶秋水道:“我没有很在意,不管怎样都是自己选的路,走就是了。”
苏叙真听了哈哈大笑,“是,就得这样,管他呢,妹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她坐起来,前倾几分,问道:“你卖的是什么香,我也喜欢这些,不过我不太懂,也挑不出适合自己的。”
叶秋水想了想,说:“什么都有,我觉得大娘子适合柏香,味道清正,淡雅,还有一股冷峻,坚毅之感,正如大娘子给我的感觉。”
“好呀好呀。”
苏叙真点头微笑,“改日我去你铺子里瞧瞧。”
“大娘子若是不嫌的话,我明日带给您,您怀有身孕,需要好好休养,还是不要走动吧。”
“这多麻烦啊。”
苏叙真有些不好意思,“哪能如此麻烦妹子你。”
“不麻烦不麻烦。”叶秋水斟酌了一下,“我觉得,与大娘子一见如故。”
和苏叙真交谈很舒服畅快,一点也不像在芳园里,面对其他贵人时那般拘束,谦卑。
苏叙真不由大笑,“巧了不是,我对妹妹你也是一见如故,我一看到你我就喜欢,既然如此,以后你可要常来安国公府。”
叶秋水笑着点头,“好,还望娘子别嫌弃我叨扰。”
“哪里哪里。”苏叙真一摆手,“大夫不让我出门乱走动,我闷在家里也无趣,京师里的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我听着就头疼,我就喜欢爽快的人,巴不得你日日来呢。”
叶秋水在安国公府做了许久的客,苏叙真本来还想留她在府上吃饭,但叶秋水要管理铺子便没有留下。
离开的时候,在长廊尽头撞上一人,俏丽的脸,穿着浅黄罗裙,弱柳扶风之姿,眉眼间透着楚楚可怜,看到叶秋水的一瞬间,她的眼底有一丝警惕涌现。
女子打量叶秋水几眼,问:“你是何人?”
下人同她解释,“回表小姐,这位是大娘子的客人”
安国公陆庆的表妹,如今暂居于国公府中。
叶秋水行了个礼,不知为何,不太喜欢面前这个女子,她打量的眼神里带着警惕、如同看到敌人一般,好像生怕叶秋水要与她争夺什么一样。
这个表妹,似乎也不想与她多言,淡淡一礼后便摇着团扇走了。
叶秋水收回目光,离开国公府。
回到铺子,伙计告诉她,江泠被官家传召了。
叶秋水顿时紧张起来,“官家可有说让哥哥去做什么?”
伙计摇了摇头,“我们也是听馆舍的人说的。”
叶秋水不由握紧了拳头,手心出了些汗,猜测,应当是为了授官的事情。
她没心思管生意了,坐着等急了,站起来倚在门边等,时不时抬头张望,来回踱步。
傍晚时分,有人来报喜,说官家授江泠儋州知县一职,不日就要离京赴任。
大家欢呼起来,知县对他们而言,可是天大的官!
叶秋水笑了一下,给报喜的人一锭银子打赏。
送走人后,澎湃的心情冷静下来。
对了,儋州是哪儿?远吗?
她问铺子里有见识的老师傅,老师傅说:“儋州啊,远得很呢,又穷又偏僻,离京师十万八千里,郎君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当官啊,犯人倒是经常被流放到那里。”
进士们再不济也会留在京畿附近为官,在天子脚下,升迁快,去儋州那样的地方,这辈子算是完了,仕途不用想了。
官家设了宴, 一直到深夜,江泠才回来。
几人簇拥着江泠进门,要赏钱, 他将荷包里的钱分出去后,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叶秋水。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过来道谢, 而是站在一旁,嘴角虽然在笑, 眼神却没什么光亮,看上去心绪重重。
大家散开后, 江泠走上前, 叶秋水怔愣之际, 他突然抬起她的手, 在她掌心也放了一枚喜钱。
叶秋水呆了一下,淡笑,将喜钱握在掌心。
“怎么了?”
江泠问她。
“哥哥, 能不能不去那么远的地方。”
叶秋水犹豫了许久, 轻声问道。
他们都说儋州很偏僻,其他官员再差也不会被派去那里上任,远离京师,升迁之路难如登天,是不是官家不喜欢他, 被京师的传言误导了, 所以才将他扔到那个地方?
“官家已经下旨,文书都送过去了。”
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 今日官家赐宴,同科的进士都有了新的去处,有的继续留任翰林院, 有的去了六部,除了那些犯了错,为官家所不喜的人之外,江泠是境遇最差的一个,儋州不只是偏远,重要的是,几乎没有升迁的机会了。
叶秋水了解后很气恼,气官家的决定,江泠努力读书这么多年,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很不甘心。
“没事的。”
江泠知道她伤心,安慰道:“这样也挺好的,为一方长官,治理一方城池,不正是我想做的吗?”
“不一样的。”
接触的东西不一样,获得的机会也不一样,别人一步一个脚印是在往前走,可江泠却要绕许多远路。
江泠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真的没事,其实去儋州也挺好的,京城是非太多,那里反而清静。”
天子脚下,纷争不休,伴君如伴虎,当大官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为一方郡守,远离争斗,至少能平安。
叶秋水想了许久,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她攥紧了喜钱,说:“我去收拾东西,备好行李,同哥哥一起去。”
“不行。”江泠拒绝道:“京师的铺子不要了?你不用跟着我去。”
“可是……”
儋州太远了,书信难以送达,更难以见面,叶秋水想和江泠一起去儋州。
江泠不同意,舟车劳顿,地方落后,他不想叶秋水跟着他一起去吃苦。
京师铺子的生意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她渐渐在京师积累起自己的人脉,去了儋州,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她若是不管不顾跟着走了,这里的伙计怎么办,大家跟着她跋山涉水来到京师,背井离乡,这个关头,叶秋水要是离开了,该多让大家失望,她张了张嘴,再说不出坚持的话,做不到将大家丢在这里。
江泠去收拾行礼,叶秋水跟在他后面,默默地清点物件,将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收进箱子中。
叶秋水不能去儋州,要和江泠分别许久,下次再见是个未定数,听人说儋州临海,潮热,不利于有腿疾的人常住,叶秋水连夜做了一副护膝,熬了几个通宵,双目弄得通红,赶在江泠赴任前将护膝给他。
她手艺不精,护膝做的很粗糙,但用料极好。
江泠收下,细心放在箱子中,离开前,他去拜访了严敬渊还有掌院,与几位敬重的长辈告别,严敬渊知道他要去儋州上任,这与预想的结果不一样,去了偏远之地,太消磨志气,意志不坚定的,可能一辈子就耗在那小小的职位上了。
他微微叹气,但是官家的决定更改不得,只能抬手重重拍了拍江泠的肩膀,沉声道:“别忘了,天道酬勤,自强不息。”
江泠颔首,“学生明白。”
严琮也不知道说什么,上前揽住他,拍了拍。
江泠登船离开,叶秋水站在岸边,下意识往前跟了几步,男子回首,叶秋水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他,面庞看不清晰
大船驶动,逐渐消失在江心雾气中。
上次去进货的管事回来了,叶秋水亲自去清点货物,对着账本细算,她事事亲力亲为,货物还没看完,眉心已经拧做一团。
管事的双手扣紧,脸上汗津津的。
叶秋水冷着脸将账本递给他,“李管事,我上次就说过,在我手底下做事,绝不可以阳奉阴违,也绝不允许为了提高利润降低成本,当时你们怎么同我保证的,为什么这次进的货物中有这么多的次品,你怎么同我解释?”
李管事神情难堪,硬着头皮说:“东家,我就是按照您说的去办的呀,这批货……它就是这样的……”
叶秋水气笑了,“李管事,你当我三岁小孩,以为我做买卖是在同你玩过家家吗?我给你多少钱,你就给我运多少货来,别想以次充好,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思,依照律法,我若将你扭送官府,你可免不了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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