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绪维终于松了一口气,问她,“那咱们过几日还去骑马吗?我哥不来,我不让他来。”
“去!”
叶秋水答应道:“不过,我自己会买一匹马,从前那匹就不用再劳烦牵出来了。”
那匹马是王聿章养的,娇小温顺,叶秋水不喜欢。
她喜欢高头大马,喜欢追逐竞技,喜欢风从耳边呼
啸而过的感觉。
改日,叶秋水去马场挑马,师傅看到她的模样,领她去看温顺的小马驹,告诉她,这些马性子好,适合小娘子骑,不会乱跑,也不会乱踹人,就是胆小,腿短,脚程也慢,所以走不快,走不远,小娘子们都喜欢骑着出门踏青玩。
叶秋水看了看,没说话,转而自己走到另一个马厩,里面的马个头高峻,看着便威风凛凛。
师傅说:“这些马呀,性子烈,不容易驯服。”
叶秋水问:“跑得快吗?”
“快,很多都是驿站送信用的。”
马很高,用鼻子睨着人。
叶秋水笑了笑,说:“牵出来,我试试。”
“小娘子骑不了,这些马很凶,还是刚刚那几匹温顺。”
叶秋水沉声说:“我就要这个。”
马夫打开栅栏,牵出她想要的那匹,体型健壮,与她个子一般高,同来的伙计都忍不住腿软,劝说:“东家,咱还是别试了,这要是摔下来,可不得断两根骨头。”
“没事。”
叶秋水伸手,摸一摸马的鬃毛,“我就要这个。”
她挑的小黑马不服生人,拱了拱前蹄,鼻子喷出热气。
叶秋水偏头躲了一下,跟着师傅一起走到马场,
她系上攀膊,挽起头发,打扮得干净利落,走上前,马夫叮嘱她几句话,将缰绳递给她,叶秋水踩着马镫翻身而上,还没坐稳,胯.下烈马果然挣扎起来,弓起身子,往前蹬踹蹄子。
叶秋水身形看着纤瘦,腿还没有马的四肢粗壮,伙计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想扶又不敢伸手,叶秋水拽着缰绳,神情严肃,上下颠簸,梳好的发髻都乱了,那马倔强得很,沿着马场撒腿跑,试图将背上的人抖下来,叶秋水虎口都被磨出血了也没有松手,她想起马夫的话,时而趴伏下来,夹紧马腹,降低重心。
伙计攥紧了拳头,为她捏了把汗。
叶秋水咬着牙,癫得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黑马一个前跃,她半个身子都甩了出去,剩下一半死死扒住马背,手背的青筋几乎撑破皮肤,越是这个时候,叶秋水心里越生起一股莫名的斗志,喉咙里似乎涌上一股腥甜,她磨了磨牙,沸腾的血液充斥于四肢百骸。
黑马沿着马场四处冲撞,马背上的少女发髻散乱,黑发飘扬,几次都险些飞了出去,又在最后一刻抓紧缰绳,重新坐稳。
不知道为何,尽管她看着娇弱,但偏偏身上爆发的血性比烈马还要强,从最开始的犹豫、小心,到压制,她的气势越来越盛,手上满是血,脸也磕伤了,嘴角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但笑得越发不羁、张狂。
她就是要驯服这匹马,她就是不服!
伙计还有马场的师傅们站在围栏外,捏紧拳头,目不转视,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一开始还为她担忧,可渐渐的,叶秋水每一次被甩出去,又凭着一口气吊着,手脚并用爬回马背上时,几人会忍不住爆发欢呼声。
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压制克服烈马的刁难,直到黑马精疲力尽,再也挣扎不了,最后认命地停了下来,任她驱使。
天黑了。
叶秋水浑身是汗,虎口的血浸透了粗粝的缰绳,大腿被磨得发疼,甚至无法站立。
她缓缓驱使马,跑回栏杆旁。
马夫连忙冲上前,扶着她下来。
伙计们围过去,端茶送水。
叶秋水虎口鲜血淋漓,头发散乱,像个疯子,但笑得却很开心,她得意昂起下巴,说:“我就要这只。”
马夫心中佩服,觉得是自己以貌取人,太小看这个少女了。
叶秋水付了银子,牵着马离开。
宝和铺子有马厩饲养运货的马,叶秋水给她的黑马取名小白,拍拍它的脑袋,顺了顺鬃毛,养在铺子后面。
过几日,王绪维邀她一起去骑马时,叶秋水牵着她的小白出门
王绪维见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芃芃,你这马好生威风!”
比人还高呢!
叶秋水炫耀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小白油光亮丽的鬃毛被编成一排排麻花辫,还绑了丝绦。
王绪维笑了好久。
叶秋水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王绪维也不甘示弱,骑马与她并行,两个人绕着城郊草场跑了好几圈。
她目视前方,四周景色在眼前轮转更换,呼啸的风从耳畔掠过,叶秋水想起近来不开心的事,被香行刁难,想要去京师开铺子,又受到劝阻,所有人都在劝她,不要冒险尝试,叶秋水被说得动摇,觉得她太冲动,还没有规划好,就想着那么遥远的事情。
她心里闷闷的,一个不痛快,夹紧马腹,不知不觉间,骑乘的速度越来越快,王绪维渐渐落在后面,她一个人冲在最前,冲出草场,被一股力量驱使,没有掉头,而是继续向前狂奔。
王绪维在后面大喊,她置若罔闻。
冲进密林,四周树木高大,了无人烟,叶秋水没有停下,向着山顶冲去。
马蹄踏过处,惊起一片飞沙,傍晚时分,群鸟从空中掠过,衣袖猎猎,似与风声应和,乌发飞扬,身影如离弦之箭。
远处夕阳渐沉,叶秋水追逐着天边那一抹即将消逝的余晖,似乎只要她想,就可以这样一直奔跑到世界的尽头。此刻,所有的烦恼与束缚都被抛在了这马蹄扬起的烟尘之后。她与烈马融为一体,仿佛是这天地间最自由的生灵,随心所欲地驾驭着自己的方向,带着无尽的豪情壮志奔向天际。
叶秋水双眼微眯,紧紧盯着远处,最终冲破树林,天光乍现,飞鸟疾驰而过,
她忽的顿住,在山顶徘徊。
许久,密林里响起回音。
“芃芃!”
王绪维焦急地呼唤,紧赶慢赶,总算跑上山顶,她吓坏了,以为叶秋水的马发疯了,驮着她不要命的冲进林子里,要是摔了,后果不敢设想。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闯过去,林子里栖息的鸟被惊起,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如万蝶振翅,如千层浪叠,王绪维冲上山顶,看到一个女子骑马立在涯前,凝视远方。
王绪维驱马向前,见到山顶的景致,不由愣住。
站在这里能俯瞰整座曲州城,城外,群山连绵,云雾缭绕,似隐似幻,山的那一头,其他城池的轮廓微微显现,半隐在云层后,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世界之大,一望无边。
叶秋水久久盯着远方,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似镀了层金边。
良久,她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道:“我要去京城。”
王绪维“啊”了一声,“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不是刚回来还没两个月?”
“不一样。”
叶秋水说:“这次不一样,先前我是去看我哥哥,这次,我是为我自己而去的。”
她想去更远的地方闯荡,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夕阳渐渐落下,看完景色,几人骑马下山。
告别王绪维后,叶秋水回到铺子,同大家说了这件事。
胡娘子听后,没有继续劝说她,沉默许久后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眼中有光芒微微跳动。
“好孩子,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无论结果如何,总之,宝和香铺一直留着你的位子。”
叶秋水郑重点头。
回到家,立刻收拾行李,书,账目,图纸全都叠好放在箱子里,她花几日的时间将铺子里的生意安排好,启程的时候,有许多朋友送行。
相熟的小姐妹一包一包地给她送衣物,干粮,马鞍旁快要挂不下,小白的背都挺不起来了。
“哎呀,我又不是不回来啦!”
叶秋水一个个安慰,王绪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搂住她的腰啪嗒啪嗒掉眼泪。
“芃芃,你可不能忘了我。”
“知道知道!”
她摆摆手,说:“我走啦,各位留步。”
一群人看着她上马。
叶秋水这次去京城,没有乘车,也没有坐船,而是选择自己跟随商队骑马过去。
她身形灵活,握住缰绳,回头再看了众人一眼,转过身,马蹄飞扬,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尽头。
第八十三章 “我妹妹来了。”……
翰林院中, 众学士身着公服,埋首在案前工作,二甲进士需要去各个部门学习朝廷的基本运作, 在翰林院,除了研究经史子集外, 还要学习礼仪,包括朝会, 祭祀等朝廷重大活动的礼仪流程,另外, 就是参与国史的编修工作了。
这些事情都有人争着做, 大家想要表现, 早日通过考核, 获得更高阶级官员的青睐,那种繁杂琐碎的,例如整理档案, 搬运书籍这样被视为低等任务的活, 没有人愿意干。
一层层书架的末尾,江泠坐在角落,翻阅书籍,握着笔手抄到纸上。
阳光透过架子,落在书案上, 空气中灰尘洋洋洒洒, 他神情平静,落笔稳重, 一旁,坐着另一个三甲进士,是严敬渊的侄子, 叫严琮,江泠去拜访恩师时经常遇见,两个人比较熟。
江泠不爱说话,在翰林院都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只有严琮时不时与他交谈。
“我手好酸,太多了。”严琮写着写着叹道,停下笔,抄书抄了一日,他手腕酸痛得已经抬不起来了。
“放着,我一会儿抄。”
江泠淡淡道,眼皮都没有抬。
他抄书时身姿端正,一连坐几个时辰,也没见肩塌下去半分。严琮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叹,“嘉玉,你真不是一般人,你不累吗?我手要断了。”
“习惯了。”
少年时为了赚钱,在书局从早坐到晚,笔下未曾停过,他不能停,停了工钱就会少,来了翰林院,也是一日到头做这样的事,根本谈不上辛苦。
严琮站起身,走了两圈,活络活络筋骨,刚走没几步,门外涌进来几人,与他们一样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同在翰林院学习。
“前些天一直下雨,阁楼潮湿,有些典籍要拿出来晾晒修补,江嘉玉,你去。”
江泠抬起头,“今日不是我当值。”
“我们都要编国史,还要写公文,哪有时间做这些,反正与你说了,爱干不干,到时候掌院怪罪起来可不怪我们。”
说完便“砰”地合上门。
“你们……”
严琮“啧”了一声,冲上去就要理论,江泠喊住他。
“没事。”
“什么没事啊,由着他们这样欺负你?”
严琮跑回去,“什么脏活累活都叫你干,我们是来学习怎么做官的,不是当洒扫嬷嬷!”
江泠低头写字,说:“在阁楼上整理典籍可以看到许多东西,那些书平时没有机会翻阅。”
都是翰林院珍藏的古籍,只是晦涩难懂,有些甚至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孤本了,摆放在阁楼上,掌院很宝贵,那些书,远不如已经有前人注解,条例详细清晰的书好看,大家都没什么兴趣,江泠倒是一直很好奇,但没什么机会看到。
要不是前些天下了许久的雨,架子潮湿,掌院怕书受潮破损,叫人搬出来晾晒整理,他是碰不到的。
别的进士不愿意做这样的粗活,更热衷于参加诗会,宴席,在官家身边做文学侍从,若得官家赏眼,兴许不需要在翰林院等待考察就可以直接被授官。
江泠拒绝宋家的示好,等于与宋家决裂,平日在宫里遇到都装作不认识,他又身有残疾,性子清冷,不站队,不巴结任何人,在翰林院一直被排挤,那些能接近官家的活,他从来接触不到,每日不是抄书就是整理公文。
严琮都要看不下去了。
他是叔父养大的,严敬渊逢人就夸江泠如何如何,要他多与江泠接触、学习,严琮一开始不服,可后来相处久了,渐渐发现,江泠不似外人口中说的那般刻薄寡恩,性格孤僻,叔父眼界高,他夸的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平日若有谁故意挤兑江泠,严琮都会站出来,其他人不敢招惹他,往往收敛许多。
听到江泠这么说,严琮笑了笑,“你是真喜欢看书,咱们在这几个月了,也没见你恼过,诶,他们这样欺负你,你真不生气啊。”
江泠抄完书,收拾好笔墨,踩着木梯走上阁楼,说:“还好。”
只是觉得不值当,浪费时间,横竖在翰林院,他们不会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做杂物其实也没有什么,整理藏书可以积攒许多知识,翰林院的书是外面买不到的,江泠只希望自己能多待几个月,只怕自己来不及全都看完。
严琮心中只余佩服。
拿着扫帚,一起走上阁楼。
叔父说了,江泠为人冷淡,没有亲友,人虽寡言少语,但却很仁义,与这样的人交友,远比同那群好高骛远,追名逐利的人厮混在一起收获得多。
他素来沉稳冷静,看着他埋首于桌前写字,将一切摒弃于外的模样,再浮躁的人都能平静下来。
翰林院的藏书都很珍贵,江泠将书搬出来晾晒后坐在空地上翻阅,太阳下山前,将书全部归整入库后收拾东西离开。
“明日有诗会,你去吗?”
走出巷子的时候,严琮忽然问道。
他喜欢参加诗会,交新朋友,认识小娘子,但江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而且明日宜阳郡主也在,据说宜阳郡主貌若芙蕖,娇贵明艳,听说她也会参加诗会,京中的士子都一窝蜂地涌过去了。
严琮想拉着江泠一起,不过他很少会去诗会。
江泠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远处,倏地传来一声呼唤,嗓音清甜,“哥哥!”
穿着檀色素罗襦,罩芙蓉梅花纹半臂,腰间系鹅黄色绦带的少女站在路边,笑面盈盈,身量高挑,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举止间神采飞扬。
严琮怔愣,环顾四周,不知道那小娘子在唤谁。
不只是他,连江泠都晃了一下神。
叶秋水的变化太大了,几个月不见长高一大截,身形趋近于一个成年女子,胸前起伏,四肢纤长。
愣神之际,叶秋水已经走到面前,仰起脸,甜甜地笑了一下,“你总算出来了,我打听许久才知道翰林院在哪儿。”
江泠回过神,朝严琮示意,“严兄,我妹妹来了京城,诗会我就不去了。”
“哦、哦哦……”
严琮呆呆点头。
叶秋水是乘马车出来找他的,车停在巷子外,她拉着他过去,掀开帘子,座椅上垫了软垫,一旁还温着茶,叶秋水按着江泠坐下,给他倒一杯水,“哥哥,歇一歇,一会儿就到馆舍了。”
江泠端着茶水,人还是愣着的。
“怎么突然来了?”江泠看向她,“来之前也没有给我写信,我好去城门接你。”
“我想着,哥哥现在肯定很忙,没事!我来过一次了,有经验。”
叶秋水笑着说:“哥哥,你平时是不是都是走回住的地方?”
“嗯。”江泠说:“省钱。”
他很节俭,穷惯了,能省则省。
叶秋水无奈,“租马车才多少钱,我又不是没有。”
回到馆舍,叶秋水去和掌柜说,租一辆马车,以后接送江泠去翰林院上值。
馆舍里的伙计掌柜看到叶秋水来了都欣喜得不得了,只因叶小娘子出手阔绰,人也随和,大家都喜欢与她相处。
江泠看到馆舍檐下拴着一匹黑马,体型矫健高大。
看着威风凛凛,但是却扎着几条麻花辫,绑着丝带,就连马鞍都绣着鲜艳精致的图案,馆舍里许多人围在一旁打量。
黑马脾气不好,打了个喷嚏,把围观的人吓走了。
江泠扫去一眼,叶秋水与掌柜说完话了,跑过来,说:“哥哥,这是我的马,小白!”
骏马通体乌黑,油光水滑。
叶秋水取名字的风格一如既往,白马叫小黑,黑马叫小白。
江泠点点头。
叶秋水不由好奇,“哥哥,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别人听到小白是我的马时,都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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