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呆了呆,“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我有多少,就给多少。”叶秋水沉声道:“我知道,官家同殿下为了军需一时已经烦恼多日,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当初若非殿下拿了五十万两白银给我填补亏空,也许檀韵香榭早就关店歇业了,撑不到这个时候。”
宜阳犹豫道:“可是,这本来就是应该属于你的,在蜀中时你救了本宫,是你应得的。”
“朝廷有难,我不想你为此事继续烦忧。”
叶秋水说:“我想帮你。”
宜阳讷讷说:“可……你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太辛苦了,也许有可能,你会失去一切。”
“我知道啊。”叶秋水笑了笑,“也没关系,大不了重来就是了,我还年轻,就算再打拼十几年,也才三十多呀。”
在世人眼里,三十多岁的女子,好像已经算是老人了,也许都到了抱孙儿的年纪,但是叶秋水却说“才”,她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而且……”叶秋水顿了顿,神情毫不在意,“若是外敌侵占,那些钱我还守得住吗?到了那个时候,还不是会沦为旁人的囊中之物,不如让它早些物尽其用,若有一日盛世安康,河清海晏,我算不算也有一份功劳,这不是卖殿下一个面子?怎么想想都不亏呀。”
她狡黠地笑了笑,宜阳忍俊不禁,“就知道你算盘打得精,我带你去见母亲。”
宜阳站起身,理好宫装,领着叶秋水前往太和殿面见圣颜。
檀韵香榭的东家愿意散尽家产,帮朝廷度过眼下这个难关,谁也不知道叶秋水手中究竟握有多少钱,她只简单地列了一些。
“微臣有自己的商业渠道与人脉,可以帮助朝廷采购物资,如果需要的话,微臣愿意亲自前往各地,与其他商人谈判,确保军需所用物资的质量和价格。”
皇帝沉默须臾,“你可知,这些产业一旦交出来,也许以后,你无法再回到如今的鼎盛了。”
任何繁盛都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叶秋水明白,她笑了笑,不以为意,“盛极而衰,原本也是逃脱不了的结果,我只是在寻求另一个变通之道。”
越来越多异域的香料涌入大梁境内,这一行也渐渐不景气了,再加上近两年天灾人祸很多,以前胡娘子在曲州买下的那一座用以种植香料的山头已经因为时节干旱、蝗虫等灾害,导致香料产量衰减,这些
年原材料价格飞涨,香料铺子进货成本太高难以承受,生意因此开始由盛转衰。
这也是叶秋水这两年,开始尝试贩卖茶叶、毛皮丝绸等货物的原因。
皇帝静默片刻,颔首。
叶秋水在宫里待了许久,官家是个贤明的君主,不会对任何人另眼相看,哪怕只是和一个年轻,没有家世地位的少女交谈,也未曾有一丝不耐。
叶秋水从宫里出来时,已是深夜,宫门早就落锁,但皇帝让跟前最得宠的太监送叶秋水从宫门一侧的小门离开。
太监总管笑容满面,准备了马车,叶秋水受宠若惊。
以后叶女使就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了,乃皇商,他们这些做奴婢的,最要察言观色,从官家的态度上来瞧,就知道哪些人要得宠,哪些人要落难。
傍晚的时候,宫里的人出来传话,说叶秋水在太和殿与官家谈事,江泠有些诧异,怕是出了什么事,一直在堂中等到半夜。
门前响起交谈声,江泠站了起来,走上前,巷子里站着几人,叶秋水敛衽一礼,低声说着什么,她对面站着一个白眉太监,笑容和煦,她行礼时,太监脸上适时露出几分惶恐,忙不迭托着叶秋水的手臂,“小叶大人真是折煞奴婢了,以后还要小叶大人多关照才是。”
“哪里,李公公是官家跟前的老人了,我才要求您关照。”
太监微笑晏晏,看到出门的江泠,招呼行礼,“江大人。”
江泠走过来,颔首。
“那就这样了,奴婢们先行告退了,官家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叶秋水点头,“好。”
几人转身离开,叶秋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待人走远,叶秋水转身,看向江泠,问道:“怎么还没睡?”
已经很晚,早就过了亥时。
江泠说:“下人说你进宫了,一直没回来,我记得今夜不是你当值的日子,所以有些担心。”
叶秋水说:“官家找我谈了些话,说得久了些。”
“什么话?”
叶秋水将今日在宫中交谈的事情告诉他。
她愿意用自己的家产去填补朝廷的亏空,筹备军需。
江泠听了,并没有表现出官家与太子都提出的疑惑。
这些钱若是散出去了,可能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她情愿吗?舍得吗?
江泠没有问,因为知道叶秋水一定会选择这样做。
曾经那个在北坊翻墙偷桃,目不识丁,偷窃乞讨的女孩,尽管如今已经富甲一方,家财万贯,但她并没有忘记那个曾经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的自己。
对叶秋水而言,高谈阔论的是她,穷困潦倒的亦是她,因为没有忘记,所以愿意去帮助无数个同昨日的自己一样的人。
覆巢之下无完卵,拥有再多的家产,当国破人亡之时,也只不过是变成了案板上,一条更为肥美的,待宰的鱼。
叶秋水状似忧愁地说:“要是我真的没钱了,以后可怎么办?”
“我养你。”
江泠推开门,毫不犹豫地说。
叶秋水淡笑,故意道:“可是我很难养的,我不会干活,不会做饭,对东西也挑剔。”
江泠说:“先帝以前赏赐过我一些银子,我没有用,都收着,我还有俸禄,我会做饭,会干活,应当……能养吧。”
他说到最后犹豫了,有些不确定,叶秋水现在可挑刺了,他也不愿意让她将就。
可是他的俸禄不多,江泠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可能会请不起下人,但是没关系,那些琐事以前也不是没做过。”
洗衣做饭,晾晒被褥,原本也是二十岁前的江泠经常要做的事情。
叶秋水忍不住笑,抱住他的手臂,“你怎么这么贤惠,我离了你可怎么办?”
“那就不离开,总之都是有办法的。”江泠看着她,镇定说:“你不用操心。”
他的俸禄虽然不多,但养叶秋水应该够了,大不了,捡起老本行,帮人抄书,现在行情应当好一些,怎么说也是工部侍郎啊,工钱应当不会低吧?
江泠静静盘算着,叶秋水没想到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他都已经思考起将来只凭一点俸禄不够养她,还得再找些营生的事情。
“先别想这个。”
叶秋水拍拍他,“已经近子时了,你快去睡觉,不可以想东想西。”
她定下的规矩,说一不二,推着江泠赶紧回屋,督促他早些洗漱睡觉。
叶秋水则回自己卧房中,换下衣物,擦了擦身后,习惯性地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打算将昨日未看完的话本拿出来继续翻阅。
然而,手伸进去,却什么也没摸到。
叶秋水疑惑地坐起,挪开枕头,发现下面空空如也,她以为是自己放在了其他地方,起身将整个卧房的柜子里都翻遍,不仅没看完的那本不见了,就连柜子里珍藏的几本也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
叶秋水念叨两声,下人不可能拿她的东西,家中进贼也不会只偷书不偷首饰,叶秋水沉思片刻,灵光一现,穿过回廊,将尽头的一间卧房的大门推开。
“江嘉玉,你是不是将我枕头底下的书拿走了!”
江泠刚洗漱完,穿着一件中衣,正要歇息。
她突然进来,怒气冲冲的,江泠微愣刹那,意识到她在问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心虚。
叶秋水一看就知道,定是他将书都拿走了。
她着急,心痒痒,正看到重要的地方,因为要去宫里,不得不耽搁下来。
“你快给我,我还没看完呢!”
“不行。”
江泠拒绝,并严肃地说:“这些书都……都是……”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傍晚的时候,江泠鬼使神差地翻开过两本,里面这样那样的,颠覆了他的认知。
皎洁如玉的江侍郎怎么能想到,书上竟然能把那些事情描述出花来。
难怪叶秋水那夜、那夜……
他不敢去回想,只是稍稍想到一些,那种失控,如溺水般的感觉就会再次将他席卷。
不能给她,一定不能再给她。
江泠义正词严地拒绝, 这样的闲书,会把脑子看坏的。
叶秋水哪里管得了这些,她平日算账看铺子无聊得很, 闲暇的时候就会找两本话本瞧瞧,这些民间俗书上, 难免提到一些男欢女爱的情节,叶秋水根本不当回事, 面不改色地翻阅,反正是打发时间的东西, 她又不是要拿到宫里面见天子。
可是江泠不这样觉得, 他是个读书人, 最是讲究礼教体统, 上次在安济院的值房里,叶秋水做了坏事,他又气又怒, 回来后就将她屋里的东西都拿走了, 翻开一看,目瞪口呆,觉得是这些闲书将叶秋水带坏,不能再让她看。
叶秋水问他要,他不给, 她就自己在屋中翻找起来, 走到书桌旁,将案面上的书翻了翻, 没看见自己要的那本,气得张牙舞爪,转身拉了拉江泠的胳膊, “你快给我,给我。”
看着她着急的模样,江泠纳罕,“有那么好看吗?”
“有啊有啊。”
叶秋水说:“我正看到有趣的地方。”
江泠就是不还给她,还说自己已经丢掉了。
“你知不知道,那书可是有价无市!”
叶秋水瞪大眼睛,气得脸都红了,书局里早就不再刊印,就一本还是她淘来的,故事精彩,跌宕起伏,讲的是一个闺阁小姐,女扮男装考科举,一路做到丞相,然后顺便和各种形形色色的男子这样那样的故事。
叶秋水正看到小姐高中,意外被探花郎发现女子身份,还不知后续进展如何,书就被江泠收走了。
江泠一听,竟然还有价无市,不由一怔,“看得人很多?”
“当然,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到的,不然还抢不到呢。”
叶秋水嘟囔一声,一想到已经被他丢掉,心里便有些可惜,只是时至深夜,万籁俱寂,她也不好再缠着江泠,只好说:“算啦。”
反正她还能再买到,下次偷偷看,不给
他知道就是了。
叶秋水转身,“兄长早些休息。”
江泠若有所思,“嗯”一声。
送她离开后,江泠转身吹灭烛火,上榻睡觉,躺了一会儿却了无睡意,又坐起身,将灯重新点上了,犹豫片刻,江泠从柜子里拿出那本翻了两页就匆匆合上收起来的书。
他坐在灯下,从头开始翻阅,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硬着头皮看了十来页,又猛地合上。
“成何体统,真是成何体统……”
江泠将书丢开,乌糟糟的,看得他眼睛都有些痛。
又过了半柱香,他沉默地将书捡起,这次没再丢掉,端坐在灯下,抿着唇,紧锁眉头看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早,东方鱼肚泛白,天光乍现。
叶秋水睡醒了,洗漱完去前厅吃饭。
一向起得很早,天不亮就会在庭院里晨练的江泠今日却姗姗来迟。
叶秋水奇怪地看向他。
江泠面无表情,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就是眼下乌青,眼睛也很红,看上去有些憔悴。
“你昨日没睡好吗?”
叶秋水担忧地问。
“有一些。”江泠随便扯了个理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隔壁人家养的公鸡天不亮就在叫唤。”
他们住的地方一墙之隔外也是户民居,家中圈养数只鸡鸭,很爱叫唤。
叶秋水一听,有东西吵着江泠睡觉可还得了,早膳一吃完就带着奴仆过去理论,花钱将吵嚷的公鸡买回来了,拔了毛,炖了一大锅。
午膳的时候,江泠看着桌上摆着的鸡汤,一时无言,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只鸡产生了愧疚之感。
已是冬日,气候渐寒,京畿往北的地方听说已经开始下起小雪。
叶秋水出钱,由织造局赶制了五万件冬衣送往西北军中,另外还有兵器署新造的战备,弓.弩、火器、皮甲等等。
护送军饷的队伍很快便到了西北,又是一个冬天,苏叙真带着部下接待了这次的钦差,薛琅正在前线,听到消息,半夜才敢回。
先与钦差打过招呼后副将拿着一件冬衣笑呵呵地跑上前,“侯爷,侯爷!冬衣!”
薛琅扫一眼营地,最后目光才落回说话的副将身上,问:“刚送过来的?”
他伸手摸了摸,冬衣很厚实暖和,贴身穿在轻甲里面,在前线迎敌时,风雪再大,应当都不会感到寒冷了。
副将答道:“是,钦差们刚护送来的,说是今年织造局刚赶制的,一共有五万件。”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另外还有各种战备,弓箭成箱运来,火器也装了好几车,有了这些东西,再迎战敌人时,打得也能轻松许多。
难怪今日他回到营地时,全营上下都那么喜庆,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但薛琅是知道的,朝廷并没有多少钱,没法负担得起这么多的军需。
看出他的疑惑,副将犹犹豫豫说道:“听钦差说,这些……都是小叶大人让人准备的。”
薛琅的目光顿住。
“小叶大人用自己的家产,填补了朝廷的亏空。”
副将摸了摸额头,不敢去直视薛琅,他们赤云军中,跟着侯爷久了的人都知道,薛琅对以前在西北任职军医的叶女使有意,只不过人家没瞧上他,靖阳侯是个风流人物,一向桃花运极好,结果竟然还有摔一跤的时候。
副将抱着冬衣,问道:“那个……侯爷,您要冬衣吗?我特地挑了件最好的,您瞧这针脚,多细密,不愧是织造局的绣娘做的,这要是贴身穿着,走两步可不得冒汗?”
薛琅别过目光,“不用。”
又不是她亲手做的,要了干嘛。
薛琅一想到他出征那日,叶秋水甚至都没来城门送他,就连那些手札,也是托宜阳交给他,真是避嫌到了极点,薛琅气得好几晚没睡,现在想到还来气。
什么冬衣,他才不稀罕。
薛琅扭过头就走。
副将见状,低头去摸怀里的冬衣,“哎呀,侯爷不要,那这件就是我的了,真暖和……诶!”
远去的薛琅忽然折返,一把从他怀里将冬衣抢走了,“你重去拿件,这是本侯的了。”
说完又扭头走了。
怎么说也是她出钱做的,好歹和她有点关系,还是得拿一件。
副将呆愣在原地,须臾回过神,委屈地撇嘴。
第二日大家才知道,原来这次送到西北的军饷只是第一批,年前还有一批,军营上下一听,激动不已,打起仗都有了冲劲,外敌再来骚扰边疆时,西北驻军靠着朝廷送来的新军饷,将敌军打得措手不及,年关前,一个接一个的捷报送回京师。
皇帝见了,笑容满面,早朝的时候,一向沉稳的官家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激动,腊月初,官家亲自题字“仁惠长昭”四个字赠予叶秋水。
叶秋水受宠若惊,磕头谢恩,回了铺子,叫工匠将皇帝的题字裱起来,挂在铺子门前。
作为一个商人,这是莫大的荣誉,足够光耀门楣,她的事迹被传开,本来叶秋水都做好了关门歇业的准备,怎知牌匾一挂上去,铺子里客人如潮,堵得水泄不通,现有的货物无法满足需求,叶秋水赶紧让底下的人带着商队出去进货。
因为她的义举,其他商人也受到启发,工农士商,许多时候,商人虽能靠自身的财富与穷人区分开,但与真正的士族比起来,商人的地位并不高,甚至遭受歧视,可是只要获得皇帝的题字,或者是朝廷的褒奖,那么地位便会水涨船高,摆脱低贱形象,进入更高的阶层。
只是损失一部分利益而已,但是却可以提升个人声望,还可为家族发展带来更多机遇,何乐而不为。
接着,越来越多的商人主动呈上部分财产,或提供货物,或直接提供钱银,国库逐渐充盈起来,朝廷也给每个做出义举的商人发放了匾额,有的甚至赏赐了一官半职,虽然只是小小的员外,但也与普通的商人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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