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听后,露出一丝恍然的笑,随即眨着眼说道:“他没吃,他已经回来了。如果还打算走的话,抓紧时间吧。”
一直沉默着没有打搅的公孙皓却在这时突然抓住了元汐桐的手腕。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向他,而他只是笑了笑,语带轻松地催促道:“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噢……”她点点头,“……好。”
他们穿过结界,穿过神宫外的密林,腾着风翻过了半座山。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追兵。
头顶上星星很亮,亮得像方才在河街边上,元汐桐看到的那一盏盏花灯。
脱离了神宫的禁制,公孙皓终于能使用御兽术。
他停下来,双手结印,召唤出一只体型彪悍的双头虎,然后对着元汐桐说道:“可惜我的乾坤袋落在仙乐崖了,不然我还能给你变出个马车坐坐,现在只能委屈你一下了,汐桐少主,到下一个城池时,我再去公孙家的钱庄取钱,保证你这一路去凉州都舒舒服服,怎么样?”
可元汐桐却始终都心不在焉。
在听说元虚舟并没有吃那颗灵药时就开始心不在焉。
不知道怎么了,公孙皓的笑容淡下来。
果然,在听完他那番安排之后,元汐桐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然后抬起头,冲他抱歉地笑笑。
“公孙皓,”她说,“你一个人先去凉州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未办,我办完了就来。”
公孙皓时常觉得,自己拥有能让让任何人都开心的本事。
他脑子快,嘴巴机灵,善良热心,长得还不赖,从小到大收到的秋波也多,重重叠叠的能聚起一道海浪。
唯一能让他碰壁的,就只有元汐桐。
从孩童时期起,就一直是如此。
那时候他不懂事,不知道姑娘家需要的不是自以为是的逗弄和嘲笑,所以莽莽撞撞地将她推了很远。
他以为还有机会的。
当爷爷说,他需要运费一批灵兽来落星神宫,并且还要在这里小住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元汐桐在这里,太好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终于等到她来找他,以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从此就要逃出生天。
可她却在这时候对他说,让他先去凉州。
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嘴变得这么笨,笨到只能磕磕绊绊地问出一句:
“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
元汐桐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因为她终于想到,若是自己是那些放河灯的姑娘,她该许些什么愿望。
但那些愿望,她却没办法向面前的少年说明白。
她对上公孙皓的眼神,夜色之下,看到他的难过已经是溢于言表。这是她从来都没有留意过的情绪,如今猝然进入她的眼眸,她只觉得一阵震惊。
怎么会……
她以为,他从小就看她不惯,甚至有些嫌恶她。
毕竟她也不是个多讨人喜欢的人。
元汐桐后退一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她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公孙皓。”
然后说道:“我十二岁那年,和肖思宜的那场比试,你是不是压我赢了?”
“啊……”公孙皓也想起来这件事,“原来你知道啊……”
“那时我妖力外泄,昏迷数月,醒来之后便一直在忙于修炼,无暇去顾及别的事情,也顾不上对你说一声谢谢。”
“钱也没进你的口袋,”他闷闷地回,“谢什么。”
元汐桐笑了笑:“但你是,除我家人之外,第一个相信我能赢的人,这在后来给我了很大的鼓励。”
她终于没有用不耐烦的态度对他说话,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柔,但这份轻柔,却在无形当中将他们的界限划清。
公孙皓不是不明白。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所以在她道过别,即将转身之际,失言说道:“可他是……你的兄长啊,你们……没可能的。”
他在牢狱中被困着,懂事了好些日子,在这一刻终于又变回了那个冒失又唐突的少年人,其实也不是非要元汐桐给个什么说法,可他就是,不甘心。
她本来就是个过得不怎么开心的姑娘,为什么还要这样糊涂地走上一条注定要艰难的道路。
这句唐突的问话令元汐桐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奇怪的,她并不觉得慌乱,她只是在心里想着,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容易看出来啊。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就算是兄长又如何呢?我也不是想求个结果。我只是觉得,此去凉州,吉凶未卜,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交待而已。”
更何况,元虚舟和她并不是亲兄妹。
想到这里,她又说:“公孙皓,要不然你回家去吧,也别听我娘的话,跟着我去什么凉州了。我都不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别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们公孙家就……”
……就绝后了。
这话她到底没说,因为说出来怪不吉利的,讨人嫌也不是这么个讨法。
但公孙皓却不想听她说这个。
他知她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良久的沉默过后,也只好深吸着气冷静下来,看着她说道:“我会给你发传讯符的,你一定要回我,我……我在凉州等你。”
他骑上双头虎,做出很潇洒地样子率先起飞,将她甩在身后。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元汐桐却破天荒地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挥出几道洒脱流丽的线条。
山间起了一阵薄雾,他被双头虎载着往前疾飞,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孔了。只能看到她在朝他挥完手后,便直接化成了那只漂亮到吸引他全部呼吸的牡丹花桃,几个惊飞就消失在了夜空中。
一点都没有留恋。
空气冷飕飕的,吹得他脑袋疼,眼睛也疼。
但他只是咬了咬牙,将胸脯挺起来,朝着既定的方向出发。
要他回家去,那可不行。
公孙皓固执地想。
这次,他照样要压元汐桐赢。
夜风带寒,不知不觉清宵已过半。
整座神宫进入半睡,只有宫道两旁的灯花厌厌地炸开,偶尔发出很寂寞的一声响。
元虚舟绕过屈曲回廊,进入太微神殿的正殿,有道劲瘦的身影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都准备好了吗?”元虚舟看了他一眼。
“嗯,只等你了。”
说话之人是沈岩,他在游尸九野之乱中受伤不重,待在神宫养了小半月,就差不多完全恢复了过来。
他见元虚舟一副神色如常,眼底却空落落的,似乎什么都没装进眼里的模样,不禁问道:“你在星官位置上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扫平了一切障碍,今后再没人敢反抗你。你就算在这太微神殿里混吃等死,沉浸在温柔乡里什么都不做,也能坐上大神官之位……如果行动的话,便算是抗旨不尊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温柔乡?
元虚舟心想,元汐桐算哪门子的温柔乡?
动不动就发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许,说几句重话砸的还是他自己的脚,怎么哄她都不开心。
他是温柔乡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便愈发烦闷,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岩在说些什么。
神殿内漏箭轻移,过了好久,他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正在谈论的是神宫庶务之外的另一桩,暗中谋划已久的事。
千颉不顾后果地发动游尸九野之乱,却在之后向大歧天子献宝,是因为他身受重创,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
稳坐在皇城里的大歧天子,一心要肃清的是铁腕之下仍旧在帝都隙罅中偷生的妖族,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神宫,不是已经抵御住了南荒的入侵吗?中土与大荒之间止战条约不可废,现下人家主动求和,就算是为了苍生,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所以神宫众人即便是有满腔的怒火,也只能打碎牙齿吞下去。
总有人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比如被召回来压阵的那些星官,他们出力最多,受伤最重,事后就算是得了抚恤和嘉奖,那也比不过真刀真枪地让他们杀回去解恨。
又比如元虚舟。
他本就性情乖张,即便是承受了这份乖张的恶果,被流放出帝都,在星官的位置上磨砺了好几年,但骨子里的血性却丝毫未减。被人欺凌到头上,连灵脉都被砍断,差点成了个废人……这样大的仇,岂有不报之理?
更何况他修罗族的身份,在千颉那里,始终是个把柄。
——斩草要除根,这还是千颉自己教他的。
既然元汐桐去意已决,南荒迟早要易主。
那么,他要趁自己被修罗之力完全吞噬之前,再做点有用之事,也算是深思熟虑之后,为大局着想。
“箭在弦上,断没有收手的道理。”他对着沈岩,给出了极为肯定的回答。
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图,沈岩还未来得及放心,元虚舟却话风一转,接着说道:“但是接下来是我一个人的事,仇也是我一个人的仇,你们不必跟着我去犯险。”
此去南荒,的确算是抗旨。
所以不论是沈岩,还是其他星官,都不能跟着去。
落星神宫不能再牵扯其中。
“谁说是你一个人的事?”沈岩沉下脸来,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受伤的不是我们吗?受辱的不是我们吗?和你制定计划的不是我们吗?”
“……”
“现在你说不需要我们了,要过河拆桥,自己一个人去把那老妖千颉给杀了,莫不是想在你那半妖妹妹面前出风头吧!”沈岩凑近一步,“还是你觉得,我们会拖后腿?”
“沈岩,”元虚舟叹了一口气,语气难得有些无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和沈岩在星官之位上共事多年,早已熟知对方的脾气。寂静的神殿当中,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的决心。
“你知道的,我有私心。”元虚舟说。
“谁没有私心?你觉得光靠我们自己,真的能对付得了千颉那个老妖怪吗?还不是想拉你这么个灵力高强的人给我们垫背。”
咄咄逼人够了,沈岩换了个策略,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抄着手提醒他:“你十五岁那年,还是我带你进的南荒妖宫,这事你记得吧?”
“记得。”并且元虚舟还知道沈岩这时候提起来,是想跟他掰扯些什么。
果然,沈岩笑了笑:“当时我就奇了怪了,我怎么就一副炎葵的画相都找不到。现在我知道了,必定是你一早就知道炎葵就是你继母,所以存心让我一无所获!这么大的事,我帮你瞒着,算下来,你可欠我一次——这样吧,你让我们跟着去南荒出了这口恶气,就算扯平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元虚舟没有再多言。思虑良久后,郑重地说了一声:“多谢。”
沈岩见他终于松口,也跟着长舒一口气。他将手背在伸手,做了个手势,等在殿外的几个星官们不走寻常路地从窗口翻进来,各个都装备齐全,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只等元虚舟一声令下,便要直奔南荒,荡平千颉的妖宫。
但元虚舟看样子却是什么都没有准备,似乎只是简简单单,往南荒走一趟而已。
想起近日太微神殿源源不断送进去的女子衣裙首饰,和根本不是元虚舟口味的零嘴吃食,几人面面相觑,想问些什么,却谁都不敢先开口。
还是最大条的罗青桑直接问道:“虚舟神官,不需要回房收拾收拾行李,跟人……告个别什么的吗?”
话一说出口,就被人狠敲了一记脑袋。她捂着后脑勺回头,几个没种的家伙却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出来认领。
可她再看向元虚舟时,这个神色一向傲慢,只拿下巴看人的神官竟然陷入了一阵恍惚。
这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失态了。
神官神官。
世人都道作为神官必须断情绝爱——离得远就会产生这种虚幻的敬仰之情。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人刚满二十,由少年做了青年,比他们年纪都要小,算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纵使本事很大,有些方面却像是一张白纸,得向他们学习,他们也乐意教。
这些常年驻守在外的星官们野惯了,最烦神宫的所谓“规则”,也不觉得元虚舟在最该沉迷情爱的年纪去尽情体验一番有何不可。
就连玄瞻大神官也都是先体会过世情之后,才开始修习无象心经的。
就是不知道被元虚舟惦记成这样的姑娘究竟是谁,毕竟在他前半生,唯一和他有牵扯的姑娘还是他那个半妖妹妹。
“……没什么好收拾的,”终于,元虚舟缓缓开口,“走吧。”
该好好告别的人已经不告而别,他不打算再回去那个满是元汐桐痕迹的院子,因为他怕自己一踏进去就会绞痛得修罗之力要发作。
要保持绝对的冷静,他就必须完全将元汐桐抛之脑后,再不去想她救出公孙皓后,和那个一直在悄悄觊觎她的少年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可他话音刚落,便听到神殿外有书页被吹动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飞奔进来。
殿内几人侧目看去,看到的是平日里极少现身的那几只藏书阁的书精,堆堆挤挤的浮在元虚舟的面前,明明都是一副很急切的模样,但没有一只率先开口。
它们早就被元虚舟从藏书阁召了出来,安置在神官院落里陪元汐桐解闷。
现如今需要解闷的那人走了,元虚舟倒没顾得上将它们给送回去。
但它们这个时候在他面前出现……
书页扑腾着煽动的声音听得他心腔开始不自然地跳,一股不该有的期待凭空生出来,又被他小心压下去。
不可能。
他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在笑他自己。
一抬眼,对着飘在面前的书精们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听到其中一个神神秘秘地开口:“不是我们找你,是……是——”
书精四顾一番,见他身后众人皆睁大了双眼,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明目张胆地要窥探出什么秘密似的,又生生把那个名字给吞了回去。
偏偏元虚舟不追问,也不接茬儿。从来说一不二的作风,在这当口竟然变得犹豫了起来,背脊僵直,动都不动一下,仿佛命都在悬着。
还是沈岩先反应过来,长臂一伸就将那几个恨不得将脑袋杵到元虚舟面前去的星官们齐齐揽住,往殿外带。
吵嚷声渐渐飘远,神殿四周悄然升起一层结界。
不需要书精们再开口,元虚舟便已经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飞快地,几乎是小跑着逼近他,然后在他身后戛然停下。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在想,他恨不得把所有能让她开心的东西都给她,可她走得那么干脆,一句话都不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正是一只关不住的鸟,来去如风的,他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她回来,是要做什么呢?
“元汐桐,我已经没什么好给你的了,”他背对着她,轻声问,“你现在回来,是单纯为了欣赏别人的痛苦吗?”
听到这样带着怨怼的质问,连书精们都齐齐“唉”了一声,然后一只一只地飞落在烛架上,从来没这样安静过地像是等待着一个结果似的,将目光转向元汐桐。
她突然就回到了神宫,回到了她生活了大半月的那座院子,可她哪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元虚舟的身影,只好拜托书精们去寻他。
明明心思那么敏感,他说话的语气重了,她都觉得他在凶她。
但她这次竟没有被吓退。
那串脚步声绕到他身前,迎着熠熠灯火,她仰起脑袋,冲他露出闪闪灼灼的眉目,然后摇头解释道:“是你告诉我,我总是很急,一件事情没做完,就急着去做下一件。”
“嗯,”他看着她,“所以是走到半途,良心发现,想起来要好好和哥哥道个别了?”
她仍旧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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