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是本性吗,就算余温钧关心人,也总是带给人一种连敲带打头皮发麻的震慑感。
这时候,余温钧也看到了
余龙飞和李诀他们,他对着他们点点头。
余龙飞和李诀观察着形势,谨慎且慢吞吞地走过来。
余温钧边注视着他们边继续跟她说话。
“我身边的位置有很多的好处,但也会有各种坏处。不过,能长久站在我身边的人绝不能为小事而犹豫来犹豫去的。”
随着李诀和余龙飞两人的靠近,余温钧的声音也渐低,语气却极其笃定乃至森然,“薇薇,你可以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也要记住,你从头到脚都是属于我的女人,而我也是你这辈子最后的男人。我说明白了吗?”
他的视线带着“不要说让我放你走”的强烈警告信息,贺屿薇心情复杂。
“哥,走了。”余龙飞走过来,看了一眼躲在余温钧背后的贺屿薇,“她又犯什么错了?唉,我们每天都要工作,她倒是能天天傻玩儿。”
余温钧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按照行程表,他们应该赶去银行开会。
兵分两路,贺屿薇则坐着另一辆车去海洋公园。
余龙飞和余温钧分别乘车。
余温钧坐得是一辆金属色的宾利,等他乘坐的宾利经过她,透过车窗,她看到他正扭头跟玖伯说什么,并没有看自己。
贺屿薇的脚步突然动了。
她不顾身后司机和保镖的呼喊,拔腿想追上那辆车。
宾利开了十几米就紧急刹车,车窗降下来,有一支戴着表的男人手伸出来不耐烦地朝着她招了招。
她赶紧跑上去,结结巴巴地问:“……你们的工作会一直忙到晚上吗?”
“看情况。”玖伯代替余温钧回答。
余温钧则说:“恐怕会到晚上。”
这时候,李诀也从后面跑下车,询问发生什么情况。
贺屿薇便跟李诀说:“听说晚上的迪士尼有烟火,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来看?”
李诀回答和玖伯差不多,说看他们工作的进程,随后那一行车就浩浩荡荡地开走了。
贺屿薇独自去的海洋公园。
香港海洋公园有五个园区,比起更热门的迪士尼,游客的流量并不大。
她进门时拿着一张地图,每个项目都看,走走停停,也极为悠闲。
乘坐缆车的时候,前后都是结伴的一家人,她一个人独享缆车。
贺屿薇跳上去,把书包放在旁边的座位,终于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风很大,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在脚底形成长方块的光块,四周都晒得暖洋洋且静谧。
缆车就像透明的热气球,它承载着她,平静地翻越过山岭、大海、住宅和私人泳池的时候,贺屿薇也抓紧时间,读完她此生从未见过一面的母亲资料。
明明都是中国字,贺屿薇却读得极其缓慢,并不停地抽着鼻子。
等看完后,她长舒一口气。
“我不会怪你的。”贺屿薇用很低的声音对着虚空自言自语,“爸爸那样的男人,你从他身边跑走是正确的选择。但是,我也永远无法原谅你。”
下午五点钟,贺屿薇从海洋公园的大门再走出去。司机问她还有没有精力去迪士尼,她点点头,但在去迪士尼的路上时沉沉地睡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车,就停在迪士尼的露天停车场,而在不远处可以看到最后一轮烟花窜上黑夜的白色痕迹,以及迪士尼城堡尖尖的一角。
五分钟后,余龙飞和李诀从迪士尼园区走出来。原来,他们赶到的时候,贺屿薇还在车上睡觉。他俩就跑去看了散场烟花。
“啊,你们可以叫我起来。”贺屿薇歉意地说。
李诀摆摆手,却从她脚边捡起一个东西。
那是张磨得发白的老式员工卡。卡面处贴着一个女人涂着红唇的照片,名字写着,杨艳。
“嗯,这是我妈妈曾经在超市当收银员的员工卡。”贺屿薇随口解释,“我今天在海洋公园的缆车上,看完她的生平资料,看完后就把资料全撕碎扔在山顶的垃圾桶里。但这张员工卡可能太小,就落在包里。麻烦你帮我扔了吧。”
李诀沉默会:“其实,这世界上的父母不一定都在乎孩子。但孩子却都无一例外地想了解生下自己的人。”
贺屿薇什么也没说。
同样身为孤儿,李诀知道很多事没法靠语言安慰,他说:“我帮你把这张卡片保留起来吧。你就当彻底地扔了,但以后你再想看,就找我要。”
余龙飞在旁边听着这场对话。
他是惯常没有任何同情心的人,反而冷嘲热讽:“你俩不如抱着痛哭吧。多有缘分啊,一个从小没有妈,一个爸妈都没了。不过,李诀你还有个活爹,你可以和舅舅上演父子滴血认亲的戏码。哎,你不是特别傲特别有本事的人,怎么总是赖在哥这边啊?”
“我知道钧哥身边不缺人,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这条烂命任他发落——”
“别别别,谁都知道我哥现在最讨厌沾人命——”
余龙飞和李诀再度呛起来,贺屿薇转头悄悄地问旁边的司机,余温钧现在在哪里。
他没来。
听说下午四点多开完会,余温钧就嫌他俩实在太吵了,直接抛下他们,自己马不停蹄地坐私人飞机飞了一趟广州南沙,晚上还要在那边参加什么应酬。
李诀和余龙飞也确实想从连续多日的繁杂公事里放松心情,但又不敢去声色犬马的场所,只好结伴跑来迪士尼看烟花。
从迪士尼回酒店的路上已经晚上十点了,贺屿薇一直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她今天去了寒山寺、海洋公园,又看完了母亲的资料。
按理说是很充足的一天,但总觉得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空虚与落寞感。身处在无尽繁华明亮的大城市,她仍然和整个主流世界脱钩。
贺屿薇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要吞噬自己的空虚感。
她问保镖能不能在酒店门口的喷泉边独自散散步。
保镖摇摇头。
没多久,司机把车停到了路边。
保镖拉开车门请她下去,自己返身坐回车上。
这并不是熟悉的酒店门口,贺屿薇不明所以,她疑惑地走两步,左右张望,却发现前方赫然停有一辆亮红色的双层观光巴士,车门静静地对她敞开。
巴士的一层只有戴着白手套的香港司机,他对着她点点头,贺屿薇便蹑手蹑脚地沿着窄窄的楼梯走上去。
观光巴士第二层是敞篷的。
最末尾的座位,有人正在静静地抽烟。
余温钧看到她来了,便在旁边座位上的烟盒里掐灭香烟:“听说你在场外睡着了,没赶上迪士尼的烟火。”
她整个人就像做梦似的走上前,他不是在广州参加应酬吗?
余温钧什么也没解释。
他站起来,把她拉到第一排的座位。没多久,整个静止的双层巴士簇簇地启动。
“给你包了一辆观光巴士。”他轻描淡写地说,“既然都来了香港,也要看看这个城市。”
香港的夜色,梦一般的梦幻,无论是左行道,还是参差不齐垂下的广告牌,还是维港的海风,快速地略过她的视线和她的脸。
他们坐在车头。
贺屿薇抓紧着前方的扶手,她在很长时间内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余温钧也不发一言地看着。
路过隧道,贺屿薇突然用肩膀轻轻地碰了一下他。
余温钧侧过头却一愣。
那双澄澈眼睛里没有夜游香港的喜悦和快乐,相反,她微垂着眼睛,颤抖地说:“我……有话想要告诉你。是很重要的话。”
余温钧沉默地看着她,她快速一瞥,他目光比她想象中更温柔。
贺屿薇的胃里翻江倒海,但并不是因为晕车。她闭上眼睛,感觉到城市灯光的光晕落在眼睑上,光怪陆离的,必须去深呼吸,否则就要窒息。
最终,她以沉静的语气说:“你恐怕很早就猜出来了,但是我……杀了我爸。”
短暂的安静,余温钧的头发也在夜色中飘起。
他平淡地说:“薇薇,你得从头讲起,否则我听不明白。”
贺屿薇的爷爷奶奶是工作了一辈子再被学校返聘的老教师。
双职工,工作一辈子,返聘的重点高中的主课老师——这代表在小城市里,贺屿薇
算得上是中等家庭出身的孩子。
除了爷爷奶奶,贺屿薇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亲戚。
爷爷偶尔会站在楼道口和其他老教师聊会天,见到奶奶牵着贺屿薇的手回家,立刻以“要给我家孙女回去做饭咯”告别。
过春节的时候,家里最为热闹的。学校领导和爷爷奶奶曾经教过的学生会上门拜年和送礼物,小贺屿薇也会兴奋但不安地躲在房间里,再被奶奶扯起来,小声地打招呼。
两个寡言老人除了日常的教学任务和同事,不和任何他人往来。
任何一个靠近贺家的人,都会有察觉他家最丑陋秘密的风险——贺老师家的独生子并不像他们对外宣称,在北京有一份体面的公职工作,工作太忙,小贺屿薇才暂时被寄养到这里。
“我爸……每次喝醉酒后会闹事,半夜闯进家扔东西、砸东西,还会打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都是老师,他们这一辈子是特别要脸也特别要强的人,宁愿死死捂着也不跟别人说。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他们也怕别人说,身为教育工作者,居然连自己孩子都教育不好。”她平静地说,“在我印象里,我爸被送过十几次戒酒中心,有北京的,有青岛的,有大连的。每一次住半年,每一次至少花十几万,是爷爷奶奶掏的钱。”
爷爷奶奶对这个儿子早就心灰意冷,但是,他们无法拒绝——
“不给我钱,我就把我女儿带走!”
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孩,是两个老人的灰暗人生里唯一的慰藉。
爷爷奶奶从小就严苛地教育贺屿薇,要她学会积极、向上和进取的态度,并督促她好好学习。
他们也极其注重她的教育,给她报了很多大城市孩子兴趣班,但总是因为要赔爸爸因为酗酒闹事的费用,而无法延续后期学习的高昂费用。
童年很长一段时间,小贺屿薇都处于担忧的状态。
她会期待某种奇遇,比如放学走在路上,会有一个漂亮女人叫住她,自我介绍是妈妈,她会带自己和爷爷奶奶远走高飞。
再后来,贺屿薇连这件事都不期待了。她只希望平安。
“我的爷爷奶奶是因为一场火灾去世的。爷爷奶奶告诉警察是因为电器老化,老房子失火,不过,那把火其实是我爸放的。”贺屿薇平静地说。
烧伤科病人住院时间长,手术次数多,医疗和后期康复需要支出的费用大,需要反复地植皮。
医院也是讲究救治伤患的存活率。对年事已高且本身有基础病的老人,重点科室不太愿意做高风险的手术。
爷爷一直昏迷,奶奶在半夜里清醒过来了一小会,让护士离开,小声地告诉贺屿薇事故的真相。
“我们老贺家,一辈子教书育人,活得清清白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他这样的孽种。唉,我们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但薇薇你还小,还有大好的前途,如果警察抓走你爸爸,你该怎么办啊?会给你留下亲属犯罪案底,你以后在社会上没法从事任何正经职业了。”
奶奶的身上有一种埋进湿土里的朽核和腐肉味道,
贺屿薇无法触碰奶奶,只能紧紧地抓着床单,眼泪和鼻涕糊到少女的洁白纤细的脖子上。
“我和你爷爷,一直把钱存在你的银行卡里,”奶奶的嘴不停地动,水蒸汽凝结在呼吸器里,只听见她喘气的声音,“千万不要管他了,要……考上大学,永远离开这里,忘记这一切……”
贺屿薇怔怔地听着,她想,何其荒谬。
仅仅为了“怕给孙女从事公职工作留下直系亲属犯罪的案底”,两个老教师到死都咬定火灾不是儿子造成的。而当时的警察也草草结案。
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贺屿薇全程都没有哭,很长时间内,整个人是麻的。
她把爷爷奶奶的骨灰盒封印到曲奇饼干盒里,与此同时,她坐在台阶上,做出一个决定——她会杀死爸爸。
并不是那种高中生在早间休息轻飘飘的“我会努力,我会考上重点大学,我会变成亿万富翁”的空空愿景,贺屿薇当时思考问题的角度像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她想的是,“为了达成目标,我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答案是,自己的全部。
这一生的自由、前途、热情,身为人类的一切一切都可以干脆地舍弃。无论如何,她都势必要亲手杀死爸爸,亲自替爷爷奶奶报仇。
半夜时分,贺屿薇睡不着,她翻着爷爷奶奶留下的英文字典,坐在墙面焦黑、空无一物的家里发呆,只听见门锁轻微地响动。
爷爷奶奶住院期间从未现身出来探望,一直失踪的爸爸走回来。
他外表居然还很整洁,理了头,穿着新衣服,但浑身酒气。
爸爸先为爷爷奶奶的去世假惺惺地痛哭了好一会,在他们的遗照前磕头,摇摇摆摆地凑过来,跟女儿打招呼,问家里的钱在哪里。
贺屿薇早就不记得她回答了什么,就记得爸爸一路拖着自己的胳膊,把她拉到街边的atm机前,逼她输密码。
贺屿薇乖顺地遵从,宽松的卫衣上衣里藏有一把从超市买来的尖锐肉刀。
但还没等她掏出来,爸爸突然之间就躺倒在路中央。他,中风了。
“我当时就感觉……自己太幸运了!”
贺屿薇说到这里,像是在稀薄的高原里用力的吸氧,长长停顿,再舒出来:“你能相信吗,我当时是真的真的感觉这一辈子积攒的所有运气都用在那一刻!”
她睁大眼睛看着余温钧,似乎要让他体会到自己的喜悦。
夜色中,余温钧的轮廓深邃,上眼睑形成薄薄的一条褶,他的西装搭在胳膊上,依旧穿着花衬衫,看起来比往常更难以琢磨。
余温钧只是沉默地听。
“要直接杀死他吗?我可以,但,还这不够。凭什么要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让他舒舒服服地死?这未免太便宜他了。爷爷奶奶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那么痛苦那么孤独。我要让他体会到相同的恐惧,我要他清醒的,一点点的死。何况,如果现在杀了他,我会被送到公安局,辜负奶奶为我前途着想的心意。他害死了爷爷奶奶,我要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痛苦和后悔。”
少女静静地站在半夜漆黑的巷道,从容地发了好长一会的呆,再次决定后半辈子的活法。
她先把父亲送到急救室,以照顾父亲的理由选择从高中退学,与此同时,她把卡内所有钱都取出来,再从医院里把瘫痪的父亲接出来。
她带着瘫痪的父亲,住进一座海边的荒村。
这是贺屿薇精心考察过的绝佳地点,一个与世隔绝的监狱。也是她为罪人挑选的坟墓,放火烧掉房子,处理尸体也方便一点。
刚住进荒屋,外面下起大暴雨。
连续三天的雨水加狂风,湿漉漉的,冷冰冰的,满世界漏风漏水,没有办法点火。
贺屿薇便再次举起刀,刀尖触碰到父亲湿润的喉咙,明明想要用力往里压,先颤抖的是她的手。
人类,其实是无法轻易地伤害他人。
明明决定杀死父亲,但是当爸爸彻底地瘫痪在床,贺屿薇又发现她无法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痛下杀手。纵然,她对他抱着极端的仇恨和愤怒。
几次犹豫,最终只能无奈地有一搭没一搭地照顾他。
她选择囚禁着父亲。
少量的食物和药,不给他酒和自由,任他每日都在破口大骂和哭声哀求,贺屿薇根本不理睬他,关上耳朵关上眼睛,一言不发地执行着“看守者”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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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她都痛快看着父亲变得更虚弱,变得更失去意志,变得逐渐衰弱并逐步地走向死亡。她只说一句话:“你要对爷爷奶奶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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