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
这段话的信息量,似乎有些大啊。
“你阿娘,上位?”
“不错,如今我大唐,同时也是大周在位的皇帝,正是我阿娘。”
李令月道:“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能被立为皇储?我阿耶虽疼我,但他中意的继承人,从来都不是我。且不说我阿耶过世之时,我年岁尚幼,看不出资质来。即便我阿耶能活到如今,看到我比我的兄长们都强,他想的,也必是让我去辅佐我的兄长,而不是立我为太女。”
在这一点上,她阿耶兴许会比收回女儿兵权的李渊好一些。但有些固有观念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
事实上,武皇也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至少在李令月主动站出来说想争权夺位之前,武皇考虑过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李弘李贤等人,考虑过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侄子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唯独没有考虑过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女儿。
但武皇比其余皇帝开明的一点就是,她自己是以女子之身上位,她不会排斥她的继任者是一位公主。
后来,李令月用实打实的功绩证明了她比她的兄长们强,且她非但不会像她的几个兄长们一样与武皇对着干,还能帮助武皇收拢军权巩固地位。
彼时,无论是站在利益至上的皇帝的角度上,还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上,武皇都不会选择李令月之外的人。
李令月同样是以女子之身成为储君,她的太女地位注定不会像她兄长的太子地位那般稳固,她需得仰仗武皇,武皇不必担心她会背叛自己。
“我阿耶驾崩之后,留下的遗旨是让我的太子长兄继位,阿娘作为摄政太后为大唐把握大方向。但我的长兄在我阿娘看来不成器,从前我阿耶还在的时候,我的长兄便与阿娘政见多有不合,时常指责我阿娘残忍滥杀。于是,我阿娘没有遵循我阿耶的遗旨,而是亲自登基做了皇帝,并改国号为大周。与此同时,为了安抚大唐的朝臣,她依旧立我大兄为太子,待她百年之后,武周重归李唐。在我朝,如今‘大周’与‘大唐’的国号并存。”
“我阿娘比许多男子还能耐,即便我的阿兄如我阿耶所愿那般上位,也不会做得比我阿娘更好了。但总有一些人喜欢党同伐异,不符合他们认知的,便是错的。只因我娘是女子,即使我阿娘做得再好,在他们眼中,我阿娘依旧浑身是错。”
李令月对嬴政道:“其实,有一些人若是因为自身利益受损而反对我阿娘,我倒是能够理解。我阿娘上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阻碍我阿娘上位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益之争本没有对错之分,端看掰腕子之时谁能掰得过谁。但有一些人不能正视我阿娘的能耐与功过,一味地否定我娘,就显得浅薄而愚昧了。”
嬴政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只要能够让王朝一直繁荣昌盛下去,他并不在意上位的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
虽说武皇以外姓之人的身份夺位之事让嬴政感到有些微妙,但一想到武皇终究会把权柄归还给李家之人,这点微妙也不算什么了。
也许正如李令月所说,让自家能耐的皇后、太后代为掌管皇权,比让自家蠢儿子上位要强得多。蠢儿子会败家,能耐的皇后、太后却能让皇位实现平稳过渡,指不定还能扩大家产。
当然,这皇后、太后必须脑子拎得清才行。若是如赵姬这种蠢到要将自己儿子的江山拿去拱手送给情夫的,就罢了。
不过,像赵姬这类人,在后世的王朝中,多半也当不了垂帘听政的摄政太后,但凡她的皇帝丈夫脑子清醒些,就不会把幼子与江山托付给她。
“我身处权力的中心,见过了宫闱的诡秘风云,也感受过身不由己的滋味儿。我不愿如我大唐其余公主一般,到了年龄便被许嫁出去。恰好,我武力过人,与我的太宗阿翁有诸多相似之处。于是,我主动站了出来,为我阿娘收拢了我阿翁留下的玄甲军——这支队伍本是我阿翁留给我阿耶的卫队,将领虽对我阿翁、阿耶忠心耿耿,但并不如何听我阿娘的指挥。”
“我年满十三岁时,东突厥降而复叛,我主动向阿娘请缨戍边。自此便开始镇守安西四镇……”
一直以来,嬴政对李令月的认知都是片面的。
但今日,在李令月的叙述中,他“看”到了一个更为完整的李令月。
最初的李令月,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公主,但在看清了权力的无情之后,为了掌握自身的命运,她开始争权夺利。
当她的才干逐渐展现出来,当她发现,原来她还能做到更多事情之后,她便越发不甘居于人后。
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想要获得什么,便拿什么来换,这很公平。
在与李令月的那次亲密中,嬴政曾触及她身上留下的道道新伤旧伤,那些伤痕便是她的功勋。
当她的兄长们都在繁华富庶之地过着安逸的生活之时,是她站出来保家卫国,平定边患,又让边陲小镇从动荡不安渐渐变得富裕了许多。
唐太宗之时,虽灭了回纥、高昌、焉耆、龟兹等国,并在龟兹、焉耆、于阗、疏勒设置安西四镇,但他并未让这些国家彻底归心。
对于开疆扩土而言,占领土地,往往只是一个开始。如何将这些土地真正纳入王朝的管控,才是重中之重。
李令月担任安西节度使后,用经济、文化等手段,不断消化着打下来的土地,同时也蚕食着周边各国,加强大唐对这些国家的管控,并让这些国家的百姓认可自己大唐人的身份。一些未被纳入大唐管辖范围中的别国百姓,也因大唐人待遇甚好而向往着成为大唐人。
若是这样的李令月不配为储,还有谁配?她那些只会高谈阔论的兄长吗?
他何其有幸,竟能将这轮明月拥入怀中。
突然被嬴政拥住的李令月有些错愕:“阿政你这是怎么了?”
嬴政向来喜欢将自身的情绪藏得极深,令人探不清虚实,他为何会突然间放任自己情绪外露?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抱抱你。”
他的声线依然淡漠,李令月却能从他的怀抱中感受到,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如今想来,寡人能够如现在这样一般拥你入怀,当真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他们本该没有任何交集,在嬴政的世界中,李令月是来自九百年后的一道幻影,而在李令月的世界中,“始皇帝”早已作古。然而现在,他们却能在一起谈论政策与时局,这简直堪称奇迹。
李令月愣了愣,而后笑着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其实,我也没料到,我竟会与大军一起穿越到这里。”
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平行世界。在这无数个平行世界中,也会衍生出无数个秦王政与始皇帝。不同时期的嬴政,亦会有不同的想法。
而李令月刚好遇到了让她心悦的一个,这对于她而言,亦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嬴政轻抚着她的乌发,垂眸道:“你既是太女,自然该居于朝堂之上,为何你阿娘会命你亲自出征,将你至于险境?”
他虽从未问过李令月与她的大军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穿越时空,来到战国的,但想也知道,在穿越之前,李令月与大军的境况定然不是很好,指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嬴政本就是个观察力极为敏锐之人,李令月又未曾刻意在他面前掩饰。对于李令月身上的“神通”,他自有一定的猜测。
“因我储位未稳,尚需更多的功绩来令那些反对我之人闭嘴,也因我放不下安西四镇。吐蕃大军来势汹汹,这些年也唯有我与镇守在安西四镇的驻军最为相熟。换了其他将领来抵御吐蕃大军,我不放心。”
嬴政想起了李令月所率大军中,吐蕃降军占了一半。想来李令月平定吐蕃之乱的过程是顺利的。只是后来,不知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而后,他便听见李令月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你如今是越来越不掩饰你的想法了。”
“若在你面前,我还要处处掩饰自己的想法,岂不是累得慌。”
李令月以诚待嬴政,嬴政自然也愿以诚待李令月:“况且,我是当真好奇,你们究竟为何会来到此处。”
“因为一场大雪。”李令月道:“在吐蕃大军投降之后,我本是打算束缚住他们,将他们暂且关押在安西四镇。然而,未等我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天边便降下了一场暴雪……”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打乱了李令月的所有计划,将她带回了这战国乱世,也让她在此世滞留了将近一年。
“有时候,我都怀疑,那场雪是专程为你而下的了。”李令月与嬴政开玩笑道:“不过,也幸好我遇到的是你。若我遇到的是一统六国之后的始皇帝,只怕他就没那么容易相信我了。”
李令月从不觉得自己在权谋方面有多出众,倘若她遇到的是那个老辣的始皇帝,只怕光是与对方打交道,相互试探,就能累死个人。
“你的意思是寡人很好骗?”嬴政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绝对没有。我对你说的可都是真话,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哪里骗你了?”
李令月的眼神特别真诚。
她的确没故意欺骗嬴政,顶多是隐瞒了一部分想法,没有全部告诉嬴政罢了。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嬴政不也有想法瞒着她?有哪个上位者会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剖析给另一个人看呢?
“我只是觉得,若我遇到的是始皇帝,他的疑心病会比你更重,而且他怕是会将我和我手底下的大军利用到极致。”
当始皇帝的得力下属确实不错,嬴政总是不会苛待有本事的下属的。但李令月若要以外邦之人的身份与始皇帝打交道,就比较累人了。
“最重要的是,若我遇到的是始皇帝,那我就遇不到你了呀。”
李令月的这句话,让嬴政的目光彻底柔和了下来。
月光下,两道人影几乎融为一体。
李令月与嬴政聊了那么多,从前隋一直聊到武周,待他们往回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也幸好他们如今在李令月军队驻扎的范围内,否则,他们两个这会儿还在街头游荡,指不定就要有秦吏上前来盘问了。
在李令月与其军队入驻长安乡之时,嬴政为表合作诚意,命秦吏撤出了长安乡,将这块地的管理权限尽数给了李令月。有李令月的军队驻扎在此,平日里倒也无人敢在长安乡撒野。
“眼下天色已晚,陛下赶回王宫多有不便,不若在此处歇息一宿吧,也正好让陛下住一住刚建好的宅子。”这般说着,李令月在嬴政的掌心中轻轻刮蹭了一下。
那力道,轻的像是有根绒毛嬴政的掌心中扫过。
而后,她的手被嬴政一把攥住。
“令月,你这是在邀请我吗?”嬴政的眸色变得有些幽深。
“陛下认为是如何,便是如何吧……”李令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近来,我又命人研制出一物,名为火炕。这火炕的保暖效果,可比铜炉还好。只是它不似铜炉和手炉那般,便于移动位置和随身携带。陛下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这火炕的厉害之处,不止嬴政感受到了,李令月也感受到了。
夜幕中,李令月感到有几滴水珠自上方滑落,伸手一摸,原来是嬴政前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的手循着她的伤疤蜿蜒而下,最终,扣在了她的腰间。
“还疼么?”
“早就不疼了,只是有些痒。”
李令月轻笑着道:“陛下今日当真热情……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陛下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很快,她就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
火炕的温度,自下方传来,将她也灼得满头是汗……
翌日一早,嬴政便开始洗漱穿戴,准备离开长安乡。
此番前来,他可谓收获满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在离开之前,他看着犹自在酣睡的李令月,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
待他离开之后,李令月睁开双眼。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竟也有这般细致的一面呢?
嬴政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他回到咸阳宫。
恰逢年节喜庆之时,偏有人要让他心窝上扎刀子,劝他将远在雍城的赵姬迎回咸阳宫。
嬴政眸中的些许笑意尽数消散,黑瞳中的光芒晦暗而幽深。
若换做他从前的脾气,在听到这等话之后,早就按捺不住,将前来劝说他的人拉下去斩了。
这些人明知他对赵姬不喜,还来劝他释放赵姬,这不是故意要跟他过不去么?
但现在,嬴政既然要在民间经营出好名声来,自然不可再如过去那般随性。
只是,让嬴政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恶气,他也是万万不愿的。
他想了想,对这些劝谏他之人道:“当初是太后认为雍城风水好,于她身子有利,于是主动提出要去雍城。如今也是太后留恋雍城之景,不愿返回咸阳宫。你们却为一己之私,不顾太后身体,一力劝说寡人拂逆太后心意,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当身边的大臣用一些冠冕堂皇之语,来给你戴各种帽子的时候,不要犹豫,直接把帽子扣回他们头上。必要时,还可以上升定性。
——为君者,要学会说话的“艺术”,别轻易用暴力来应对别人的话,否则,他们还以为你怕了他们。
——只要你说得笃定,说得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他们就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完成好善后工作,别给自己留下明显的话柄,就是你的胜利。
以上话语,都是李令月分享给嬴政的心得。
她本人跟朝堂上的文臣斗嘴之时,就是这么操作的。
在李令月看来,她家恋人就是太高傲了一些,不屑跟人斗嘴,只想着用最直截了当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所以他才会被扣了一盆又一盆的屎盆子。
唔……本来李令月在看待“始皇帝”时还比较客观公正来着,不过现在,她对自家恋人有滤镜了。
如果嬴政跟别人发生了什么冲突,那肯定是别人的错。她只需帮着自家恋人,让他别吃亏就好。
谁人不护短?谁人不偏心与自己亲近的人?
李令月在教嬴政如何“睁眼说瞎话”时,那是相当的理直气壮。
由于秦王政过往的“信誉”太过良好,众人都知道他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此,当他没有认下这“囚母”之名,反过来指责这些大臣们不顾太后赵姬本人的意愿时,前来劝说他的大臣和士子们一下子懵住了。
这个时候的国君大多数还是比较耿直的,跟后世那些老奸巨猾的皇帝们完全不一样。
冒死前来劝说秦王政的大臣和士子们不由面面相觑。
难道说,当真是他们误会了秦王?其实是太后赵姬自己不愿意回咸阳宫,而非秦王囚母?
嬴政在说完这番话后,便离开了。
这些人若是不信,便自己去雍城找赵姬求证吧。
自从嬴政当着赵姬的面,亲手摔死了赵姬与嫪毐的两个私生子之后,他与赵姬为数不多的那点母子情分,算是彻底玩完了。
他不愿再见到赵姬,赵姬又何尝愿意再见到他?
即便赵姬抱着膈应嬴政或是复仇的心思,想要回到咸阳宫来,嬴政安排在赵姬身边的人,也自有办法令她打消这个念头。
无论这些人怎么求证,他们都只会得到一个结果。
嬴政的行事方式比以往柔和了些许,但他本人的心思却比以往更加难以揣测。
这一点,身处咸阳宫中的华阳太后与夏太后是最先发现的。
虽则她们平日里只有在嬴政来向她们问好的时候,她们才能见到嬴政,但她们在宫中,平日里闲来无事,时间和精力自然就用在了揣摩嬴政的心思上。
“若是以往,谁敢在赵姬之事上劝说政儿一句,政儿定然勃然大怒。如今,政儿竟也学会与人虚与委蛇了……”夏太后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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