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顿了顿,道:“这就不劳大母操心了。寡人近来十分忙碌,就不来大母这里了。大母若觉得无趣,可与夏大母作伴,或是去雍城王宫看望看望……赵太后。”
在提及赵姬之时,嬴政对她的厌恶溢于言表,他甚至连一声“阿母”都不愿再叫。
华阳太后听了嬴政的话,浑身一颤。待她回过神来之时,只看到嬴政离去的背影。
咸阳宫很大,从华阳太后所居住的宫殿到秦王所居的宫殿,要花费不少时间。
嬴政在回到自己所居宫殿的路途中,想了很多。
他回想起李令月与他说起大秦王朝二世而亡时,始皇帝那些子嗣的表现。
在如今还是秦王的嬴政看来,始皇帝子嗣数量虽不少,但在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担起重任的,却无一个。
他们或许孝顺,或许仁义,或许讨人喜欢,但作为继承人,他们无疑都是不合格的。
始皇帝的长子扶苏与其他诸子相较,算是比较有才干的那个。可想要成为大秦的继承人,仅仅只是有才干是不够的。扶苏的政治嗅觉不够敏锐,达不到始皇帝的要求,也达不到如今尚且膝下空空的秦王政的要求。
这也让嬴政不怎么追求子嗣的数量——生再多有什么用呢?若是没个能顶事儿的,在他看来还不如从老嬴家旁支里寻个能耐的子弟继位。
更何况,嬴政刚与李令月确定情侣关系,如何能令对方伤心?
李令月虽未对嬴政说过不许他纳妾的话,但想也知道,若嬴政寻了别的女人,她定不会再理会嬴政。
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而与李令月闹僵,着实划不来,也并非嬴政所愿。
眼下,嬴政只想先把那些在他看来十分紧要的事务一一处理妥当。
至于往后的事如何发展,往后再说吧。
变法之事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此次变法较为温和,只是放宽了对黔首的部分限制,将先进的农学知识教导给黔首,并将先进的农具交到了农人的手上。
除此之外,嬴政还加强了对吏治的监督,禁止官吏随意解读秦法,坑害黔首。
此项工作由秦锐士来完成,一旦秦将发现官吏随意解读秦法,戕害黔首,必将重罚。这些负责巡逻的秦锐士还会顺道将简易版的秦法告知沿途的黔首们,并向黔首们宣扬秦王的仁德。
这在过去,简直不可思议,秦国与秦王向来以“虎狼之国”与“暴君”的面目示人,他们几时需要“仁德”这种好听但无用的名声了?
可眼下,秦王与李斯就是决定这么做,其他秦国大臣虽困惑不解,但此事反正也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跳出来反对新法。
由于此次变法没怎么侵害秦国现有阶层的权益,李斯的新法推行的颇为顺利,没遇到什么大的阻力。
不过,秦国朝臣们对李斯的感观仍然不怎么好。
究其原因,《垦草令》当初限制的不只是黔首,也对朝中官员及王公贵族进行了限制。
譬如《垦草令》中规定,官吏不准将当日的政务拖延到次日,这便限制了官吏们的行事作风。
权贵之家需要根据人口数量来增加赋税,以此来限制这些人家养门客。
卿大夫与贵族之家,除嫡长子外,其余的子嗣需要承担徭役与赋税。倘若他们想要免除家中子弟的徭役,需要花费比黔首家更高的代价。
商鞅不仅对黔首们管头管脚,对官员及贵族们也管头管脚,剥夺了他们的诸多特权,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也难怪许多人明知商鞅变法对秦国意义重大,却仍对商鞅恨之入骨。
当自身的利益受到侵害之时,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一心为公,毫无怨言?
李斯所变的新法放松了对黔首们的许多管制,却没放松对官员和贵族们的管制。
两相对比之下,秦国大臣与贵族们对李斯的印象自然好不起来。
哪怕李斯为人圆滑,在变法的过程中已经尽可能争取这些人的好感,也仍然效果有限。
毕竟,这之间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甚至有种自己比不上黔首的错觉。
况且,李斯现在所变之法没有损害到秦国大臣与贵族们的利益,不等于未来不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呀。
他们可是听秦王透过口风的,变法不会只有这么一次,之后还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如今,秦王政视李斯如“商君”,而对于“商君”这类人物,秦国大臣们皆是心中尊敬,却难以与之亲近。
他们生怕哪一日,自己与自己所在的家族就成了李斯杀鸡儆猴的典范。
李斯在见到秦国的王公贵族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之时,也只能露出一声苦笑。
其实,在他接下变法重任之时,就明白,自己多半要做秦王手中的一把刀,秦国朝堂上只忠于秦王的孤臣了。
可他总是不肯死心。
眼下,秦国大臣们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在目前看来,秦王对他还算倚重,没打算对他用过就扔。
李斯身边的书童见状,向李斯提议道:“老爷若是觉得孤立无援,何不去寻那韩公子非?”
“一则那韩公子非与老爷同拜在荀子门下,自有一份师兄弟情分,二则韩公子非也与老爷一样,身边无人相助,三则韩公子非也是法家之人,听说他曾上书劝韩王行变法之事,对于如何变法,想来心中应很有章程。”
那书童口齿极为伶俐,对着李斯侃侃而谈:“既如此,若让韩公子非来帮老爷,定能为老爷减轻一部分重担。他虽有可能会分走一部分功劳,但也能为老爷分走相当一部分风险和压力。况且,如今满朝皆知,这变法一事是老爷开的头,若变法成功,老爷自当居首功,这是谁也抢不走的。”
李斯细细一想,觉得书童说得有道理,便问:“这话是你想出来的,还是王上的意思?”
“小的曾受王上恩惠,如今又在老爷身边当差,自然盼着王上与老爷都能如意。王上既然专程派人将韩公子非接入秦国,必是想用他的。只是韩公子非一心存韩,王上不知该将他用在何处趁手。老爷若能劝说韩公子非与您一起主持变法之事,非但能加快变法进展,也是为王上解决了一桩难题。届时,王上定会更加看重老爷。”
“此话在理。只是,那韩非就是个认死理的犟驴,且其理念与商君相似,认为应当以重法治国,与此次秦王的变法理念背道而驰。”李斯喃喃道。
李斯若要劝说韩非加入此次的秦国变法一事,该如何让韩非好生为秦国干活呢?
李斯自个儿在琢磨了一宿,反复权衡利弊之后,第二日,便登了韩非的门。
彼时,韩非正坐在小院之中,翻看秦法典籍。
“你,你怎么,来,来了?”
韩非在看到李斯之后,态度颇为冷淡。显然,他对李斯可没什么“师兄弟情”。
从前二人同拜在荀子门下时,韩非是韩公子,李斯只是一介寻常士子,韩非的地位自然高于李斯。
可如今,李斯已是秦王倚重的变法重臣,韩非在秦国却身份颇为尴尬。
他们二人身份已然有了极大的转变,韩非对李斯却依旧态度不改,这也让李斯心中略有不虞。
但李斯没有将自己的心绪表现出来,他是个聪明人,向来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可以忽略的。
况且,韩非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对着谁都这样,也不单单是对李斯如此。哪怕他在秦王面前,表现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么一想,李斯心中便痛快了不少。
只见李斯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韩非道:“韩兄大才!整日在小院中蹉跎,岂非委屈了?斯虽不才,眼下在王上面前还说得上几句话。如今斯有一计,可令韩兄得到王上的看重!”
“你,你能,能让王上,重用我?”
自打与小张良敲定了入秦以来的计划后,韩非便一直盼着能够在秦国一展宏图,既可实现他自己的政治抱负,又可在秦王面前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好劝说秦王不要对韩国动手。
可韩非的计划执行得并不顺利。
秦王虽肯定了韩非的才干,但他给韩非安排的几个官职,都不怎么适合韩非。
至今为止,韩非仍然表现平平,这与韩非的期盼落差太大,让他颇感沮丧。
“自然。”李斯热情地拍了拍韩非的肩:“你我同出一门,又都秉承法家思想,如今同在秦国为官,正该勠力同心,争取在秦国尽快站稳脚跟。”
他说得情真意切,韩非不免为先前对他的怠慢而惭愧。
李斯又道:“韩兄可知,眼下王上最看重的是何事?”
韩非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道:“变法?”
“不错,正是变法。王上任命斯为左庶长,给予斯诸多便利,就是为了让斯为他行变法之事。可变法一事兹事体大,斯一人终究独木难支,正需要韩兄这样的大才鼎力相助。”
一说起此事,韩非就不由来气。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韩非就是因为自觉与李斯理念不合,才对李斯这般冷淡的。
这年头,若是政见不同,即使是亲戚之间,亦能形同陌路,何况他们只是师兄弟?
当下,韩非便恶狠狠地瞪向了李斯,出言斥责他:“人之初,性本恶。唯有,唯有重法,方能抑制,抑制人之恶。你非但不思量……加重刑罚,反而劝着,劝着王上放宽……放宽限制,你简直是在纵容……纵容黔首作恶!”
一段话,韩非说得磕磕巴巴,极没有气势,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都在这段话里头了。
在韩非看来,黔首懂什么呢?唯有重刑,方能遏制住犯罪的风气,逼迫他们向善,让国家变得井然有序。在这方面,韩非与商鞅观点极为相似。
李斯闻言,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法,难道是李斯自己想变的吗?还不是秦王想变!
在秦王的极力坚持之下,哪怕李斯不信奉新法,也只能尽可能把新法的诸多好处给掰扯出来,而后拿着这些东西去说服众人。
李斯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学说,他不过是识时务罢了。
“劝导秦王宽容待人,让秦王变成一个‘仁君’,难道不好吗?韩兄事秦的最终目的,是存韩。若是韩兄能够助秦国完成变法,彻底改善秦王对外的形象,这对于韩国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李斯对着韩非循循善诱道:“至少,仁君是不会随意攻打其他国家的。”
拥有形象包袱的人,总比百无禁忌的人要好对付得多。
韩非听了李斯的话,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许久后,韩非才神色复杂地看着李斯:“你、你,不是,一心,事秦?”
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斯面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我当然是一心事秦,可与此同时,我也是一名楚国人。若我既能在秦获得高官厚禄,又能令秦与楚好好相处,那我何乐而不为呢?”
这自然是蒙骗韩非的鬼话。不是所有人都像韩非那样,一心惦念母国的。
李斯与其家人在楚国也不过是底层人士,纵使李斯靠着识字一项在楚国混了个小吏当,他家的日子也仅仅只是比普通黔首要好过一些罢了。
对于李斯而言,如今他在秦国得秦王看重,其余大臣们看在秦王的面子上,也对他客客气气,尊重有加。李斯可以在秦国朝堂上直抒己见,将自己所学尽数展现出来。
从前的日子与如今的日子差别如此之大,李斯又怎会怀念在楚国的那些日子呢?
也别说什么爱国不爱国之类的话,春秋战国数百年征伐不休,大国吞并小国之事时常发生。楚国不也是吞并了别的国家,这疆域才一日日变得那么辽阔的吗?往上数几代,李斯故乡那地界儿究竟属于哪国,还真不好说。
李斯觉得,韩非这般看重韩国,不过因为韩非是韩国公子。韩非对韩国,天然便多了一份认同感与责任感。
倘若韩非只是一介普通士子,他一身才华,在昏庸的韩王手底下却得不到重用,难道他还会一心为韩国考虑吗?
当然,李斯现在正要忽悠韩非来与他共事,他自然要表现出一副对韩非感同身受的样子。
韩非在听了李斯的话后,果然对李斯多了一分亲近感。只是,他对李斯的所作所为,仍然不大赞同:“你这岂不是,背叛了,背叛了自己的理念?”
法家认为应该以严法治国,加重刑罚,以此来震慑黔首。李斯却劝秦王放宽刑罚,做一个仁君,这岂非与法家理念,与他们所学背道而驰?
李斯道:“世间安得两全法?若要尽可能从秦国的虎狼之师下保全故国,便得劝着秦王做个仁君。若要劝着秦王做个仁君,便当对黔首施以仁政。”
“如今难得秦王听得进我的劝告,肯依照我的计策行变法之事。为楚国,也为我自己,我无悔。”
韩非闻言,沉默了良久。他既钦佩李斯的忠义,又难以在“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与“存韩”之中做出抉择。
李斯似乎也明白他心中的纠结,并不催促他立刻给出答案。
在犹豫许久之后,韩非心中的天枰终是偏向了“存韩”。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你我这等背叛一身所学之人,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李斯见韩非有了松动之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前路如何,又有什么要紧?我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于李斯而言,在秦国谋得高位,顺利为秦王完成变法,便是他之所求,他并不后悔忽悠韩非一事。
可这话听在韩非耳中,却有了另一层涵义。
“但求,无愧于心么?你说的,极是。”韩非朝着李斯伸出了手:“秦国的新法……你拿来,给我看看吧。”
当李斯忙着为自己网罗变法人才之时,嬴政也忙着与诸大臣们商议在秦国境内开办造纸厂之事。
如今正值冬日,黔首们不需去田间劳作。在嬴政看来,这段时间正好让黔首们都给他去造纸厂打工去。待到来年开春,地里需要播种与劳作之时,留一部分女子与老人在造纸厂干活就是,那些壮劳力则依旧回田间劳作。
与此同时,嬴政还要求底下的大臣们尽快为他招揽一批商业人才。
对于嬴政的种种举动,秦国大臣们都感到一头雾水。若说从前嬴政行事还算有迹可循,那么最近,他们已经跟不上嬴政的思路了,而嬴政也没有事事都向他们解释的意思。
他们隐约明白,嬴政的种种“异常”,都与他从大唐太女那儿得知的“未来”有关。可他们并不知道嬴政意欲何为,又究竟准备将秦国导向何方。
于是,忧心忡忡的秦国大臣们只能时不时劝谏秦王步子不要迈得太大,行事莫要操之过急。
无论谁对嬴政说这话,得到的回复都是:“放心,寡人有分寸。”
此时,年轻的秦王在诸臣心中虽有一定威望,但这威望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始皇帝那种程度,可以凭着一己之力推进许多亘古未有之事。
但秦王那成竹于胸的模样,还是让许多秦国大臣们选择相信他。
无论如何,他们的王上自上位一来,行事皆有章法可循,从未令他们失望过。
既是王上坚持要做的事,自然有其道理。
秦国朝廷的效率高得惊人,没过多久,嬴政与大臣们便根据派出去的人打探到的情报,在咸阳城附近择定了四处地点,用来开办造纸厂。每处造纸厂根据其实际情况,雇佣三四百名黔首入厂干活。
造纸厂为其工人提供一顿早食,一顿午食,以及若干秦半两。
给的钱虽不多,但在负责督办此事的王绾看来,仅仅只是提供早食与午食,便足以令住在附近的许多黔首趋之若鹜了。
然而,出乎王绾意料的是,当建议造纸厂修建完毕准备招人时,黔首们只是缩在后头小声交谈,并不敢上前来“应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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