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瑜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提声唤道:“别睡,闻人珏,醒醒,你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重复了几遍,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声音,那形容狼狈的男子眼皮微动,却仍然未能给予她任何回应。
但也只是这一点的反应,也足以令她稍感安心,心生鼓舞了。
前路长道漫漫,漆黑无声。然而她并非是一人独行,此时此刻至少还有同伴在同她一道前进。
心中的疲惫之感去了几分,仔细瞧了瞧天色,但见头顶的云雾略散开了几许,她方才起身带着闻人珏继续往前方走去。
二人身影相贴,透过那单薄的衣物,能极为清晰地令彼此感知到对方身体的温度。
方才滑坡时受到了冲击,昏迷许久的闻人珏眼皮微动,微微恢复了几分意识,迎着胡乱拍于面上的细密雨丝,艰难地睁眼。
此处光线不佳,视线中他只能隐隐瞧见女子那圆润小巧的耳垂,与上头挂着的轻轻晃动的耳坠子。
那琉璃珠子于夜光下依然剔透光亮,晃动间映射出些许奇特的微光。
闻人珏眼眸微动。
这应是母亲转送给她的吧。
这珠子本是他从偏僻东海寻来的珍物,专门请人制成了一对耳坠子,送给母亲。
虽然他本就没想过她可能会佩戴,可不曾想,今日竟能于自己嫂嫂身上看见了它佩戴时的模样。
果真是很漂亮,这耳坠子很衬她。
正巧自己屋中还留存有诸多珍奇的珠宝,若是她能喜欢,他倒是很想亲自为她打上一幅头面。
那些珠宝,就得配她这般的女子才是。
他口舌干燥,莫名觉得心脏跳的厉害,只觉得是自己许久未曾进过食的缘故罢。
头脑间思绪繁杂,那串耳坠子上的玉珠摇晃着轻拍上他的面颊,留下一串不似痒更不似痛的奇异之感。
感受到女子又一次滑落于地面,抬手艰难地拉扯着他起身,闻人珏思绪微沉,想要自行直立起身来,可到底是腿脚软绵无力,实在有心无力。
他尚且未能平衡住身体,却被一只手臂径直拦住了腰身,那暖意划过腰际,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醒了?”
清润的女声于嘈杂风雨声中是意外的清晰,闻人珏略感不自然地侧过头去,轻抬眼皮看向她的双眼,正要开口回应,却又听她继续说道:“省些力气,你且仔细听听,这山间的鸟鸣声你熟不熟悉?”
闻人珏闻言果真顿住了未出口的话语,屏息凝神,依着她的指令去捕捉耳畔的声响。
等待了几息,耳畔再度传来鸟鸣之声,其穿透力亦是极强,于群山中回荡许久而不去。
季书瑜起初并无所觉,只是那鸟声持续的时间太久,且群山中只有此一道鸟鸣,单调的异常。因而她这才迟钝地回想起来,闻人珏身边豢养有一只翠鸟。
那鸟略通人语,极富灵性,之前于鹿鸣山寨中闻人珏以唇语告知了她此事,言她可以借助这条渠道同他联络。
……而后来,援兵赶来的速度也确实证明了,这翠鸟的小脑袋着实灵光的过头了。
可先前能唤翠鸟来辅助她,是因它从未就跟丢过他们,而眼下,她却不知该以何法子唤那鸟过来。
闻言,闻人珏抿了抿苍白的唇,答道:“确实是我的信客。我衣襟中有一枚竹哨,劳你取出吹响它吧。”
如今他状态不佳,吹哨之事便也只能由季书瑜代劳了。
季书瑜十分自然地照做了,抬手从他衣襟中摸索出那节竹哨,置于唇边。
正当她准备吹响竹哨之时,忽而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面色略有几分迟疑。
未待她开口,闻人珏却如知晓她心中顾虑一般,解释道:“无须担心,这并非寻常之哨,声音近似鸟鸣,不会引人发觉的。”
即使发觉了,二人如今也已经行出了这般远的路,附近都是高大树木可作掩饰,山庙中的那些人即便是要寻摸过来也需费上好一番功夫。
季书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鼓起腮帮子将手中的哨子吹响。
霎那间,哨音回荡于风声雨声之间,其音异常清越响亮,若不仔细辨认,果真是难以察觉这并非是鸟鸣之声。
二人停留于原地等待翠鸟的回应,两双同样带着疲惫的眼意外对视上,气氛略有一瞬的凝滞。
听到远方传来了回应般的鸣啼声,季书瑜轻咳了一声,似没话找话一般问道:“小叔这鸟当真是颇有灵性……妾身想问问,您平日里是将它关于笼中驯养,还是由它于山林之间肆意穿游,随意放养的?”
她这话本是无意的疑问,可这下意识的思索角度,却令闻人珏隐隐品出了另一番含义。
若是寻常闺阁女子,见到通人语的禽鸟只会觉得稀奇,顶多问问它的来处与价格。
可她却问他,饲养这鸟儿的方法是什么。
是拘于笼子,还是放养于天地?
闻人珏神情微妙。
这便关系到调教禽鸟的技法了。
禽鸟如何生来便能通人语?若是想要做到将蛮物驯养至这般灵巧,不花费大功夫如何能成?
其中需以秘术长期进行调教,财力物力精力缺一不可,所用的技法亦是极为私密的东西,并非是能随意同外人透露的东西。
她会这般问,他属实是没有想到。
可眼下,闻人珏也并不想浪费自己的精力,却只为说些玩笑话欺瞒戏耍她。
第50章 草木皆兵 唯一能听得见的,便也只剩下……
他顿了半晌, 方才气息不稳地答道:“初时需以囚笼拘束,进行选、蹲、换 、架、盘、提等调教之术,待禽鸟逐渐温顺, 即可除去笼子放飞了。若是小夫人感兴趣,日后我可亲自为你调教一只。”
秘术虽是不能吐露, 但她若是喜欢, 他也乐得花费些许功夫, 送些稀罕物哄得美人高兴,也能使得二人从前于山寨中留下的隔阂悉数消融。
……倒是预想之中的答案。
见他不肯再多说, 季书瑜也识趣的不再多问,神情若有所思。
未过多久, 头顶上空中传来一阵落叶簌簌之声, 她微抿唇, 循声望向树顶。
视线中,一只羽翅极大的青蓝色翠鸟扑棱着翅膀,灵巧的穿过茂密枝丛,之后又似一枚青叶飞旋着下坠, 徐徐落于闻人珏的肩头。
一如初见时那般, 歪着颗毛茸茸的脑袋斜视于她,口中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啁啾之声。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季书瑜问。
闻人珏将自己腰间的系带递了过去, 示意她用匕首将其截成两段细丝, 一圈圈缠于翠鸟双足之上。
“成了, 之后它会领人过来寻我们。”
掌心微抬, 翠鸟张开翅膀再度飞入树丛之中, 不过几息便彻底无了踪迹。
“送出的消息短时间内难以传达到,不如我们继续往下走吧。”季书瑜将手臂的袖子捋高,一边说道。
纤细腰身以下的裙摆皆染满了尘土, 灰扑扑不见原本的花色。
她费了极大的功夫带着他走出很远的路,神情中的疲惫如何也掩饰不住,就连身上裸露于外的肌肤也被划出了道道血痕模糊的口子。
可即便是如眼下这般狼狈的姿态,那双明
眸却仍若为春水洗濯,似池中菡萏,洁而不染,灼而不妖。
“若你觉得身子不适,我们便去前头寻个树少的地方歇息片刻,如何?”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夜幕中闪过一道微弱的白光,而耳畔隐约的雷鸣之声,也在时时刻刻地提示着他们,于雨夜的山林间行走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
听着少女的疑问,闻人珏睫羽微抬,静默的注视着她。
他其实仍旧不明白,她到底是因何缘故而执意要救他。
若是一直寻不到出去的法子,她又是否依然会如眼下这般,与他相伴于风雨之间,不离不弃?
她慧黠又坚韧,青春鲜活得像是日光下最为明媚的一汪活泉,缓缓淌过他晦涩的眼前。
而他是口干舌渴的旅人,偶然得以窥见这一池的清澈,很难不去渴望触碰这清甜的澧水甘霖。
很难不去渴望去靠近。
他不自觉地贪恋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体验,却因害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而不敢将它出之于口。
最后只得将它藏匿于心中反复品鉴,借着反复回想二人昔日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来揣度她的心。
“如今外头的雨才小了些,不若趁此时机继续往下走吧。”季书瑜对于他心中荡开的涟漪毫无所觉,凝眸观察了一番远处的云层,如是说道。
天色太过昏暗,并不能令人直观地看见远处的景象。他们方才已经在山中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此时的位置估摸着距离山脚处也已较为接近了。
闻人珏对此提议并无异议,只是之后不论季书瑜如何劝说,他都不肯让她继续背着自己行走了。
她如今已是精疲力尽,他既然不能帮上忙,那能替她减轻一点负担,而不是成为一个纯粹拖累她脚步的累赘也是好的。
见他执意要如此,季书瑜也只得作罢,于一侧的树丛中择了两根更为结实粗壮的长木作杖,一边扶住他的肩膀,领着人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去。
同样染满尘灰的血色衣摆随风轻曳,若红蝶扑翅齐飞。
漫漫长路,似永无尽头。
寂静暗夜中,唯一能听得见的,便也只剩下彼此间那急速跳动着的心跳。
偶尔照亮整个山谷与江面的霹雳雷光,是危险,亦是机缘。
黎明之前的夜色最为阴沉,一道刺眼的白光乍然划破天际,将山脚下的景象照的格外清晰。
走出密林,眼前苍穹之下是一小片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屋舍,其中水田颇多,生活气息颇为浓郁,及富避世农舍的宁静恬适之意。
另一侧的高山上又有山泉汩汩而下,于山脚处汇成一条溪渠,围绕着众屋舍良田,滋润其中众多生灵。
有屋舍,就有人。
季书瑜如释重负地轻吐出一口长气,面露喜色,正想要同身边之人开口说话。
可侧过头去,视线之中却见闻人珏不知于何时已紧闭上了双目。他的躯体不自觉地打着寒颤,额上布有一片细密的汗珠,对于周身的动静竟是毫无察觉一般。
似是被魇住了一般。
她心猛地一跳,伸手探上闻人珏的额头,而指腹传回的温度也证明了她的猜想。
“闻人珏,醒醒,别睡!”
她二话不说地将男人的胳膊架于自己肩上,带着他快步往前方屋舍而去。一路上聚精会神地扫视过那一片片的土地,最后停留于一处院门外植有延胡索与诸多唤不出名字的药草的屋舍,抬手叩响房门。
敲了半晌的门,屋舍中方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有脚步声向门板处靠近,嘟囔道:“这天还没亮呢,是谁在叩门啊?”
因为隔着道门板,彼此之间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更是难依据声色分辨男女老少。
见里头迟迟未有动静,亦无开门的迹象,季书瑜此时也顾不得心中的顾虑了,只得开口提声唤道:“实在对不住,方才观您屋舍外辟有药田,因而妾身便猜测这屋舍的主人可能通晓医术,故而过来叩门求医。”
“求医?”
“是,妾身同伴在赶路的途中意外被毒草割伤了,如今昏迷不醒,冷汗不止,妾身十分担心他的状况。”之后,她又补充道,“妾身带了足够的酬金,可以全部给您……望医师能够出手相助。”
那人闻言顿了半晌,方才半支开了一条门缝,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外头,眯眼问道:“你们是来灵岩寺供奉的香客?如今不过辰时吧,你们如何还在外头行走?”
季书瑜垂下眼眸,一边流利地对答,言道:“您说的不错,我们确实是来此地礼佛的香客。只是不幸,即将到达宝山的时候突然落了雨,那土地忒过湿滑,马车意外陷入了土坑之中久久难脱出……我们别无他法,这才决定徒步行走过来,可上山尚且需要许久呢,因而只得向您求助,叨扰片刻了。”
她静默地等待着屋中人的回话,见他久久不曾言语,攥紧的掌心之中悄然生出一丝薄汗。
片刻之后,那门缝终于被打开,伴随着尖利地‘吱哑’声响,露出后头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者面容。
他鬓发花白,眼眸亦是浑浊,可苍老的脸上并无任何的表情,只抬眸往她身侧的男子扫视了一圈,缓慢地点了点头。
“可以,进来吧。”
得了屋舍主人的准话,季书瑜连忙向他道谢,背着闻人珏往屋内进去。之后又按着老者的指引,将人放在了靠近窗侧的一张竹榻之上。
“有劳您先为他看看。”她退后几步,将榻边的空位置让了出来,“他身体时冷时热,症状已是持续了有一会儿了。”
老者并未多言,上前几步为闻人珏进行搭脉,待过了半刻钟后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他的瞳孔,双眉微蹙。
他眼珠微转,望向季书瑜,问道:“倒是种奇特的毒……你可还记得那毒草长的什么模样?是什么颜色?有没有采摘一株带过来?”
坐于一边竹椅上休息的季书瑜抬眸瞧他,回应道:“不太记得了,方才只顾着避雨,并未仔细留意身边的草木,更没有采摘。”
闻言,那老者摇了摇头,叹气道:“那可不成,若是连是何种毒草都不知,那老夫又该如何为他根治毛病?”
见她神情略有犹豫,他又言道:“我观你们二人装束不凡,出行时应是有随从跟着的吧?不若去唤他们过来帮忙,一道出去寻那伤了公子的毒草。”
屋舍内光线微弱,豆大的烛火被细风吹动,摇晃若水波。
女子微微侧首,眼眸中倒映出跳跃着的火光,面上带出一个歉意的笑,解释道:“这却不成,此行队伍中一共驱了六辆马车,可带的随从却只有几个,而要他们将几辆马车挨个从泥坑中拉出,再赶过来……那恐怕还需要费上几个时辰。不若这样,您也不必有太大的负担,眼下没有毒草,您只消给他配一帖寻常的止疼解毒汤药就成。”
她面上神情无害,只是宽大袖底之下的纤手缓缓把住了短刃刀柄,指节力度之大隐隐透露出几许苍白。
形势所迫,短短两日内她已经历了太多的变数。眼下已着实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单纯的草木皆兵之感,还是出自本能的防心了。
无论这人有没有异心,是为财,还是为旁的什么,她都必须要成功救下闻人珏。
第51章 星离雨散 “我是来此处寻人的。”……
老人抬手捻了捻花白的胡须, 思忖片刻后,答道:“此事倒也成,既然小女娃你都这么说了, 那便依你……不过屋中储备的药草已经不多了,老夫还需去外头现采些新鲜的回来, 不如, 你先替我生炉火吧。”
之后他便不再多言, 一边凝眸思考,一边从一旁的墙面上取下一只斗笠, 转身去到外头的田里了。
屋舍内昏暗而冷清,房门支开一条细缝, 传来隐约的雷鸣之声。
夜幕低垂, 雨丝如细密的线帘, 轻轻覆盖在广袤的土地之上。夜色如墨,隐约勾勒出田埂的轮廓,朦胧中透出几分静谧与神秘。
没过多久,虚掩着的房门方才被推开, 携来一股子潮湿的泥土气息。
老人提着竹篓来到炉灶边, 视线扫过炉底,一双花白眉毛忍不住轻挑起, 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意外。
他以浑浊的双目打量她, 开口道:“火生的不错。”
见她不答, 老人发出一声低笑, 起身坐到一旁的藤椅之上, 动手处理起草药来。
居室中烛火微弱,光线不佳,是以他不得不弓下腰身, 将药材拿到鼻尖处仔细进行分辨。
季书瑜则仍然坐于那张竹椅上歇息,一边恢复着体力,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他所有的举动。
待处理完了一篓子的药草,老人方才佝偻着腰背来到炉灶边上,将挑选好的药草放入其中。
“成了,小女娃,既然你连烧炉子都能做到驾轻就熟,那想来之后的煎煮应也不成什么大问题……哝,水就在那只被石板盖着的缸里,煎煮时记得先用武火,待烧开后,再转成文火,持续两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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