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雅神色慌乱, 见季书瑜久久不出声, 眼中倏然落下泪, 握着她的手腕苦苦哀求道。
季书瑜回首, 以指腹为她拭去眼泪, 抬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温声劝慰道:“别哭。”
“嫂嫂答应我……我就不哭了……”闻人雅抽抽搭搭的抹泪,执着地向她讨要一个允诺。
她垂下眼睫, 掩住眼底的疑惑之色,微微颔首,无奈道:“安心,我不告诉别人。这事暂且不提,你先收拾一下妆面随我回去,我们离席太久恐会惹人心生猜疑。”
“好,雅儿都听嫂嫂的。”
闻人雅闻言方才破涕为笑,忙点了点头,取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面上的泪珠。
待散了席,天色已是浑黑。
数十位烛奴身着绿袍,腰系束带,执着以龙檀木雕成的烛跋,列立于园中,为来往女客照明脚下道路。
出了府门,直到二人坐上马车之后,季书瑜方才觉着那股一直于暗处隐隐着窥视着她们的视线消失了。
她抬手掀起帘子的一角,向外头望去,神情莫名有些凝重。
“嫂嫂在看什么?”
闻人雅情绪低落,俯身抱住她的腰肢,将脸埋于美人怀中,轻嗅她身上的香气。
“嫂嫂的气味跟兄长身上的真是一模一样。”她忽而抬起脑袋,抽动着小鼻子,带着些许模糊不清的鼻音说道。
“不像是单纯的香料气味,而是那种隐秘的……”
季书瑜动作略有不自然地将她四处作乱的脑袋轻轻推开,抬腕于鼻尖下嗅了嗅,打断她的话,说道:“没有,就只是普通的香料。”
被她严肃的神情逗乐,闻人雅以手掩唇,发出一串闷闷的笑声。
“嫂嫂平日里如兄长一般温温柔柔,清冷若云中仙,缥缈的好似叫人永远摸不见抓不着。倒是眼下这般略带羞赧的神情瞧着更有些烟火气,也更叫人亲近些。”
闻言,季书瑜没好气地垂首瞥她一眼,“莫要再胡言了。话说回来,今日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闻人雅识趣的闭上嘴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非是雅儿有意要欺瞒嫂嫂。那人乃是东宣王之义子,名唤楚江生,但我与他确实并不如何相熟,就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此话当真?”
对上季书瑜的视线,她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
“你还在瞒我,若是不熟,你今日如何还会与他于林中相会?”
闻人雅撇撇嘴,仍要辩解,道:“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今日到访的都是女客,他为外男,自然是不方便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还要再问,闻人雅索性再度扑上前去,搂紧了她的纤腰,求饶道:“嫂嫂,好嫂嫂,我说我说,你就别再胡乱问了嘛。但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同旁人讲,也不能同我生气。”
见她点了头,闻人雅方才慢吞吞地解释起来:“我心中确实属意楚公子……但那是因为,我是大房中唯一的姑娘,以爹娘如今的态度来看,十有八九会叫我同姑母一般,入到宫中去侍奉天子左右。那样几月几载都不能回到兰泽探望家人的日子,我不喜。”
季书瑜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想提前为自己谋划条出路,亲自挑选一位合适的郎君?”
闻人雅点点头,道:“我不想去到京畿做什么妃嫔,如若不然,他们也可能会将我送往异国与其他世家联姻,只待入了洞房才能知晓对方到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横竖我都不会满意的,不若就近挑个中意的、知根知底的成婚。楚公子虽说原本出身算不得太好,但胜在那张皮相出色,乃是兰州出了名的俊俏,倒是很合我心意。如若他肯上门提亲,凭着东宣王府的门第,想来爹娘应是不会太过为难他的。”
季书瑜知晓了其中原委,缓慢地点了点头,思忖片刻之后,忽而又问道:“可闻人世家能历经几朝而屹立不倒,靠的也并非是单纯的裙带姻亲的关系。你又是爹娘唯一的女儿,他们向来疼宠你,如若你咬定此事不放,想来他们应是不会罔顾你的意愿,狠心将你送往远方联姻吧?”
闻人雅摇摇头,苦笑道:“爹娘是疼爱我,可联姻便是所有世家女儿的使命,有些东西到底是大不过权势与利益去的……嫂嫂会嫁入闻人府,不也是因此缘故吗?”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言道:“嫂嫂有所不知,兄长虽于少年之时便因才学出众而盛名远扬,因此颇得祖父青睐。然而就在不久前,兄长旧疾突发,医师诊脉后,说是再难根治,也正是因此,他从此便不再是祖父最为属意的下任家主之人选,大房也隐隐有没落于二房之下的兆头。爹娘这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望我能嫁得一门好婚事,作为筹码,为长兄增添些胜算。”
“旧疾……”
季书瑜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待对上闻人雅那双疑惑的眼,方才强自镇定下来,尚且抱有一丝侥幸之心,试探道:“我与夫郎日夜相处一月有余,并未发觉他身体有恙……”
以为她是心疼兄长从而乱了方寸,闻人雅叹口长气,继续说道:“此事是娘令我暂且先瞒着你不说的。兄长幼时于学宫学书,因着身边下人的疏漏,失足跌落寒泉之中,从此便落下病根,每到阴雨寒天便会浑身疼痛难忍,需以各种烈性草药泡浴才能缓和症状……待后来又以各种天材地宝调理了许久方才有所好转,本以为这病算是彻底好了,可就在前不久,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兄长旧疾突发,当真是比以往任何一次发作都更为严重,甚至连下榻走动都难。也是因此,他方才头一回向公衙告了长假,于府中闭门休养了一月有余。”
听完这席话,季书瑜的思绪若叫无形的千万纫丝勾缠,蓦然有些混沌。
“说来,兄长他本人也没有什么争夺权势的野心,近几年一直是专注于调养身体。他常同我说,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眼下这般清闲的日子就很好,让我无须为他的前路担忧操心,甚至为此而赌上往后的生活。也正是因此,我才会想着违逆爹娘的心愿,为自己做一次主,亲自挑选夫婿……嫂嫂,你可千万别怪我……”
之后的话,季书瑜没再仔细听了。
她低眸不语,脑海中思绪纷乱,直至回到府中也仍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心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待送走了闻人雅,她拒绝了小厮的陪同,独自一人徒步走回院子。
于漆黑的路径上吹着夜风,抛去了纷乱思绪,脑海中逐渐清明起来。她以一种尽量平静的情绪,仔细复盘起入府后的点点滴滴。
自打嫁入闻人府以来,她便每日跟在王氏身边学习打点中馈,因为怕打草惊蛇,叫人发觉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并没有急于往其他院中安插眼线,也从来没有仔细探查过府中的情况。
这也导致,她竟直至如今才知晓了这些明明十分紧要的消息。
如今想来,王氏每日里给她灌的那些汤药,应也是为了叫她能早些诞下子嗣,好为闻人策坐稳下任家主之位添加砝码。
可若不是闻人策,那眼下府中最受闻人家主青睐的人又会是谁呢?
这个问题一出,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脑海中便骤然滑过了那张昳丽邪气的面容,与他那一双狭长妖异的桃花眼。
是了,只会是他了。
她闭了闭眼,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之感涌上心头。
二房次子,闻人珏。
他能文善武,亦是少年才高,为人又极为老成圆滑,在东宣名士圈中很是吃得开。之前还因为偶然救下过季芝华,很受东宣王爷的喜爱与器重。
闻人世家中,除了大房的嫡长公子,就属他与权贵来往最为密切。
她与他接触过多次,对于他的为人再是清楚不过。闻人珏有谋夺权势的野心,亦有足以与之相配的能力,手段狠戾,可谓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他会是很棘手的麻烦。
季书瑜抬首望天,心中忽而有些茫然。
可若按小姑所说,闻人策如今早已失去了做家主的念头,她又该如何做,才能使他重新产生与闻人珏相争的想法呢……
粉唇启张,无声地将闻人策的名字于唇边反复喃喃轻吟。与此同时,脑海中竟是下意识地浮现出玉郎修长若竹的身影。
她低眸思索间,忽而发觉,他的眉目、笑貌,不知何时竟好似早已刻入她心间。每一个神情,每一枚小痣,她都意外的熟悉。
她怔怔地出神,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他早上那个轻若鸿毛的吻。忽而间,心中没来由的升起那么一点点渴望,渴望能够早些回去见他。听他说话。
至少,于那一刻,她确确实实是轻松的。
“夫人。”
熟悉的音色于耳畔若月色般莹莹而荡,良人温声轻唤。
以为是错听,她脚步顿住,直待那声音唤了第二遍,才若有所觉般抬首循着声源方向望去。
四下里皆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有一道隐隐的光亮,似在向她逐渐靠近。
那人身披靛青色披风,长身鹤立,如她一般同在夜中行走。
只是他手中多了一盏灯盏,装点着这月华收敛的茫茫夜色,带来了一点光明、温暖和希望。
他是为她而来?
似牧羊人于旷野行走,寻找自己走失的羔羊。
玉郎眉眼精致,长翎睫羽下投落一层极浅的阴影,抬眸专注地望向她,唇边含笑,温声唤她。
“夜深,该归家了,夫人。”
第29章 枝附影从 “吾也为夫人立一座金屋居住……
淡影浮动, 疏枝微颤。
那声低唤宛若一根绵密的细羽轻拂过耳畔,勾的人心底隐隐犯痒。
夜色本是浑黑如泼墨,可自他出现, 季书瑜却觉着天际堆砌的云也跟着飘散东去。
朦胧光华似水流从高空洒下,为世间万物笼罩上一层如雾似幻的薄纱, 也为那玉郎的眼眸覆上一层清冷若霜雪之色, 出尘缥缈, 好似云中仙客。
更不提他瞳色本就极浅,为夜月所照, 便更是显出剔透光华之感。季书瑜于远处瞧他,不知怎的, 联想到了幼时曾在天池边见到的一颗月明珠。
那宝珠虽说不大, 却是格外的华光四射, 于夜里也同眼前这双雪眸一般漾有暗碎的水波荧光,妖异的近乎有别于常物。
她看得正出神,视野之中那张谪仙面却忽然展颜轻笑,向她愈发靠近过来。
高耸鼻梁下一双薄唇轻抿, 似沉吟, 又似噙着浅笑。
他明知故问,道:“夫人在瞧什么?”
细腻的凝脂触感携着凉意袭上眉梢,
叫美人的心跳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回过神来, 但见身前玉郎敛袖抬臂, 动作轻柔的为她整理着鬓边发丝, 眉眼间是一片澄澈专注之色。
她微微松了崩紧的心弦, 顿住了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动作,安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眸。
面上那道冰凉之感逐渐往下滑挪,最终停落于眼角处。闻人策微微抬眼, 忽而问道:“方才自远处便见夫人眼角有些洇红,像是哭过一场的模样。可是今日宴中发生了什么不愉悦的事么?”
季书瑜闻言微怔,抬手抚上面颊。
“并非如此,可能是叫风沙迷了眼罢?叫夫郎担忧了。”她长睫轻颤,笑道,“天色已深,夫郎明日还要上值,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闻人策收了手,闻言颔首,道:“夜间风凉,夫人披上大氅再走吧。”
季书瑜愣愣地接过了提灯。但见他抬手解下身上披风,又回身将自己包裹于其下。
披风上留有的余温透过单薄衣物传来,将身上所有寒意尽数驱散,暖融融的异常舒适。
鼻间充斥着馥郁好闻的水香气,她蓦然便回想起小姑方才于马车上说的那袭话,莫名觉得有些面热,不甚自在地低下头去,望着脚尖不说话。
修长的指节上下翻动,将系带于美人纤细颈项间系紧。闻人策微微低首再次检查了一番,方才重新拿回提灯,抬步领她往一旁的长廊上走去。
夜间凉风徐吹,将彼此的发丝轻轻带起于空中纠缠,好似双蝶于花丛翩翩齐飞,情意缱绻,极富诗情画意。
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远处闪烁着光芒,二人并肩行进于小径,互不言语,共享这短暂而宁静的幽昧月夜。
待回到点满廊灯的抄手游廊,眼前的道路逐渐开阔明朗起来。
听他问起今日的赏花宴,季书瑜收敛了漫天发散的思绪,想了想,答道:“今日一见,东宣王府果真比之前设想的还要富丽堂皇。花厅以碔砆甃地面,锦文石作柱础,后园中又有花系金铃,竹枝悬玉,当真是富贵。”
全然未觉自己的语气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歆羡之感。
闻人策闻言轻扬唇角,侧首望向她那清凌凌的双眼,笑道:“金银为屋,文石为础,果真是华丽迷醉。夫人也喜欢?”
未作他想,季书瑜点点头,十分实诚地回道:“自然喜欢。”
满室金银,换谁不喜欢?
闻人策若有所思,一双乌眸低垂,睫翎下投落一层极浅的阴影。
他思忖片刻,薄唇轻启,道:“既是喜欢,那日后吾也为夫人立一座金屋居住,可好。”
季书瑜脚步微顿,听他语气,倒不像是戏谑之言。
她神色认真,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开口严词拒绝道:“夫郎的心意,妾身心领了,只是方才不过随口胡言几句,并非真的有何憧憬向往之意。夫郎为兰州郡守,住所太过奢靡恐会招人侧目,切不可如此张扬行事才是。”
她还指望着闻人策当上闻人家主,好早日完成她的任务。若眼下真叫他为自己筑了金屋,只怕她还未来得及替他扫平路障,长公子便已被薅了官帽,直接提前出局了。
说话间,二人绕过了重重长廊,已是回到西院之中。
见她神色忽而变得格外严肃,闻人策不由得有些失笑,于她的注视下轻轻颔首,上前为她解开颈项间的系带,妥协道:“夫人所言极是,吾明白了。盥洗室中已经备下了热汤,夫人先行洗浴罢。”
许是因着二人于凉夜中走了许久,他的手骤然划过她的皮肤,传来的凉意激的她忍不住跟着轻颤。
季书瑜复想起了闻人雅先前所说的话,闻人策方才大病过一场,身体尚是未恢复全,仍是有些怕寒的。
更别提他如今衣着单薄,方才却还将大氅给了她御寒。
瞧见他唇色浅淡,大掌亦是冰凉一片。她心绪有些复杂,蓦然捉了他的手放入披风之下一并暖着,一边仔细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一边领他快步往屋中走去。
亏她自诩心细,不想与他共处一室多日,对此事竟从未有所察觉,直至如今才被人点醒,她平日里对他疏漏太多,连对他的身体状况都不大了解。
闻人策被阻了动作,也不言语,一双乌眸微垂,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面上的细微表情。
待他的手略为回暖了些许,季书瑜方才松开了手,神情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若,夫郎也去热汤中泡一泡,暖暖身子罢?”
说到底,他身子这般寒凉,还是因为将披风让给了她的缘故。
她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地自顾自去热汤中沐浴,冷眼瞧他于屋中受冻。
闻人策闻言微怔,一双瞳孔骤缩,仰面望向她。
仔细瞧了一番美人面上神色,他眼神幽昧,眼底若有鬼蜮浮动,又隐约含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长翎睫羽轻轻垂落,他声线微哑,低声道:“好。”
季书瑜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回身至铜镜前摘了发间的首饰,方才慢吞吞地往盥洗室去了。
二人什么亲密的事没做过,不过是共浴一汤罢了,没甚么好羞的。
她如是劝慰自己。
香汤雾气氤氲,一池以花鸟屏风隔为两边。
光影将少女纤秾合度的倩影倒映在屏风之上,曲线起伏间尽显窈窕美感,饱满丰腴宛若一只诱人采摘的甜桃。
听着耳旁水珠琳琅四溅之声,闻人策不发一言,目光缓缓扫过屏风,视线于少女的发梢一路往下延伸至那纤细腰身,俊朗的眉宇间是一片淡漠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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