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遥想了想,正欲开口,明琛又将她打断:“你现在可别替他说话,你要是替他说话,再有下次我可不帮你了。”
舒遥突然笑了,“我没想替他说话。”
“那你想说什么?”
舒遥收了笑容,“我......我是想说,妈妈......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你放心,”明琛拍拍她的手,“Lily比我好相处,你照顾她这么多年,她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怪你?就算要怪,她也只会怪她那混账儿子。”
明琛哼了声:“那混帐真是胆大包天,等我见到他再好好收拾他。”
舒遥抿了抿唇,没说话。
早在四月份的时候明琛就劝她和明庭分开,她当时说她无法适应没有明庭的生活,明琛却说,不分开怎么知道无法适应?
她当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因为爱太浓烈,她只要一想到和明庭分开就心痛到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还一度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这时候想来,长辈的话的确都是为了她好,她本就是个独立的个体,也应该拥有独立的意志,以及选择的权利。
她想起《托斯卡纳艳阳下》里的一句台词。
“L’amoreècieco”
爱是盲目的。
可她不想再这样盲目下去了,她对明庭的爱和包容,甚至没有换来最基本的尊重。
她并不是依附明庭而存在,这个道理,她花了七年的时间才懂。
她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但在当下,她想任性一点,想保持这来之不易的自我。
“我要走了,”明琛又喝了口茶,起身说,“Lily醒来一定会找我,我得去看看她。”
他招招手,崔管家给舒遥递上全新的手机,“你在这里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崔管家,我过两天再来看你,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舒遥跟着起了身,不舍地一把抱住明琛。
能在懵懂冲动的年纪遇上这样宽厚包容的长辈,是她的福气,她应该感激。
“好啦好啦,”明琛拍拍舒遥肩背,“可别再哭鼻子了,等雨停了让崔管家带你转转散散心。”
舒遥忍住了离别的情绪,咬着唇点了点头。
东侧花园传来雨打芭蕉的霖霖声响,她站在门口,目送明琛步步远去。
崔管家带上门,隔绝了室外的冷风。
明庭联系了警察调取机场VIP休息室的监控,闻雅及时将画面传回,舒遥从休息室离开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机场工作人员,两人一起乘电梯离开了休息室,之后便有一位身着黑色大衣的男性带着舒遥进了另一部电梯。
闻雅去看过,那部电梯直通停车场,两人在B1层下了电梯,之后便再也没有监控拍到舒遥的画面。
明庭看得很清楚,那位带走舒遥的男性就是明琛身边的保镖Owen。
知道她安全,他既放心也忧心。
他第一时间打了明琛的电话,却无法接通。
慌乱中再打舒遥的电话时,她的手机就在他的西装内口袋震动。
那一瞬间,他清楚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他从未,从未想过有一天,舒遥会离开他。
她那么柔弱,那么胆小,那么依赖他,竟然会离开他?竟然敢离开他?!
涌上他心头的第一情绪是愤怒。
那是一种生活脱离掌控的混乱和无助汇集而成的情绪,与舒遥意外失踪时他所经历的惊慌情绪截然不同。
他此刻就像是站在游乐园的大转盘上,他失去了所有支撑,世界天旋地转,他的五脏六腑都拧到了一起,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像是一个人。
他的大脑不断向他发出指令,找到她,找到她,找到她,可他无计可施。
他甚至不知道舒遥此刻在哪一个城市。
“砰”一声,他一拳打碎了休息室的镜子。
医生护士闻声赶到,明丽也听到了响动,她喊了一声“阿庭”,却没有收到回应。
正欲叫来护士询问时,有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关颂青打开了病房门,安若云在看到明丽的瞬间,眼泪立刻上涌。
“丽丽!”
别人都喊明丽英文名“Lily”,这么多年,只有安若云喊她“丽丽”。
好闺蜜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双双热泪盈眶,安若云快步上前,眼看就要扑上去,关颂青一把将她拉住,“妈,当心压着明姨。”
安若云如梦初醒,立马克制住情绪稳稳坐在床边拉住了明丽的手。
情绪激动的时候,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安若云又笑又哭,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明丽的视线移到关颂青身上,在看他的时候,她眼神里流露出和看明庭一样的情绪。
“颂青,”她喊了他的名字,说,“变了,好帅。”
安若云抹了把眼泪,看了眼自家儿子说:“长大了,都长大了,阿庭也帅!”
关颂青上前和明丽打招呼,安若云抽出纸巾将眼泪擦干,随口问了句:“怎么没看到遥遥?”
明丽对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她喃喃重复:“遥遥?”
安若云笑她:“怎么?一觉醒来自家女儿都不记得了?”
她乜了她一眼,“之前就把我瞒得严严实实!现在还跟我装傻呢?!遥遥今天没来?”
没等明丽回答,她又拉着她的手说:“这丫头对你最好了!每周都从南城飞来看你,帮你擦身体,按摩,还和你聊天,唱歌,每周都来!我每次看到遥遥都要感叹,还是生女儿好,贴心!不像儿子,一年到头从他们嘴里都听不到一句好话!”
女儿,遥遥。
明丽一直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她就知道她的感受没有错,她有一个女儿,还是个乖巧贴心的女儿,叫遥遥。
回神的时候,关颂青正在和安若云说话,明丽只听见一句,“说这些做什么?”
“什么?”她好奇地问。
关颂青还想制止,被安若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你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眼看两家就要商量婚事了你还忸忸怩怩的做什么?”
“婚事?”
明丽一头雾水。
关颂青抢先道:“明姨您别误会,婚事都是他们喝醉了随口提的,遥遥年纪还小,都没谈过恋爱,家里不应该这么早替她安排婚事,就算要安排,也应该先问过她的意思。”
安若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听到这里,明丽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两家有意结亲。
她又看着关颂青问:“喜欢,遥遥?”
关颂青垂下眸,没说话。
安若云立马抢答:“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妈。”关颂青无奈喊了一声。
安若云又朝明丽使眼色,“害羞呢。”
明丽会意笑了。
病房门这时候打开,明庭已经包扎好手上的伤口,三人同时看他,他朝安若云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之后便直直看着关颂青说:“跟我出来一下。”
冬季的港岛算不上太冷,但顶层露台有风拂过,往外一站,还得拢拢外套。
关颂青跟在明庭身后,绝口不提刚才病房内的对话,明庭脚步匆匆,看样子也毫不知情。
周围没人,明庭便直接说:“遥遥走了。”
关颂青愣了下,“什么意思?”
明庭心中的烦躁未消,他捏了捏受伤的那只手,疼痛让他清醒,他深吸了口气,平静道:“她今天本来要来看明丽,但却在机场留了张字条走了,是明琛带她走的,我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问明琛他肯定也不告诉我,一会儿明琛来,你帮我打听一下她的去向,她最近状态不稳定,我很担心她。”
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关颂青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能知道原因么?”
“什么?”明庭有些心不在焉。
“原因,”关颂青重复,“遥遥离开的原因。”
要知道,当初他想带舒遥出去露营过个周末她都不愿意,她从来不愿与明庭分开。
但这一次,她竟然主动离开。
他决不相信是因为明丽醒来她承受不了压力。
明庭紧皱着眉,抬手使劲按了按太阳穴。
看他这般反应,关颂青突然一怔。
“你......”他对突然冒进脑子里的想法感到惊异,也不解,但还是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明庭低垂着视线,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关颂青果断抬手就是一拳,明庭毫无准备,被他这一拳打得身形一晃,脑子发懵。
还未回神,关颂青的拳头又要招呼过来,他一掌接住,“你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究竟是我发疯还是你发疯?!她为什么走你怎么不敢说?!你强迫她了是吗?你是不是强迫她了?!”
明庭压住了心头的情绪,将他拳头一掌推开,关颂青转而揪住他衣领一提,“你也知道她最近状态不稳定?!你知不知道医生说她最近有抑郁倾向?!你知不知道她为了和你的感情挣扎痛苦了多久?!你知不知道她为了留在你身边每天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她这些年敬你爱你,一直把你当作最亲最信任的人,你竟然强迫她?!”
他深吸了口气,克制住了再打他一拳的冲动,松手将他推开。
“明庭,你真他妈的是个禽兽。”
关颂青的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突兀的掌声,两人同时看过去,明琛正倚在门边看戏。
他将手中雪茄递给Owen,走上前,看着满脸狼狈的明庭,笑了。
“你小子可真没让我失望,一来就让我看这么热血的戏码。”
“她人呢?”明庭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只想知道舒遥的下落。
“谁?”明琛装傻。
“你少跟我装!”
明琛挑挑眉,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遥遥啊,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明琛笑了下,“她说,她和你彻底结束了,往后,她要一个人生活。”
“这不可能!”
明庭说得笃定,那双眼却在一瞬间泛红。
这不可能。
她不会,她舍不得。
“没有什么是完全不可能,明庭,”明琛依旧笑得轻松,“遥遥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作为哥哥,你该高兴。”
明庭抬眸盯住他,冷风呼呼吹过露台,他的手在痛,脸在痛,眼睛也在发胀发痛,可这些痛,不及心痛半分。
遥遥,他养了七年的宝贝,和他彻底结束了?
澄园离芳蕤园并不远,开车两个小时就能到。
傍晚时分,园中冬雨渐歇,夜幕如薄纱静静笼罩,檐下亮起两盏澄黄的六角宫灯,绢纱上的红梅覆着层层白雪,一叶孤舟飘零寒江之上,风雪不停。
一盏灯题“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一盏灯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倒是应人应景。
轩窗朝外对开,舒遥裹着一条纯白狐皮披风靠在窗边的矮榻上赏景,园中门环轻声叩响,崔管家捧着一只翠青柳叶瓶走过廊下,最后停在舒遥窗前。
一缕幽芳拂进,舒遥偏眸对上瓶中白梅。
崔管家道:“园中白梅开得正好,送来一支供舒小姐赏玩。”
柳叶瓶放在窗台,梅枝朝内探,花瓣柔韧洁白,不染纤尘,舒遥稍稍撑起身,唇边染笑:“多谢崔管家。”
“舒小姐客气,晚餐好了,舒小姐是要移步餐厅?还是让阿姨送进来?”
舒遥看了眼窗外天色,“送进来吧。”
她到这园中已经半日,除了走过正院和她这西边院,别的园景她还没去看过,也没什么兴致看。
她盯着瓶中白梅,分神几许,又笑。
脱离满树群芳又如何?还不是要困在这一方境地静等枯萎,哪儿来的自由?
她拨弄着花瓣,想起远方的人。
明庭正在贵宾休息室和明琛喋喋不休。
“她麸质过敏,只能吃米类主食,甜品很多都不能碰,花生芒果凤梨都不能吃,牛奶必须要热的,床品三天一换,睡衣只穿真丝,护肤品她得用定制的。家里要恒温恒湿,要有人帮她吹头发,卧室要点香薰,但不能太浓,她喜欢植物的香气,最好放鲜花,她......她在陌生的环境很难入睡,会做噩梦,她一个人会睡不好。”
明琛本来不想理他,但还是嘴痒:“睡不好的人是你吧?”
明庭压下心中烦躁,深吸了口气,“你可以不让我去看她,但你至少放一个她熟悉的人在身边,让闻雅去照顾她。”
“休想,”明琛移开视线,“我比你多活几十年,怎么照顾女孩子我比你清楚,收起你的心思。”
“照顾了几十个也没一个死心塌地跟你。”
明琛笑了,“遥遥倒是死心塌地跟你,你是怎么对她的?”
“我对她很好。”
“好不好不是由你说了算,”明琛瞥了一眼他脸上,“你再这样毛毛躁躁像个愣头青,我会劝她再也别回来。”
“你没权利这样做。”
“你也没权利干涉我怎么做。”
“你——”
休息室的门打开,林惠宜探头进来,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她没多问,只说:“Lily叫你们。”
身边的亲戚朋友陆陆续续接到明丽苏醒的消息,一时间都涌来医院看她,这一整日明丽都不得闲。
送走了最后几位朋友,明丽终于想起来明庭这个儿子,她方才又从别人嘴里拼凑出许多信息,她有好多话要问。
两人先后起了身,林惠宜跟着明丽忙了一天,这时候时间已经不早,眼见舅甥两个进了病房,她也叫着司机准备回集馥园。
从明庭早上接到电话离开,明丽这时候见明庭是今天的第三次,第二次是他来叫关颂青,只有匆匆一面。
明庭刚走进病房明丽就注意到他手上的伤。
“怎么了?”她问。
再看他的脸,明庭左边脸还有一小片尚未消退的红痕,她又蹙眉,“受伤了?”
明琛在沙发上坐下,笑着说:“阿庭自作自受,Lily,你不必担心,阿庭这点伤跟你女儿比起来,不算什么。”
无数人提到“女儿”,“遥遥”,今日来访的太太里有好几个都想给“遥遥”介绍男朋友。
明庭这时候已经没了反驳的欲望,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一把拉上窗帘隔绝了室外的繁华。
“我需要一个解释,阿庭。”
这算是明丽醒来说过最长的一句话,明庭耐着性子回头,“你不累么?”
本来身体就刚恢复,又跟人说了一整天的话,竟然还不知疲倦?
明丽蹙眉瞪着他。
明庭按了按太阳穴,也是他忘了,以前明丽就是个精力旺盛的。
他掏出手机扔到病床上,“自己看吧。”
明丽好奇伸出手,刚一碰到他的手机,屏幕就自己亮了起来,圣诞树下,少女的笑颜娇俏灵动,照片不会动,但情绪会动,明丽对自己唇边的笑意毫无知觉。
“女儿”被养得很好,很漂亮。
如果明庭没说接下来这句话的话,她的心情会很好。
“这就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也是你未来的‘儿媳妇’,舒遥。”
明丽抬眸:“你在说什么?”
明琛没忍住笑出声来。
在明丽即将发飙之前,明庭和盘托出了舒遥的身世,又将他如何绕过罗琳芳的怀疑把舒遥带回家,如何说服舒遥帮他一起骗商庭洲(中间省去了一些破案细节,只说了结果)如何用“相似的眉眼”和“假亲子鉴定”骗过一大家子人,又如何控制不住爱上自己的“妹妹”,强行干涉她的生活,最后强迫她结婚把她逼走。
明丽听完,举着手机就朝他砸过去。
明庭早有准备,双手一接,手机毫发无损。
“混账!”
明庭盯着手机上的照片,仍是淡定道:“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别再为您这个混账儿子把身子气坏了。”
明丽双眼一翻,真是要被他气背过气去。
她双手紧抓着被子,情绪久久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