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阻隔仅是薄薄衣料,舒遥感受到他偾张的肌肉,狂乱的心跳,还有......隐秘的压迫。
她的思绪开始打结,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放任自己沉沦。
可他是哥哥。
他们是相依为伴一起长大的兄妹,是被无数人认定了关系的兄妹,她不可以任由这段扭曲的感情继续发展,也不愿让他背负背德的罪名。
她手握成拳,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肩膀,可伏在她身上的野兽岿然不动,只用单手便扣住她一双腕,再轻松举过头顶,将她压在柔软衾被间,让她动弹不得。
她在沉沦的边缘游走,被残存的理智疯狂敲打,她被打得太痛了。
她狠心咬住了他舌尖,可她还是不敢用力,怕咬伤他。
偏这无声的反抗更进一步激怒了他,他伸手捏住了她下颌,让她再无力合上。
她不停颤,像一条搁浅的鱼,被烈日曝晒,快要死亡。
强势的禁锢唤醒她记忆深处的恐惧,她的身体骤然惊颤,寒毛瞬间立起。
她呼吸短促,浑身不受控制在发抖,害怕的抽气声从喉咙挤出,明庭感受到她的异常,身体骤然僵直。
这一瞬间,空气好似结冰,明庭愣怔着,一动不动。
舒遥颤抖不停,他迟缓着,松开她手腕,放过了她的唇。
囤积多日的愤怒在顷刻间抽离他身体,他撑起身,不可置信盯着怀中人。
她竟然......真的......对他产生了应激反应。
“遥遥?”
舒遥不正常的颤抖让他不敢再动,他伸手想要靠近,却又在即将触碰她时停住。
“遥遥?”
他轻声唤她,温柔地看她,声音沙哑,眼睫俱颤。
“我是哥哥。”
他小心翼翼地说:“遥遥,你看看我。”
他的心跟着舒遥同时在抖,后悔像一座山压在他心头,他痛苦到无法喘息。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低声呢喃,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舒遥浑身发冷,一双潮湿的眼定定看向他,看他额前凌乱的发,柔软的唇,挺秀的鼻尖和湿润的双眼。
是哥哥。
是她最爱的哥哥。
视线一晃,晶莹从他眼眶坠落,碎裂在她面颊,好烫。
“哥哥。”
她抬起颤抖不止的一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指腹滑过他潮润眼睫,她的心被揪得好疼。
“不......哥哥,不要哭。”
她抽泣不停,说话断断续续,应激反应还未结束,她却还像小时候那样问他:“哥哥,抱抱我好不好?”
明庭内心的惊慌和恐惧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云消雾散。
他就知道。
他知道他的宝贝不会真正抗拒他,他知道他亲手呵护长大的宝贝离不开他。
他再次俯身将她抱在怀里,用灼热的双唇吻去她面上的泪水,尝到咸涩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真的该死。
雨水顺着房檐汩汩泻下,圣诞松随雨幕摇摆,南城的梅雨季尚未结束,空气异常潮闷。
舒遥独自坐在墓园管理室的侧门前,鞋袜被溅起的雨水打湿,小腿上布满泥点。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呆滞着望向大雨中林立的排排墓碑。
她的父亲即将成为其中一块,也会像这样被风吹,被雨淋。她无比崇拜和热爱的人化作了尘土,将会在这冰冷的墓园度过无数个寒暑。
心脏阵阵抽痛,舒遥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
身后的办公室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嗓音:“雨淋墓辈辈富,你们到底懂不懂啊?!这时辰可是我专门花钱请大师求来的!你们收了钱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正在说话的人是舒遥的大伯母罗琳芳,昨天刚从惠县的乡下赶来,带着她十五岁的女儿,舒慧妍。
舒家二老早逝,膝下两个儿子,舒明宗孝顺,没什么文化,只能卖体力。舒明远叛逆,还未成年就背着把破吉他远走他乡,靠着兜里的七百块钱追求他的音乐梦想。
二老在农村的自建房留给了他们孝顺的大儿子,至于不孝顺的小儿子,自他离家那天起,二老便没再过问。
舒遥的大伯是惠县的包工头,两年前在工地摔断了腿,至今行动不便。
舒遥父亲车祸的当天,是房东爷爷赶到医院忙前忙后,就连丧事也是他们夫妻俩给操持的。
罗琳芳不知从哪儿听说舒明远的赔偿款高达百万,着急忙慌就从惠县赶到了南城。
得知房东夫妻已操持丧事多日,她丝毫不顾二老多日操劳的情分,大骂别人肖想她家的赔偿款,强硬揽下了舒遥父亲下葬一事。
可在她的观念里,人死了随便在山上找块空地埋了就行,哪需要花上好几万在这城里买块指甲盖大的地方下葬?
她本想带着舒遥和舒明远的骨灰直接回乡下,后来得知舒明远的公司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墓地,她这才肯带着舒遥来墓园。
吵闹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罗琳芳不停在找茬儿。
管理方已经换了三个人跟她解释,说付钱的单位并没有提前交代过下葬的具体时间,现在雨太大,如果不等雨停,得要工作人员支好雨棚,重新整理好墓穴才好下葬,不然水汽太重会影响封穴。
但罗琳芳根本不听,工作人员说东她说西,胡搅蛮缠,吵闹不休。
舒慧妍似乎也有些听不下去,寻了个间隙溜出办公室,她站在门的另一边,居高临下睨着坐在小马扎上的舒遥。
她看舒遥的眼神很冷漠,不像是看带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反倒像看陌生人,表情甚至带有几分嫌恶。
也许是想到舒遥即将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份冷漠又转为嘲弄,十五岁的年纪,眼神却隐隐透着股狠劲儿。
罗琳芳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勉为其难道:“不然你们退我两万块钱,这骨灰也就交给你们看着办了!”
这话一说,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年轻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开口:“这不符合程序。”
新一轮的吵闹又开始......
明庭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还下着大雨,司机替他撑伞时被路人撞了一下手臂,雨伞歪斜,伞面的雨水落了他半身。
他抬眼望了望天,突然想起来今天是7月3号,是舒明远下葬的日子。
刚才撑伞这一幕,若是换成舒明远,必然不会让他淋湿。
司机连声向他道歉,他愣怔着出神片刻,反应过来后,嘱咐司机去墓园。
其实这个时间点他并不应该出现在墓园,舒明远作为他母亲的专用司机,车祸一事,疑点重重,明丽现在还躺在ICU,警方也还未排除舒明远的嫌疑,他不该去。
但比起回家面对那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长,他更愿意冒雨去墓园走一遭。
也算是他的私心吧。
一想起那个男人在黄昏下听着加州旅馆与他畅聊音乐时的神采奕奕,他忍不住想去看他最后一眼。
如果他没记错,舒明远今年才36岁,还有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女儿。
这些年舒明远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如今他出了事,也不知道他女儿有没有着落。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笑,这关他什么事?
他一时后悔,想要让司机返程,但车已经堵在去墓园的路上,想了想,既然都决定了,那就去看一眼,道个别。
细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那个小姑娘也是在这样的暴雨天,那天的雨来得很急,他在学校左等右等不见车来,有些恼。
后来舒明远撑着伞姗姗来迟,说他女儿在学校受人欺负,老师找他多说了两句,这才耽误了来接他的时间。
他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他知道舒明远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便也没说什么。
但在临上车前,舒明远同他说:“我女儿今天哭得很厉害,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没问过少爷便私自将她接上车了。”
他闻声偏头,舒明远赶紧解释:“我女儿很乖的,我已经嘱咐过她,绝不会打扰到少爷,我先送少爷回家。”
他那时感觉有些冒犯,他不喜欢先斩后奏,但人已经接上了,他也不可能将人赶下车去,便又沉默。
因为这番插曲,他上车时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瘦小的身躯套着条宽松的白色长袖裙,双马尾淋了雨软趴趴垂在肩头,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哭得红红的,皮肤很白,很薄,感觉稍微一捏就能起红印,像只瘦小又可怜的垂耳兔。
那垂耳兔看到他时,身体有明显的瑟缩,他唇角一抽,他有这么可怕吗?
舒明远上了车,让那垂耳兔叫人。
他本想说不必,但那垂耳兔十分听她爸爸的话,舒明远一说完,她便怯怯看向他,小小声喊他:“哥哥。”
还说:“我叫舒遥,今年9岁。”
他听着这生硬的自我介绍莫名想笑,不过她若不说,他还以为她只有六七岁,毕竟她那又矮又瘦的样子实在是不像9岁。
他随口问了句:“哪个yao?”
垂耳兔乖巧回答:“遥遥寄相思的遥。”
他因为这句“遥遥寄相思”记住了她的名字。
不过比起名字,他还是对“垂耳兔”印象更深刻。
第二次见面还是下雨,舒明远没再先斩后奏,而是电话问过他可不可以顺带接上他女儿,他说他今天要带女儿去看医生,但会先送他回家。
想起那只垂耳兔的可怜模样,他没有拒绝。
天气转冷,她穿一件毛绒绒的白色外套,还是梳着双马尾,更像垂耳兔了。
他上车时,垂耳兔主动叫他哥哥,神色依旧是怯怯的,但却在他坐定后,大着胆子将两颗椰子糖放在了座位中间的扶手箱上。
他看了她一眼,垂耳兔又是小小声说:“谢谢哥哥。”
再看那两颗椰子糖,塑料包装纸被她捏得皱皱的,也不知道在衣兜里揣了多久,他觉得那糖纸上一定带有她手心的温度,说不定里面的糖都化了。
他倒不是嫌弃,只是不爱吃糖,便没理,之后那两颗椰子糖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
那两次见面过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见过那只垂耳兔,后来有一次闲聊,舒明远同他说:“遥遥以为少爷不喜欢她,所以让我别再麻烦少爷。”
舒明远不好意思笑笑:“本来我也不该在工作时间接女儿,确实给少爷添麻烦了。”
舒明远说完他才想起来,他那次没有接她的椰子糖。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漠视竟会让那只垂耳兔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出于一丝愧疚,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凶巴巴的形象在垂耳兔心中根深蒂固,他便对舒明远说:“我不介意,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接上你女儿。”
舒明远虽是高兴应下了,但他还是没再见过那只垂耳兔,只是在知晓她生日的时候,买了一只垂耳兔毛绒玩具让舒明远带给她。
算算时间,三年了,也不知那只垂耳兔有没有长高一点。
汽车到达墓园的时候,天上的雨有渐大的趋势,车上只有一把伞,司机说雨势太大不方便进园,问他要不要返程回家。
他问司机舒明远下葬的具体时间,但似乎在舒明远出事以后,公司里便没人过问他的事,这会儿竟是一问三不知。
两人撑伞过去不方便,他让司机在车里等,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墓园管理室去。
办公室内只有一位工作人员在值班,问起舒明远,工作人员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绿林。
“家属已经过去一会儿了,你顺着阶梯上去,第五排,往右看,有人的地方就是舒明远的位置。”
明庭道了声谢,冒着雨往墓园深处去。
他刚走到台阶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喊声。
“明宗!你可真是个命苦的,爹妈死得早,兄弟不管事,一个人背负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偏偏老天不长眼,让你摔断了腿,现在还给你绑个拖油瓶在身上!你说你咋就这么命苦!”
......
大雨混着罗琳芳的哭喊持续传进舒遥耳朵,她一动不动跪在舒明远墓前,怀里紧紧抱着冰冷的骨灰盒。
她浑身湿透,白裙紧贴身体,齐腰的长发被雨水拧成了一股一股的黑线,像水草胡乱贴在她脸上。
墓碑上已贴好舒明远的陶瓷照片,舒遥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的入职证件照,西装笔挺,精神抖擞,很帅,很好看,她特地让爸爸裁了一张给她,她一直将照片放在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锦袋里,她希望菩萨能保佑爸爸健康长寿。
雨滴簌簌落下模糊她视线,隔重重雨幕,她看见墓碑上的爸爸正在冲她笑。
爸爸一定是知道她爱哭,所以总是笑着逗她开心。
她很想对爸爸也笑一笑,可挂在脸上的雨水像是有千斤重,她无法牵动脸部的肌肉,挤不出一丝笑意。
大伯母的哭喊还在继续,怪爷爷奶奶多生了个儿子,怪大伯心软要带她回老家,怪爸爸短命扔下她这个拖油瓶,怪她身体不好,吃饭看病读书要花无数的钱。
她很清楚,大伯一家并不想养她。
工作人员已经整理好墓穴,有人上前,想要伸手接过她怀中的骨灰盒。
她在这瞬间突然感觉到痛,浑身都在痛,像是有双手在将有关爸爸的一切从她身体抽离,是剥皮抽筋般的痛,痛到她颤抖。
那双手已经碰到骨灰盒,她却突然俯身将爸爸紧紧抱在怀里。
“不,不要带走我的爸爸,求求你。”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异常冷静地说:“小妹妹,再不下葬,雨水又该漫进墓穴了,那咱刚才就白忙活了。”
舒遥不说话,固执地抱着骨灰盒不肯撒手。
工作人员也无奈,直起腰看舒遥身后撑着伞的母女。
罗琳芳哭喊不绝,舒慧妍冷眼旁观,视线一转,工作人员瞥见不远处有人撑伞伫立许久,黑衣黑伞,一身肃冷。
雨伞遮了他半张脸,只余霜白.精致的下颌显露在外,他正对着他面前的墓碑,像是在怀缅,工作人员心中嘀咕:这么大雨还来墓园,倒是少见。
他收回视线看舒遥,软了语气说:“小妹妹,别让你爸爸淋雨了。”
舒遥不动,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哭,却没有声音。
身后的罗琳芳见工作人员弯着腰说了好一会儿,突然扬声骂道:“死丫头,还不快点!还想让我和你姐淋多久的雨?!”
工作人员多少还是顾及着舒遥的情绪,同她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
但罗琳芳哭喊许久,嗓子都快哑了,又在雨中站了半个多小时,耐心早已耗光。
见舒遥不动,她突然拨开舒慧妍撑伞的手,大步上前从舒遥手中夺过了骨灰盒,巨大的力量将舒遥拉扯在地,她扑进雨中,眼看着爸爸离她远去。
“爸爸!爸爸!”
她的双膝早已跪到僵直,她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只能拖着僵硬的双腿爬到墓穴边缘,企图再看爸爸一眼。
地面石子深深嵌进她皮肤,她却浑然不觉。
她身上带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她伸手的动作落进墓穴,另一工作人员着急喊道:“别别别!别再把墓穴弄湿了!”
罗琳芳怒火中烧,一把扯开舒遥,冲着舒慧妍喊:“你是死人吗?不知道上前拉住她!”
舒遥被罗琳芳扯得仰躺在地,雨滴直直砸在她身上,狼狈至极。
舒慧妍不情不愿上前,弯腰想要将舒遥拉起来,但舒遥却如临大敌般慌忙往后撤了几步。
恐惧来袭的那一瞬,舒遥看见了那把黑伞下熟悉的面孔。
冷峻凌厉的面庞,咄咄逼人的气势,偏生一双湖水般澄明的眸,也许是错觉,舒遥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过类似关切的光色,像一把伞隔绝了天降的大雨,让她获得短暂的安定。
她已经能想象到跟着大伯母回乡下的日子。
身有残疾的大伯,易躁易怒的大伯母,痴傻丑陋的堂哥,心思深沉的堂姐,还有年幼无知爱哭爱闹的堂弟。
她在这个家里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能吃饱穿暖就算是大伯一家给的恩赐,她断然不能再要求什么。
可她还想读书,还想继续学乐器,还要上大学,要唱歌,要完成爸爸年轻时未能完成的梦想。
爸爸当初拼了命也要从山里走出来,她不可以就这么回去。
她的身体已经麻木,内心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她,站起来,跑过去,求一线生机。
她一把拍开舒慧妍伸过来的手,踉跄着撑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
“咚”一声,她跪倒在明庭身前,慌忙伸出手拽住明庭半湿的裤腿,“哥哥,救救我,我不要跟她们回去,求求你,救救我。”
舒遥紧紧抱着明庭的腿,就像她刚才紧紧抱着爸爸的骨灰盒一样。
“哥哥。”
“哥哥。”
她仰着沾满雨水的一张脸,用哭红的眼睛望着她身前的少年,声声喊他哥哥,哭着哀求他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