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舒明远的车停在门口,有吉他和弦声穿透雨幕钻进他耳朵,他下了车,却没有着急进门。
家里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他若是现在进门,舒明远定会因为私自动了他的吉他而自责。
他就站在门口,听舒明远弹完了一整首《fix you》,然后听见他跟明丽说话:“遥遥最喜欢我给她唱这首,她有段时间身体状况很不好,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我一度担心她会支撑不下去。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唱这首歌哄她,唱的多了,她好像就听懂了,她知道我离不开她,所以一直很努力......”
“努力地......活下去。”
这句“努力地活下去”明庭记了很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但就这么记住了,怎么都忘不掉。
他知道舒遥听着这首歌捱过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今夜唱给他,又怎会是轻飘飘一句“新学的”?
他抬头望天边星辰,唯独一颗分外明亮,再垂眸,用手缓慢拨动着琴弦。
他没有告诉舒遥,她随意在地下室挑选的吉他,就是她父亲当年用的那把。
也许命运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个被人用命爱着的小姑娘长大了,学会用轻描淡写的理由,唱一首刻骨铭心的歌给他听,让他也知道,她离不开他,所以他也要“努力地......活下去”。
「Lights will guide you home.
And ignite your bones.
And I will try to fix you.」
......
舒遥唱完,悄悄红了眼睛,她总是这样感性,总是会在爸爸唱过的旋律里想起他。
如果爸爸还在,听见她唱这首歌安慰哥哥,一定会很高兴吧?
最后的旋律结束,明庭放下了吉他。
舒遥不想让自己哀伤的情绪感染到明庭,忽地起身说:“哥哥,你头发在滴水,我再给你擦擦吧。”
明庭没应,但舒遥已经拿起浴巾盖在他头上一顿乱搓。
他没有阻止,只是幽幽发问:“舒遥,你这是给我擦头发还是在我头上搭鸟窝呢?”
舒遥没忍住笑出来:“哥哥头上还可以搭鸟窝吗?我看看。”
她将浴巾移开一点,明庭头发被她揉得一团乱,几缕湿发耷到他额前,她突然记起梦里那个吻。
明庭伸手想要扯下浴巾,她双手匆匆一合,反用浴巾蒙住了他双眼。
几乎是在瞬时间,她在明庭额头留下一个轻浅的吻,而后松手任浴巾垂落,像小兔子拔腿就跑。
等明庭反应过来回头时,舒遥已经跑没了影儿。
此时晚风拂动一池碧水微漾,他还潮润的皮肤感受到一阵微凉,唯独前额发烫......发烫......
月渐升高了,夜色透明,梧桐树影摇晃,晚风轻轻。
亮着灯的三楼有扇窗忘了关,风吹开纱帘听见心口不一的对话。
“舒遥你刚才是不是偷亲我了?”
“没有!”
“我感觉到了。”
“你感觉错了!”
“我这儿都红了。”
“那是虫子咬的!”
“你是虫子?”
“你才是虫子!”
“那你刚才是不是偷亲我了?”
“我没有!”
“我感觉到了。”
“你感觉错了!”
......
闻雅早上来敲门的时候,舒遥还坐在书桌边上写贺卡,綦珍一直对她还不错,特地邀请,她不好空手去。
听见闻雅敲门,她低低应了一声,门打开,闻雅进来说:“明总已经出门了,你是不是也该去考试了?”
舒遥笔尖一歪,Christmas的C弧飘出去好远。
舒遥没应,仍是低着头写贺卡,闻雅也没再多说,进了衣帽间帮她整理包。
下楼时,梅姨见舒遥手里拿着贺卡,便主动迎上前来询问:“今年家里的圣诞树还没挂星星呢,这是要挂的心愿卡吗?我现在去拿梯子好不好?”
舒遥微愣一瞬,摇摇头将贺卡递给了闻雅。
闻雅接过,放在了她的包里,舒遥这才解释说:“是给綦珍姐姐的贺卡。”
梅姨想起来,以前圣诞树的星星都是舒遥和明庭一起挂,明庭今天出门早,这便说:“那等少爷回来吧。”
舒遥弯弯唇角,视线扫过客厅窗边的圣诞树,金银两色的小灯球挂满枝桠,唯余树顶空空荡荡,她收回视线,嘱咐梅姨帮她准备一瓶红酒给綦珍做礼物。
今天的考试是笔试,舒遥昨天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受了惊吓,曲瑞特批她在他的办公室里考,因此宋星舟并没有找到机会向她道歉。
舒遥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再加上家世显赫,她的同班同学没见她去考试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有宋星舟坐立难安,考试结束早早就离开了教室。
晚上綦珍包场了Pure Land,舒遥考完试没有回家,直接就去了目的地,路上关颂青给她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去,舒遥反问他:“你不来保护我么?”
关颂青冷哼了声:“你不是有你哥么?还需要我保护?”
“你不是我哥?”
关颂青沉默,舒遥只好使出杀手锏。
“我想见你了,你来吧哥哥。”
关颂青心里还有些不悦,但舒遥的撒娇没人能招架得住,挂了电话他便开着车去了Pure Land。
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停车场,关颂青开着他的Valhalla先舒遥一步,他一看见舒遥的车便主动迎了上去,还非常自觉地脱下外套拿在手里。
车门打开,舒遥还没看清关颂青的脸就先听他念叨:“这大冬天的,你就非得穿这么少出门么?也不怕冻出个好歹。”
舒遥探出脑袋冲他甜甜一笑:“因为哥哥的外套穿起来更舒服。”
关颂青本来不冷,一听这话,条件反射吸了吸鼻子,又冷哼一声:“您可真为我着想,合着我感冒就不是感冒?”
舒遥又笑,“反正我马上就要放假了,你要是因为我感冒,那我就去你家里照顾你,直到你痊愈!”
“可别。”关颂青求生欲满满。
舒遥拎着包下车,关颂青立马替她披上了外套,他冻着可以,这位小祖宗要是被冻坏了,他自己先心疼死。
闻雅送上舒遥事先准备的红酒,关颂青伸手替她接过,舒遥立马挽着关颂青手臂冲闻雅说:“你先回去吧,晚点我让哥哥送我回家。”
闻雅视线匆匆掠过两人手臂,应了声好。
闻雅前脚刚走,关颂青立马就问:“他没回来?”
舒遥挽着关颂青往室内走,装得若无其事:“回了,在忙。”
关颂青觉得好笑:“一天到晚那么忙,也没见他忙件正经事儿,明知你身体不好需要人陪,他还长期在外出差对你不闻不问,有他这么当哥的么?”
隆冬的风很冷,吹得舒遥表情僵硬,她尴尬笑笑:“他......他也有他的难处。”
年底工作忙是事实,听她的话与她保持距离也没什么问题,她哪有资格多说什么?
“算了,哥哥你别说他了。”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关颂青停下脚步盯着舒遥,“舒遥,我们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我对你好,那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妹妹,他拿你当什么?童养媳?捅破这层窗户纸轻而易举,可他有为你考虑过未来么?想过你要承受多少压力么?不顺心了就直接把你晾一边?!他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有人来了,”舒遥压低了声音,“哥哥你快别说了。”
看舒遥脸红,关颂青也收了声。
他拉住她,带着她往边上走,极为认真地说:“舒遥,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哥,那你这回就听我的,放了假你跟我去瑞士,他晾你一回,你也晾他一回,离他远远的,他若不能搞定他那一家人给你一个稳定的未来,那你也别回来了,我看不得你总是为他受委屈,至于上学,我再找人重新给你申请一所学校,在英国,在法国,都可以,我可以陪着你。”
舒遥茫茫然抬眸,在昏沉的夜色里对上一双满是疼惜的眼,饶是她现在要什么有什么,骤然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动容。
她是什么出身她再清楚不过,能遇到像关颂青这样掏心掏肺对她好的人,是她的福气。
可是离开他不回来?
她做不到。
这么多年,她一直离不开明庭,就算当时嘴上说着要搬出去住,可这才一个多月没见,她就想出“迟来的叛逆”这种拙劣的伎俩逼他回家。
从始至终,都是她在反复无常,摇摆不定。
明庭围着她打转的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想到这里,她心上猛地一抽,身子跟着一抖。
“冷么?”
关颂青替她拢了拢外套,她匆匆垂眸掩饰,生怕他看出来异常。
“嗯。”
她轻轻点头,“我们先进去吧。”
关颂青也没再多说,展臂将她一揽,用身体替她挡着风,护着她往室内走。
Pure Land是一家私人pub,不对散客开放,只承接私人party和酒会,很受南城那些富二代公子哥们的欢迎。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Pure Land其实是明琛的产业,他常年在国外生活,两年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住南城,几乎不回港城那个家。
他早些年在南城置下了诸多产业,如今全由明庭一人打理,所以舒遥比谁都明白綦珍今夜的良苦用心。
Pure Land在宝荣大厦的顶楼,舒遥跟着关颂青上了楼才知道,綦珍根本不像是她电话里说的那样,请的都是她认识的人。
她和关颂青一出电梯就和两个陌生男子撞到了一起,其中一位手拿酒杯,深红色的酒液洒了舒遥满身,关颂青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推开了那个撞上来的人。
“没长眼啊你!”
那人被关颂青推得踉跄几步,是他同伴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不至于直接摔在地上。
“撞疼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件事情才过去不久,舒遥受了不小的惊吓,不仅为此静养了几个月,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也随之而出,让她再次坠入痛苦的深渊,反反复复,难以抽离。
那是关颂青第一次直面PTSD的威力,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因为担心一个人而彻夜难眠。
保护舒遥,已经成为他的生理本能。
“我没事。”
舒遥声音很轻,嘴上说着没事,神情还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关颂青仔细检查着她被撞的位置,眼看只有外套脏了他才稍稍放心。
身后那人被关颂青推得一懵,被同伴扶起来之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能被綦珍专门请来参加party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二代三代,谁这么被推一下都得找人要个说法,更何况是喝了酒。
那人上前一把扯过关颂青肩膀,抬手就要招呼,关颂青一门心思都在舒遥身上,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接近的人,他被扯开的那瞬间,舒遥瞪大的双眼正对上那人挥起的拳头。
她想也没想就朝关颂青扑过去,“咚”一声,那人拳头擦着舒遥肩膀落在关颂青胸口,两人应声倒地,舒遥稳稳落在关颂青怀中。
“你他妈谁啊?!这么嚣张?!”
那人气愤不已,嘴里一直骂个不停,若不是友人将他死死拽住,看他那架势,估计还想再去补上一拳。
关颂青顾不上自己,也顾不上那人的怒骂,他的视线只在舒遥身上停留,他扶着舒遥肩膀想要带她起身,舒遥却以为他要跟那人动手,着急忙慌一把将他按住。
“哥哥别跟他动手。”
綦珍一直留心估算着舒遥到达的时间,本来高高兴兴出来接人,一开门就看到关颂青抱着舒遥躺在地上,顾焕拉着邱翔站在一旁。
她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惊叫着跑上前将舒遥扶了起来。
室内的人听见綦珍的叫声也纷纷走向门口,跟着出来的靳书宜见状更是一愣。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綦珍慌得不行,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遥遥你有没有摔着?摔着哪儿了?疼不疼啊?要不要叫医生?”
綦珍连着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舒遥一个都没回答,她往关颂青身边挪了一步,主动与她拉开了距离,这态度已然明显。
綦珍心里“咯噔”一声,直觉要完。
她看舒遥一身酒渍,登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往邱翔身前一站,“还不跟人道歉?!”
邱翔一来就喝了不少,这时候酒气满身,怒气也未消,“我道什么歉?!他先动手他还有理了?!”
綦珍才不想管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她辗转托了好几个人才订到了Pure Land的平安夜专场,好端端的一个party,主角刚来就被人毁了!她一时怒火中烧,转身就冲靳书宜喊:“你看什么热闹呢?!还不过来管管你男人!”
靳书宜这才上前。
她的脚步不急也不慢,但就是显得慌乱,路过舒遥身边时,舒遥没忍住轻笑了声。
关颂青一偏眸就听她说:“我当哪儿来的野猪横冲直撞,原来是靳小姐的男朋友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靳小姐看人的眼光还是这么差。”
人群中传来隐忍的低笑,邱翔猛地上前一步,却被顾焕紧急拉住,“你说谁野猪呢?!”
舒遥抬手掩着唇笑,“谁应了,我就说谁。”
邱翔正欲开口,靳书宜立马站到他面前低声喝止:“行了你别说了!”
这一喝止,反倒显得身后的笑声更明显了。
邱翔气不过,拧着眉质问靳书宜:“她谁啊你这么怕她?!”
方经理带着安保姗姗来迟,正好打断了靳书宜的回答,不过方经理一句心急如焚的“小姐您没事吧?”就足以回答邱翔刚才的问题。
綦珍看那几位安保来势汹汹,赶紧凑到舒遥身边低声解释:“遥遥,今晚是靳书宜主动打电话要来的,那二逼听说是北城的公子哥,家里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总之这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遥遥。”
舒遥轻轻“嗯”一声,算是知晓。
綦珍也跟着松了口气。
靳书宜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再接触到她们这个交际圈,今晚好不容易凑上了机会,以为能顺利打开局面,没想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眼看事情不对,她生怕惹祸上身,立刻就站出来道歉:“对不起遥遥,他这人行事莽撞没头没脑,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她又转向关颂青:“对不起颂青哥,是他有眼不识泰山。”
关颂青哼笑一声:“我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事事都要讲个女士优先,怎么跟人道歉也要女士优先?”
靳书宜本就羞愤万分,一听这话更是臊得满脸通红,她赶紧伸手拍了一下邱翔,“还不向颂青哥道歉?”
南城富豪圈子里不认识舒遥和关颂青的人少之又少,真有没见过面的,要么是常年在国外,要么压根儿够不上格跟他们来往,这邱翔与靳书宜,显然属于后者。
pub走廊围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方经理带来的安保也一个比一个魁梧,邱翔再是拎不清也看得懂现在的局势。
靳书宜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恐模样,那这小姑娘必然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虽说他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偏偏让他遇上条张牙舞爪的龙,他只有低头道歉的份儿。
“对不起。”
舒遥不是个多事的人,她虽然不喜欢靳书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但都道了歉了,那差不多就得了。
她侧身朝方经理吩咐:“邱先生喝醉了,麻烦方经理找人送他一程,务必要将人安全送到目的地,不可怠慢,也省得让人说我们Pure Land服务不好。”
“好的小姐。”
她换了张笑脸,转身冲綦珍的朋友说:“一点小插曲,别扰了大家兴致,今晚的消费都记我账上,就当我为珍珍姐接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