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到院门外的时候,那个小厮就突然告退,徒留阮娴一个人留在原地。
她犹豫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抬脚迈进了院子里。刚进院门,她就看见院子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树,树木的枝叶如盖,已经到了接近屋顶的位置。而在树顶的旁边,屋顶之上,半躺着一个人影。
他的身边还放着两坛酒,此时一坛被他拿在手里,另一坛则还未开封。
阮娴看着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她不过只是神乐宫一个不出名的小弟子,又怎么会有人专门找她。
想来想去,也只有宿寒芝了。
阮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她见宿寒芝叫她过来,却又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喝酒,也不说些什么,自觉得站在这里干等着有些傻傻的,所以就用和青永言学的方法压低了声音,略作改变后开口道:“刚刚有人来神乐宫。”
她见宿寒芝没有动静,就继续道:“说你近来噩梦连连、整夜失眠、身体不适······如果你需要我为你演奏一些清心安眠的乐曲,我可以帮你。”
说白了,这就和演奏安眠曲差不多。只不过她们神乐宫用了特殊的心法之后,音乐中注入了丝丝灵力,效果会更加好罢了。
然而,她说完了之后,宿寒芝却还是没有说话,就好像彻底忽视了她的存在。
对此,阮娴有些气愤。叫她来,又不理人,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也不再像方才那般友好了,而是僵硬着道:“如果你现在不需要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想离开这里,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宿寒芝就微微转头,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下一刻,阮娴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迅疾风声。正当她想回头看的时候,就感觉到一只手臂搂住了她的腰,她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身体就悬空地飞了起来。
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屋顶上。
阮娴呆呆地坐着,眨了眨眼睛。秋夜的冷风吹来,吹落了哗哗的一地树叶,也让她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
“喝点酒, 就不冷了。”
宿寒芝的声音响了起来,阮娴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单手撑在脑袋后面, 躺
在屋檐上, 眼睛注视着天空中那轮朦胧的月亮。
如镰刀一般的月亮在乌云中若隐若现,秋风让树叶哗哗作响。这般情景突然就让阮娴想到了一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想到这里,她立刻摇了摇头说:“我不喝酒。”
说完后她犹豫了一瞬, 又接着道:“你还要喝多久?”
“你想说什么。”宿寒芝语气平静,阮娴一时之间, 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她只能道:“已经很晚了, 如果你现在不需要帮助的话, 我就回去了。”
所以,你能不能配合一点, 你需要哪方面的帮助,直说就行。安抚曲她会, 安眠曲她会,净心曲她也会。
可谁知道, 她这话说完后,原本一直安静着的宿寒芝却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只听“哗啦”一声, 他的手一用力,手中的酒瓶就突然碎开。
碎片从空中掉落,落在瓦片上发出叮当的响声。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则划出了一道道伤口,在昏暗的夜色下,阮娴都能看到一些深色的液体溢了出来。
宿寒芝突然坐起身, 伸出手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朦胧的夜色里,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泛着森冷的寒意。
宿寒芝神色阴沉,语气阴鸷地道:“谁准你走了。”
阮娴被他这突然的变脸吓得呆愣在了原地,她的手腕被宿寒芝用力握紧,紧到让她感受到了一丝疼痛。
她在宿寒芝的目光下,几乎要忘了呼吸。半晌后,她的声音才有些颤抖地道:“我、我没说要走,可是······”
她被宿寒芝凶到了,虽然她一直害怕宿寒芝,可真的严格说起来,以前宿寒芝就算总是阴阳怪气,笑得不怀好意,可是却从来没有用这般语气和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就好像她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情,下一刻就会被他吞食入腹似的。
她有些害怕,声音越说越小:“可是你一直在喝酒。”
“我说话也不理我。”
“我没有想走,可是······你又不和我说话。”
说着说着,她就委屈了起来,觉得宿寒芝就是在折腾人:“我留在这里,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她说完后,空气就沉静了下来。在这种有些可怕的寂静中,远远地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阮娴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看着那只依然紧紧抓住她手腕的手。
在这种寂静的氛围下,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实在是无法忍受时,她在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后,终于开口道:“你的手受伤了,不疼吗?”
听了她的话后,宿寒芝似乎是怔愣了一瞬,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
半晌后,他才松开了阮娴的手,同时丢下了四个字:“伶牙俐齿。”
他受伤的手随意地垂下,就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伤。
平白被安上了一个伶牙俐齿的称号,阮娴忍了忍才没有反驳。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缓解了一丝疼痛。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宿寒芝的声音突然响起,正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的阮娴闻言,“啊?”了一声。
“······没什么。”
阮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心思真的是海底针深不可测,状态一会儿一变,突然安静又突然发作。
阮娴想到对方阴鸷的目光,看着她就像是看猎物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后怕。
看来,以后一定一定得和他拉远距离才行。
这个人的性格太不可捉摸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起来,她招架不住。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之前宿寒芝给她的白色瓷瓶递给了他。
“你先上药吧。”
手被碎片划伤,然后还浸入了酒精,想想阮娴都替他疼,可宿寒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然而,宿寒芝看了那个白色瓷瓶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
接着,一只受伤的手就放到了阮娴身前。
阮娴看了宿寒芝一眼,又看了他的手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打开瓷瓶,开始为他上药。
自己突然发疯,把自己给伤到了,现在又要她来帮忙上药,所以作这一通干什么。
阮娴低头仔细地为他上药时,突然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在这一刻的平静之中,阮娴的身体也越来越紧绷,她感受着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知道什么?”
“啊?”阮娴抬起头,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宿寒芝却突然收回已经上好药的手,道:“做正事吧。”
“神乐宫的弟子,还需要我来教你怎么做吗?”宿寒芝说完之后,停顿了一瞬,才接着道,“你的琵琶呢?”
阮娴这才知道所谓的正事是什么,她从怀中拿出了一根短萧,说:“有这个就可以了。”
她不知道宿寒芝在搞什么花样,她总感觉对方明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可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承认。
不过不管宿寒芝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既然对方没有表现出来,那她就只能陪着他装傻充愣,装作无事发生了。
“听说你最近总是做噩梦,睡眠不好,要不我给你吹一个安眠曲?保证你睡得安稳,一夜无梦。”阮娴自觉得专业能力还是很强的,帮助一个人入睡并不困难。
可谁知道,宿寒芝却摇了摇头,说:“阿阮······姑娘,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噩梦,又为什么难以安眠吗?”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时,阮娴的心都跳的快了一瞬。她强自让自己冷静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
皇室中的人都有各种秘密,许多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做那么一些肮脏事,因此一到夜晚就总是噩梦连连,难以入睡。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神乐宫弟子帮他们除去邪秽,助其安眠。
如果能知道无法入睡的原因当然是最好的,然而,在这皇宫里知道了太多秘密,尤其是那些身份尊贵的主子的秘密,可活不长久,所以神乐宫的人一向都不会主动去询问原因。
听了她的话后,宿寒芝却道:“没什么不想说的,不过是关于······一个人。”
听了他的话后,阮娴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是因为她吧。
不不不,千万别是她,说不定是其他人。
“是盛姑娘?”
阮娴试探性地说道,她来了神乐宫几个月了,而按书中的进度,这个时候的宿寒芝和盛萱兰已经处于极度暧昧阶段。虽然还没有互相表明心意,但彼此都已经将对方放在了心里一个重要的位置。
在听到她说出这三个字后,宿寒芝就沉默了。她还以为对方默认了,就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白日陛下和盛姑娘走的很近,而且陛下似乎对她有一番情谊,但是我觉得不用难过。”
她这话说完后,就看见宿寒芝转头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睛中,似乎带着对她无形的肯定,好像在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阮娴有了信心,她继续道:“你也是有希望的啊,虽然他是皇上,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主,可你也不差。首先你的外形条件就比他好,其次你实力强大,是无恨山的大弟子,还是······”
阮娴突然急刹住语句,把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国师之子”咽了下去。
“还是什么?”宿寒芝凉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是江湖男神榜、江湖美男榜、江湖想嫁榜、青年侠士榜的第一名,万千少女心中的高岭之花。”
当然,那是她们都不知道宿寒芝的真实面貌,只是一群被颜值和实力光环笼罩的凡人啊。
阮娴说着说着,越发期待起女主和其他几位男角色的感情进展。赶紧让男主尝一尝失去的痛苦吧,这样才能让他紧张起来,到时候就没有时间来纠缠她了。
一整晚都有些阴沉沉的,让阮娴有些害怕的宿寒芝,在听了她的话后,嘴角终于弯起了一点弧度,他道:“
我怎么不知道,江湖上还有这么多······奇怪的榜。”
“你不知道才是正常的。”都知道了,也太接地气了一些,还能叫高岭之花么。
阮娴见他身上的气氛没有那么压抑,整个人也轻松了一些。她继续说,“我还学会了一种帮人入梦的曲子,到时候你就可以在梦中见到盛姑娘。只是需要你多在脑海里回想她的样貌,想的越清楚越好,最好能具体想一个情景。”
“就想你印象最深刻的,也是让你近来无法正常入眠的情景。想的越清楚越好,最好详细到每一个细节。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之间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阮娴说完后,怕自己说的太复杂,又问了一句:“我说这些,你明白了吗。”
这种帮人入梦的方法还是她第一次尝试,她从书中学来后,还从未在人身上试探过。
听了她的话后,宿寒芝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单手撑在脑袋后,躺在屋顶上,道:“开始吧。”
就在这?
阮娴想说要不回房间去,可是见宿寒芝已经闭上了眼睛,她也只能咽下了自己的话。
她将短萧凑在嘴边,手指微动间,一首空灵悠远的曲子就响了起来。
音乐浮动间,散发着点点蓝色的荧光。那些光芒随着音乐幻化成了一条河流,在空中漂浮了一圈后,缓缓地注入了宿寒芝的眉心。
黑夜无边无际,森冷的寒意从四周传来。
沉重的身体靠在墙边,意识昏沉,眼皮像是有千斤之重。
挣扎着半睁开眼睛,有些模糊的视线之中,传来了一些光亮。
光传来的地方,是一扇大开着的门。而那扇门的背后,就像是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绯红的月光从门外洒了进来,空气似乎都被染成了浓稠的血红色。
门扉之间,月色之下,一个瘦弱的少女身影静默地站立在原地。
风撩起了她的头发,吹起了她的衣裙,少女孑然一身的背影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夜色里。
她的身影逐渐模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血色的浓雾中,只留天边一轮巨大的绯红色月亮,俯视着这一切。
不要走······
原本悦耳的音符突然乱了一瞬,发出了刺耳的响声。蓝色荧光汇成的小河突然消失,整个画面也在一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随着画面逐渐远去,阮娴的手一松,手中的短萧就从空中掉落。
然而,还没有听到落地的响声,一个人就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第30章 明月 宿寒芝伸手接住了阮娴掉下的短萧……
宿寒芝伸手接住了阮娴掉下的短萧, 然后将其重新递给了她。阮娴的手指有些颤抖着,将那只萧接了回来。
“怎么了?”宿寒芝就好像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是寻常地问道。
阮娴想到方才所见到的场景, 血月之夜, 虚弱的身影,大开的门,那分明是他们还在怀山村时的场景。
她没有想到宿寒芝脑海中勾勒出的场景,不是和盛萱兰有关,而是和她有关。
“你刚刚······”阮娴现在确定, 宿寒芝一定是认出她来了,她干脆地道, “你既然认出我来了, 又何必装作不认识。”
可谁知道, 宿寒芝却用一种有些疑惑的语气道:“阿阮姑娘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前从未见过面。”
阮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他又有着什么毛病, 她开口道:“我当初不是自己要走的,我也是无奈之举······”
她不过就是, 不告而别了一下,而且她确实不走不行。再说了, 她又不是宿寒芝的奴隶,想去哪里都是她的自由,为什么一定要向宿寒芝交代。
阮娴在心里这样想着, 不过虽然道理她都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宿寒芝的时候,她心里竟然还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宿寒芝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吧。
果然, 宿寒芝听了她的话后,却笑了一声,说:“阿阮姑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阮娴见他还在装不认识的模样,一时间都开始自我怀疑了。是不是她想多了,宿寒芝确实没有认出她来?
而就在她心里迷惑的时候,宿寒芝却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吗?我有一位朋友,她也姓阮。”
啊······那不就是我吗?
阮娴伸出了手指犹豫地指了指自己,谁知道宿寒芝却自顾自地说着话,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在三个月前,她却出了意外。”宿寒芝的声音逐渐低落起来,“她都是为了救我。”
“从那以后,我就总是想起她,想到夜夜噩梦,彻夜难眠。”
他的语气中似乎含有悔恨与自责:“如果不是我,如果我能够保护好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了?”
听到宿寒芝说这些话的时候,阮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脑袋没有随着他的话而上下点动,因为她太赞同不过了。
她心里想着,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总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是我救了你。
不过,听到他后面的询问,阮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说她没有死,她活得好好的,可是这种情况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也许、也许她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阮娴说的义正辞严,她道,“她既然都为你付出生命了,那你就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你要向前看,忘掉和她有关的事情,这样才不辜负她的一番付出!对不对?”
她没有注意到,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宿寒芝的嘴角僵硬了一瞬。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接着道:“可我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听说你们神乐宫的人拥有招魂的能力,不知道姑娘你能不能引来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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