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四哥你的经验太足啦,把事儿想复杂了!”
秘密肯定就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雪砚固执地这样认为。
消息是从这府邸传出去的。天知地知,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也知。雪砚相信,她只要把这园子看熟了,看成亲的了,这里的草木山水都会向她告密。
丈夫一听这四六不靠的孩子话。基本已对她不抱太大期望了。
只说一句:“嗯,说得有理。”
这一日的游园就纯属陪她玩了!
可她倒认真无比,瞪着一双溜溜的大眼与府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座小山相认。有时还驻足停步,盯着一堵墙、几片树叶瞧好久。
傻了一样。
阳光溶溶,雪色漫漫。这一幅活的寒冬水墨里,错落分布着梅花、苍柏、松萝,山石,屋宇,各个是奇美绝美的样子。
可她却没有赏景的激情。
她的眼里光芒冷静,有如宝石。
从午时到未时,走一会歇一会,一个多时辰就搭进去了。他忍不住带着谑意问:“你看熟了没,它们现在是不是亲的了?”
雪砚抬起脸,软着眼神对他说,“我看熟了。是亲的了。”
神采好温柔,好像整座府邸已成了她的孩子。
“是吗,怎么个亲法?”
雪砚摸着一侧的围墙,慢慢地说:“这一路走来,共行了一万四千步。路上有四棵玉兰,五棵罗汉松,两株海棠,一百二十棵竹子,七棵翠柏,十棵雪松......八座小桥,小河长八百六十步。屋脊十五个,瓦片......所有这些我都记住了,是我亲的了!”
她滔滔不绝地报着数,叫他大大地吃了一惊。皱眉不置信地问:“你全记得住?”
“嗯。”雪砚点了点头,“我瞄一眼,脑子里就刻画下来了。很好记的。”
周魁不眨眼地瞅了她好一会,一拍身边的围墙说:“这面墙有多少砖,多少孔?”
雪砚前后瞄了一眼。两三息功夫就说:“这一面墙长二百步,高七尺。用砖三千零八块,中间的十字镂空的小孔有一百八十个。”
简直神了。
周魁静了好半晌。大步走去把十字镂空的眼儿数了一数,果真是一百八十个。他的眼睛定定望着妻子的玉颜,心里又天塌地陷了一回。
又是一次很严重的颠覆。
雪砚被这目光羞红了脸,低声说:“......哎呀,你想喊姐姐就喊嘛!我受得住的呀!”
“哼。”他失声笑了,忽又不解地问,“可是,这样数得清清楚楚的,又有何用?”
“我打小见到什么都数。”她把脸抬起来,柔柔地望着他,“四哥你信不信,这世间万物若用术数的语言来讲,就简单多了,明朗多了。能让人撇开‘色声香味触法’,看透许多看不清的事。”
“比如,你看到了一些什么?”
“我看到皇帝为咱家建的这座府,至少有七八处是可以拿来传讯的。”她轻声说,“从术数角度来看的话,天然有‘密约’之效用。”
周魁听得心下剧震。“......比如?”
她却“呃”了一声,不说了。笑着把头别开:“那你先说,以后还敢不敢把我颠来晃去的了?”
他狠狠敬她一声冷笑,“废话,当然敢!”
她把身一扭,轻声道:“敢我就不说了,你必须给我认错儿。快认!”
他端起一脸的将帅威仪,肃杀地说:“再敢对上官撒娇,立刻取消执行任务的资格。”
两人不务正业地拉扯着......
墙外飘来了清悠的钟声。透过墙孔望去,声音是从一座气象庄严的道庙里出来的。与这内墙就隔了二十来丈。
定睛望去,见那匾额上写着“九天圣母宫”。
“诶,这难道就是玄女娘娘庙?”
“嗯。周家的家庙。”
“祖母就是来这磕头的?”雪砚问。
“嗯。”
“外头的人也能来这儿拜不?”
“不能,这还是在周家的地盘上。庙里也就两个女道长,长年闭门修行。”
“她们现在是在做道场么......”雪砚喃喃地说。
“大概吧。”
沐着午后的暖阳,夫妻俩听了一会悠扬的“报钟”声,伴着滴水铃子和磬鼓,另有一种不同凡响的滋味。道庙离二人的正院比较远,她进府七日也不曾听见过。
今儿倒是头一次。
他碰了碰她,以“上官”的口吻说:“先回家汇报你的高见。你最好讲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要拎起来丢一百下的。”
雪砚却轻拽住他,脸上浮现了一种淡淡的困惑,“四哥,这报钟敲得不对。”
“哦,怎么不对?”
“只敲了九十六下哎。正统的道家、佛家都不敲这数的。应该是按‘紧七慢八平十二’的节奏,敲一百零八下。”
不一会儿,又传来木鱼声。
雪砚仄着耳朵,更加困惑了,“咦,这就更不对啦。紧二慢三,紧一慢二,紧二慢三,紧三慢四,这在搞什么?分明在传信呀。”
周魁微微一震,黑眼睛盯住了妻子。
这脸上瞬间升起的冷煞之气,把树上的鸟吓得扑棱棱跑了。
雪砚轻声表示困惑:“咱们在前头听不见就罢了。可墙外巡逻的兵呢?......这声音每天在耳朵里响几遍,也没人觉得不对?”
周魁锉着牙根子不出声,心情实在复杂得很。
——当然不会有人觉得不对了。
一来,他的兵都不信佛道,对这些琐碎细节一窍不通。
二来,正常人谁会有耐心去数女道士的木鱼声?他扪心自问,倘若自己亲自巡逻,也不会专门停下听人敲木鱼的。
何况这种紧和慢的节奏,就算再多长一只耳也辨不出来。
亏得她这样一个鬼灵精才能追风捉影,听懂人家螺蛳壳里做的好道场!
雪砚轻声说:“四哥,你信我不信?我感觉。这敲法一定是在向府里、或外头的某个人传话。”她张望一眼,这附近能听见钟声、木鱼的地方,或许就只有祖母和三哥家了......
“嗯,现在不能停太久。”周魁低沉地说,“先回家吧,把你的发现都跟我说一说。”
“哦。”
他无表情地理一理她的兜帽。
目光垂落下来,温柔得像四月的太阳,让她几乎要溺在里头了。雪砚低了头,为她这一生中从未得过的赏识怦然心跳,幸福了好一会儿。
两人并排而行,仍以悠闲的步伐散步回家了。
路上,他忽然轻叹一口气,心有所感道:“我的雪儿若是男儿身,只怕成就不可估量了。”
我的雪儿......
她不胜娇羞地红了脸,笑道:“我可不能做男子。不然,天下多少女子的芳心会为我碎了呀。”
“哼,不害臊。”
☆说出你的高见(删除男主视角内容)☆
进了院门,雪砚直接就被丈夫带去前面书房,讨论重大事宜了。
书房的门外有四个亲兵镇守。
各个精壮肃杀,刀锋一般无情的模样。
这地方是府里“军机重地”,女眷向来不能踏足的。她上一次来也不过是在外间候着,而这一回,却随他进了核心的内室。——大大地受器重了。
里头是一种冷而高贵的调子,弥漫着“权倾天下”的森严感。凭着她小兽般的灵觉,雪砚一瞬间就拎清了:在这书房里的他,和她已亲熟的那个四哥是不同的。
可不敢瞎造次!
她拘谨地立着,转眼就把闺房里的调皮劲儿全敛住了。
周魁回过身,望着柔顺到极点的妻子。“过来坐,雪儿。”
“好。”她瞧他一眼,款款坐进了黑檀的靠背椅中。
门外有人请示:“将军,可要用茶?”
“嗯。”
一名亲兵低头奉着茶盘进来。身形精干,走路像捕猎者一样无声。搁下茶盘后,默默呈上了一封信。周魁把信抖开一瞧,眼里立刻吹起了小寒风。飕飕的。
接着说,“你去吧。”
那亲兵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周魁阴着脸吸口气,又徐徐呼出,“自古以来,历朝君主皆注重谍报。汉代有昭狱,三国有校事,武后有丽景门,宋有皇城司。到了吾皇,哼,可谓集各朝阴险、恐怖之大成了。
谍报乃帝王之剑,本也无可厚非。但作为成天被剑指着脖子的臣子,可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雪砚不知该说什么,巴巴地望着丈夫。他的目光转过来,见妻子乖乖讷讷的像个孩子,不禁把表情放软了一些......
两相对视。
他仍不能相信似的,忽然一笑说,“雪儿,这书架上有多少书?”
雪砚上下扫了几眼,轻声说:“有四百八十三本。”这于她而言太不值一提了。脑子里一摄,一过电,数就出来了。又有何难?
“嗯。”周魁点了个头。一时感慨万千,不知拿她怎么办似的静默着。
雪砚识相地收住目光,不敢乱瞧。书架上有一摞一摞纸本,构成了丰富又瑰丽的另一重世界,诱惑得她想哭。一瞧就好馋啊,馋得都心悸了。
她继父也是有十几本藏书的,看得比命根子还重。从不许娘和她伸手。他说女人的阴气会亵渎了文昌神,坏了文气......
如今见丈夫有这么多藏书,雪砚的心饥得裂开了一个深壑。但她是知趣的,绝不张嘴讨要这样的贵重之物。对心爱的人也讲分寸的啊。
忽听他问道,“上次你说,在家时只读过一些启蒙的书?”
雪砚答道:“是的。三字经,女诫,还有一本手抄的金刚经和心经。”她打小儿就馋书,把经书都读烂了。
“嗯,术数方面呢,可有过师父教?”
“没有。”她不自在地眨一眨眼,赧然道,“就是学了算盘觉着好玩,我自己盲修瞎练的。”
周魁些微失了神,呢喃道:“竟然都是自学的......”
这得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天分。
雪砚又补充一句:“都是我自己的野路子,四哥见笑了。”
周魁摇了摇头,“你这野路子,只怕国子监的几个老博士也望尘莫及了。术数乃六艺之末,在我朝从未受过重视。原先国子监还有术数授学,如今也已废止几十年了。”
“哦。”
“你深处闺中,为何会喜欢这样的学问?”
她顿了一顿,支吾着说:“我也说不清。就觉得好玩儿,比起吟诗作赋别有一种意趣。”
周魁微微点了个头,眸子灿如朗星。
那尽在不言中的温柔不断倾注过来,好像快为她骄傲死了。
一阵温馨的沉默后......他吸口气调整了氛围,肃穆说道:“来,谈一谈你的发现吧。方才说,园子里有八处可用来传讯?”
“是的。”雪砚说,“首先,有一个道理不知四哥是否认可?”
“哦?你说。”
“鬼卫们输送消息,必是用极安全的方式。不能是口舌相传,也不能是密信,否则日子一长肯定会露马脚的。”
“没错。毕竟他们的动作比蚂蚁还频繁呢。”周魁期待地望住她。
雪砚微调坐姿,直视他说:“真相简单极了,揭示叫你气炸也说不定。”
“哦?”他真有点抓心挠肺了。
“方才游园时,我不时发现墙上、穿廊里经常有一些镂花小孔。挺奇怪的。”
周魁不解道:“有何奇怪?不过是些建筑装饰。”
“可是,墙上镂空无非是为移步换景。那些孔的位置大多不太起眼,尺寸也不够大。寻常人不带心眼儿,不会关注到它们的存在。”
周魁蹙眉不语。
雪砚凝望他说:“还有,那些孔的形状都不同,有十字花,有菱花,也有圆孔,间距也都不一样。但是它们无一不是横二十竖九的排法,总数都是一百八十个。四哥,这就不正常了。”
周魁的脸阴沉了,目中有了电闪雷鸣。
静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他们利用这些孔眼递消息?”
“是的。这种规整的阵列可形成天然的密约。一个孔代表一个字,几个字或一个情境,具体如何,取决于他们自己的密约(密码本)。旁人是不得而知的。”
雪砚慢慢地说,“举例来说,某一日将军遇刺、夫人受惊了。我们院中某人只需跑去后舍穿廊里,往几个孔眼里摆些小树杈,或者小石子儿,消息就长翅膀飞起来了。而无关的人就算见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周魁被九天神雷轰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
雪砚又轻声道:“她的下家不需碰面,也不需密信和传话,只需来穿廊里瞄一眼,就掌握四哥的动向了。接着,在下一组镂花孔里同样操作。直至传到玄女娘娘庙,由女道士们用木鱼声和钟声把消息给出去。”
“这就是我看到的。”她如是概括道,“四哥,是不是好简单?”
周大将军一时无言。眯眼凝思,拳头慢慢握了起来。
指间炸起了一阵凶残的轻响。
雪砚吓得一悚,猫一般直盯着他看。周魁眨一眨眼,安慰道:“无妨。为夫只是气自己在这儿住了两年,竟从未注意过镂花孔的数目相同,阵列也相同。”
“我想一般人都不会太注意的。”雪砚说,“谁会像我这呆子喜欢数数呢?而且,所有这些地方都不大引人注意。要么在凹角旮旯里,要么旁边有不少景观,吸走你的视线。”
周魁点了点头,不言语了。
深锁浓眉,良久地陷入了缄默......
她的发现虽叫人匪夷所思,却能完美地自圆其说。不得不承认,即便在没有进一步验证的情况下,他已有七八分相信了。
毕竟,八处同样排列的镂孔不像是偶然。用来递消息也完全可行——所以在建府之初,皇帝就让人把精密的手脚给他做下了!
想到这两年费尽心机地排查,周魁真是黑血翻涌,一肚子黄风雾气。
书房里一时无声。
静得能听见思想在“咯吱”、“咯吱”地蠕动......
雪砚端庄地坐着,由丈夫去仔细推敲她的发现。渐渐的,渐渐的,她的目光虚化了。三魂七魄离了体,变成书虫钻进一旁的书架上去了......
过好一会才听见:“雪儿,雪儿......”他喊了好几声。
雪砚猛一回神,两眼迷瞪瞪的,“诶?”
周魁等她定一定,才低声问道:“假如多观察一些时日,你能反推出他们的‘密约’内容吗?”
“嗯。镂孔的密约很好反推的。我们只需干一些特别的事,看他们摆了哪些孔,多来几下就能猜到了。木鱼声有点麻烦,但也并非不可能......”
“好。”周魁目蕴精光望着她,低沉而又铿然地道了句,“很好!”
“四哥,要是反推出来了,你打算怎样对付他们?”
他微微一笑,当然是要把皇帝也怄出三升血才行!
可他并不这样说,反问道:“依你之见呢?”
“我也不懂权谋之事,不敢妄言的。”
他以肘部拄着腿,带着一丝浅笑凑近她:“臭丫头,在后院你不是有七八条诡计、妙计和毒计么,怎的到了这里倒又装乖了?”
她又红了脸,轻声道:“谁叫你往这儿一坐怪吓人的。既像你,又不太像。”
“哼,胆小鬼。”他又不依不饶地问,“快,说一说你的高见。”
她沉默一会,才说:“我认为,这些人毕竟是皇帝塞进来的。虽然四哥早就有所猜疑,知道是哪些人。但若是我们亲自下手除灭了,倒像有反叛之心。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下手,自断爪牙。吃了哑巴亏还怨不得咱!”
周魁一时未予置评。只是目光灼灼的,对她绽开了一个特别骄傲的微笑。
这样的笑,几乎把她整个孤单又无助的十七年都照亮了。雪砚溺在这目光里,心醉得厉害。她痴痴地想,四哥,就这样为我笑一辈子吧!
许久,周魁轻声问道,“你帮四哥拔了心头刺,想要我怎么谢你?”
“我只是基于发现简单地推测一番,还没证实呢。”雪砚说。
他微微一笑,固执地问,“无妨。说吧,想要四哥怎么谢?”
雪砚心动地踟蹰着,抿嘴垂了眼。
她把一句“想看一看你的书”堵在了舌根,感觉比要十万两黄金更难启齿。红脸嗫嚅半天,退而求其次地说,“就是那个,你肚子有八个小块块,让我......那啥个够吧。”
她做一个摩娑的动作,脸上红艳艳的。
周魁眉心一颤。他严肃地绷住脸,耳脖根子都要滴血了。过一会,哼一声说:“咳,不害臊的家伙!我以为你想要看书呢。”
“诶!诶!”她一激动差点跪下去,舌头都捋不直了,“诶——看书也可以么?真的么?”
“刚才可以的。”他含笑乜着她,“不过你已有第一选择,现在不可以了。”
“现在也可以的。”她攥住他的胳膊,对书的馋与饥全都上了脸,“哪怕一本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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