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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眉(一寸舟)


静宜再同意不过了,“你又没什么义务在身上,蒋教授也不会要求你那么多,就过得自我点怎么了?”
“每个人都应该自我地活一次。”
她们聊了很久,到十点钟,静宜的手机准时响起来,她一看屏幕,不耐烦地接了,“喂?”
王不逾在那头说:“十点了,你还没到家。”
静宜说:“我碰到庄齐了,在她家喝茶呢,还没那么快。”
“茶改天再喝,很晚了,我去接你。”
“......好吧,我把地址发你。”
庄齐指了下手机,“谁啊?”
静宜哼了声,“还能有谁,老叶自己当不好爹,他给我新找了个爹,厉害吧?”
庄齐鼓了鼓掌说:“王不逾居然把你给管住了啊?那真是挺厉害的。”
“我是看他上了年纪,给他几分薄面而已。”
喝完杯子里的茶,静宜便起身告辞,说下次约。
庄齐送她到胡同外头,陪着她等了十来分钟,王不逾也就到了。
她开了车门,让静宜坐上去,弯下腰打招呼说:“不逾哥,好久不见。”
王不逾客气地点了下头,别的也没再讲了。
他一贯是这样的,看来还是没有变,庄齐也回点了一个。
但静宜不高兴,嘟囔了一句,“您再高冷,也至少说个你好吧?又不会累死。”
眼看王不逾脸都青了,嘴唇动了动,还是一言不发的样子,估计被气得不轻,应该除了静宜之外,也没人这样指教他,而且还是他眼巴巴要来接的,上赶着挨了句骂。
庄齐还想劝两句,但车窗已经被静宜升上去,她大概以为自己没有听见。
既然是人家夫妻的私房话,那她就装没有听到好了。
周日早上,庄齐睡到中午才醒,她打着哈欠穿过庭院,想去后面看看小玉。
刚准备敲门,发觉里面动静不对,不知道谁在吃东西,好响亮的口水声。
虽然这么多年没那方面的体会了,但庄齐也不是没经历过,她小心地把耳朵贴在了窗户上,听见里面细微的讲话声,仿佛是周衾在问,“你想我吗?”
意识到小情侣在做什么,她涨红着脸退了出来。
这个周衾,回来也不告诉她一声,真是的。
没等她吃完午饭,周衾就从小玉房里出来了。
他走到餐厅里,拉开一把椅子坐了,“庄小姐吃饭呢?”
庄齐把头转过去不看他。
她姿势别扭地说:“周公子身体好了,用不上我等草民,招呼也不用打了。”
周衾朝她作了个揖,“别讲这种话,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哪,没有你我怎么能好啊?”
庄齐这才说:“那你回国不告诉我,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周衾说:“这种事让周吉年的司机干就成了,我哪里敢劳烦你亲自去接我啊?”
“你真的好了?”庄齐还是有点不信,一连问了他好几句,“不会再有其他问题,以后都能好好的吧?”
他点头,也没把复发的几率拿出来吓她,很郑重地保证,“好了,以后不会再生病了。”
庄齐紧紧抿了半天唇,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嗯,去和小玉好好过日子,她进步可大了,有时候读书给我听呢。”
周衾也一脸动容,“那都要感谢你啊,她跟我说了,你给她请老师,定时带她去复诊,鼓励她自立自强。齐齐,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怎么还呢?”
“不用你还。”庄齐把筷子一放,架着的腿也拿下来,“您就长命百岁地活着,比什么都强,千万别再出幺蛾子了。”
“你照顾她这么久也累了,我今天就把她带走了啊。”
“哼,你那是怕我累着啊?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庄齐送他们到门口,她刚要交代周衾几句,小玉忽然转过来,很用力地抱紧了她,把她弄得趔趄一下,受宠若惊地笑了,“他要是再跟你厉害,你还来找我啊。”
等小玉哭着松了手,周衾问她:“你刚要和我说什么?”
庄齐回想了一下,但脑子里一团浆糊,她说:“忘了,被她这么一弄,不记得了。算了,等我想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那我们走了,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
庄齐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出去,又抬头望了会儿天。起风了,白云走得很快,耳边传来细窄的竹叶被吹动的声音,风里都是化不开的浓绿。
前阵子梅阿姨老家有事,匆匆忙忙跟她辞职走了,现在小玉也周衾被接去,这个家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走回来,锁好门,回了书房里坐着。
这么些年过来,庄齐已经很习惯独处了,不像上大学的时候,哪有聚会就往哪儿钻,玩得家也不要回了,每每惹得唐纳言去逮人。
接下来的一周都没什么事。
庄齐忙完了,按时下班,做完普拉提回家洗澡,锁好门睡觉。
有时候她都觉得,日子这么一年一年过下去也不错。
周五傍晚,庄齐从单位出来,她今天没开车,早上坐地铁来的。
在电梯里碰到庄新华,两个人叙了半天的旧。
看她还准备在手机上叫车子,庄新华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不完了吗?”
“那也行,就是挺麻烦你的,我想去一趟超市。”庄齐说。
庄新华刚要说她太客气,一辆奥迪平稳地开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车牌还有点熟悉。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系列的车号是中......果然从车上下来的人,是庄齐她哥。
庄新华打了句招呼,远远地派了一支烟过去,“纳言哥,来接齐齐了。”
唐纳言关上车门,伸手接了他的烟,“小庄也刚下班啊?”
庄新华笑着说:“对,她今天没开车来,我还说捎她一段。”
唐纳言点头,“我知道,我特意来接她的,你去忙吧。”
等庄新华下完了台阶,庄齐还攥着自己的包,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双脚像被黏住了。
唐纳言不紧不慢地掐住了那根烟。
他看了眼低眉的庄齐,“现在大了,不肯要我来接你了?”
庄齐的睫毛黑压压覆下来,“不是。”
“那还不上车?”唐纳言把手侧插在口袋里,他说:“打算一直这么站在你们单位的出口,让你同事都看见我们俩在这里拉拉扯扯?”
庄齐有些急了,她仰起脸来看他,“上次不是说了,我有男朋友了。”
她还敢提这个事情。
还要说她那个拿来骗人的男朋友!
唐纳言忍住了往上涌的火气,“你男朋友不是没来吗?哥哥接你回家,委屈你了是吧?”
庄齐被他噎得不轻,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几分愠怒地看着他,想讲些什么又讲不出来。
但唐纳言懒得等了,他把手拿出来,指了下大厅里头,“怎么说,你是想要你领导下来劝你?也好,我正好拜会一下几位叔伯。”
“不要。”庄齐一着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求他别上去。
唐纳言冷硬地撇了下头,“那就上车。”

第57章 能答应吗?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电梯里不断有人出来,路过的都要看他们两眼。
庄齐意识到真不能再这样对立下去了。
她把心一横,自己拉开后面的车门,侧身坐上去。
看她气鼓鼓地上了车,唐纳言也皱了下眉,现在真是有主意了,上个车也磨磨蹭蹭,他讲话一点用都没有。
他坐上来后,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是直接回家吗?”
庄齐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赶时间的话,送我去一趟超市,弹尽粮绝了。”
末尾一句让唐纳言想笑。
再一看她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一张未经任何粉饰的素白面孔,像入秋后才有的清冷月光。
他忽然生出一种幻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妹妹从国外留学回来,仍然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还是可以来接她下班,路上顺便去买一点食材,一起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唐纳言还可以假装他们是最亲密的爱人。
只要庄齐那张小嘴不要开口顶撞他,她现在很不乖了。
因为这份美妙的想象,他心情好了不少。
唐纳言问:“一般都在哪里吃饭?除了周末。”
“食堂啊,很少在外面吃。”庄齐坐正了来答话,免得等下又被他挑剔仪态不佳,骂一句坐没坐相。
唐纳言点头,“你们食堂还不错的。”
“你怎么知道?”庄齐问,“难道你去吃过?”
他说:“吃过还不止一次,陪李伯伯去的。”
庄齐忽然笑了下,“你都成他左膀右臂了,听说他相当看重你。”
谈起这些来,她永远都是那么稚嫩,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
唐纳言抬了抬唇角,“看重也是有限度的,有条件的,没人会平白看重你,明白吗?”
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庄齐立马回嘴说:“我又不和你走一条路,我怎么会明白?”
可能就是看他一次比一次强势,她忍不住要在小事上气一气他。
唐纳言说:“胡说,你怎么不是走这条路,才刚进来你就弃权了?”
庄齐还真点头,“我弃权,我能把业务做熟,不出差错就很好了,没那么大的野心。”
“这点野心还不应该有吗?”唐纳言看她思想态度有问题,又忍不住教训起来,尽管在来的路上,他反复地跟自己说,现在对她更要耐心和气一点。
他又说:“你看队伍里那些老一辈的阿姨们,她们之所以能在同辈当中脱颖而出,除了自己家庭铺垫的资源,包括父辈强有力的庇护也好,丈夫伸出的援手也好,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庄齐把头扭向一边,“不知道。”
给唐纳言气得,真想把她的小脑袋拧过来。
小时候教她道理,还知道恭恭敬敬地站着听,越大越不懂事了。
他扶着方向盘说:“就是自己较早地表态要接受锻炼,然后才会有一系列的着意培养。要都像你,一上来就是只要求不出错,谁会培养你?”
庄齐不高兴地说:“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去敲领导的门,说我全世界第一优秀,你快点来培养我吧。”
“那不是你的事!那是大人要做的事,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去为你走动,这些话不必你来讲。”唐纳言好笑地说,“你只要在办公室表现得会做事,也敢做事,就成了一大半了。”
庄齐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了。
连赌气也像是在别别扭扭地撒娇。
她好好地坐着,心跳却因为一句“那是大人的事”忽然乱了。
从过去到现在,唐纳言总是在告诉她,她是有大人管的孩子。
哪怕在此之前她把他气得不轻,哪怕她多了一个半路相认的妈妈,唐纳言仍然坚持认为他才是长辈,她的事到什么时候都有他在操心。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早在情窦初开时,她就是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一步步陷入对唐纳言的爱里。
庄齐是个daddy issue很重的人,所以才会在床上冒失地叫唐纳言爸爸,会因为他事后没长时间地吻她而失落,相当地迷恋他的aftercare。
在她心理成长的俄狄浦斯时期,也就是三到六岁,对性别认同快速发展的阶段,因为庄敏清的过世,爸爸这个家庭人物,在庄齐的情感上是缺席的,孩提时的需求没有被健康解决,导致长大以后,总是持续在某一段关系中,弥补这个未被满足的愿望——她需要被看见,需要被关注。
而全部的这些缺失和空洞,她都在唐纳言身上找到了。
在他这里,她永远被重视,永远受呵护,永远被疼爱。
但现在的复杂情形是,她不靠近唐纳言,身体里的情绪还能够和平共处,一靠近他就不行了,她不停地被激发出这种强烈的渴望,一面又要花精力去克服。
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唐纳言还以为她睡着了,从后视镜里一看,正对上她懵懂的眼神。他忽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说一次没有用,你是听不进去的。算了,下次再讲。”
庄齐低下头说:“不用下次了,我要是需要的话,找蒋教授就好了。我还没去上班的时候,不也是夏伯伯在打点吗?”
“夏治功给你打点?”唐纳言几乎被气笑了,他说:“他有那么好心啊,那都是我打电话请来的人,他只是露了个面!我还倒送了他一份厚礼。否则他为什么要管你的事?”
怪不得呢,她当时就怀疑,夏治功怎么那么卖力,没道理的呀。
庄齐脑子短路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来?”
“你在明知故问?”唐纳言拧着眉看她,“我去你能答应吗?”
抠着坐垫想了半天,庄齐忽然抬起脸说:“你也不要管了,你又为什么管我的事?我自己会管自己。”
“又来了。”唐纳言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往后点了一下她,语气严厉地说:“这个话,七年前我就回答过你吧?自己想想看我怎么说的。”
根本不用想。
庄齐一直都记得。
那天在病房里他说,七岁那年我管了你,这辈子就不会不管。
眼看商场到了,她忙叫住唐纳言说:“哎,就是这儿。”
唐纳言开进地下停车场,又一起进了负一层的超市。
进去后,唐纳言顺手就推了个车,庄齐也懒得伸手取了。
她买起东西来没节制也没规划,总之看到什么就要什么,六百一盒的黄樱桃拿三盒,四百一只的碗也要两个,老庄家要是底子薄一点,没给她留下一笔丰厚的遗产,她估计早就露宿街头了。
庄齐手里抱了瓶茅台,放进购物车里时,她听见唐纳言嗤了声。
她悻悻地收回手,“你笑什么?”
唐纳言说:“去资本主义国家野了五年,喝喝红酒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是吧?没事儿还得整点白的。”
“我这是准备拿来做菜的。”庄齐反驳说,“再说我哪有野啊,我五点就起来用功了,每天还跑步呢。”
五点起来,还跑步,听起来像编出来的。
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有哪天早起过?劝她出去跑一次步比什么都艰难。
这是唐纳言第一次觉得,出国读书也不全是麻烦,对小女孩的成长有好处。他点了下头,“好,导师对你怎么样?”
庄齐说:“非常不错,她教会我很多东西,不止有专业知识。”
结账的时候,庄齐拿出手机来,被唐纳言夺了下来,她垫起脚说:“我自己付钱,我都参加工作了,你别给我付。”
唐纳言啧了一声,“就你工资那两个子儿,够买这里几样东西?”
“那也不要你管。”
庄齐又凑到他跟前去抢,被唐纳言伸手握住了后颈,他说:“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他最讨厌听不要你管这句话,光这一路上庄齐就说了两次。
骤然被他拉到眼前,庄齐差点撞到他怀里去,她下意识地攀住了唐纳言的肩膀,是为了防止自己摔跤。
但那股洁净的冷香扑在脸上时,庄齐反应很快地屏住了呼吸,如果不是脖子被唐纳言制住了,她甚至想扭过头。
庄齐记起小时候练大提琴,老师牵着她的手去拨动琴弦,那份触感从指尖震颤到心里。
现在她的心就是琴弦,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道,固执地在心尖上拨弄。令她变得呼吸急促,只有在停顿的间隙,才有片刻的喘息。
在唐纳言同样混乱的气息要吻上来时,庄齐手忙脚乱地抱住了他,“不要,唐纳言,不要在这里。”
这个久别重逢的吻,最终擦着她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耳边,惹得庄齐一阵痉挛。
他笑了一声,“想起来我叫什么了,不跟我哎啊喂的了。”
庄齐不和他抢这个事了,她松开唐纳言,急急忙忙地先出去了。
唐纳言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扯了一下唇角,笑着继续把账结完。
在后面目睹了全程的郑云州推着车子走过来。
他淡嗤了一声,“贴得那么近都没把握住啊?唐主任。”
唐纳言这会儿心情好,没回这句。
他收起手机问:“你怎么也在这里?没上班啊。”
郑云州说:“刚下班,家里阿姨请假了,帮我妈买点东西。哪里有你舒服?妹妹都搂上了。”
“这算什么,我今天晚上还要在她家住,你等着。”
“谁就这么干等啊?赌十个。”
“成交。”
庄齐先到了车边,脸上还有没退下去的红晕,低头站在旁边等他。
唐纳言直接把购物袋放在了后座上。
他开了副驾驶位的门,“上来。”
庄齐小声说:“我坐后面。”
唐纳言把她塞了进去,“后面坐不下了,我也不想扭着头说话,你体恤一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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