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
吐出这三个字后,包括了影三十七在内的所有暗卫,皆是神色巨变。
当晚,施元夕书房内的烛火亮了一宿。
此后过了三日,国子监那边来人催促她,让她尽快将流程走完。
施元夕只能先行去了国子监,将重修完成。
这道工序一完成,就代表着她从次日开始,便要继续早朝了。
回到朝上后,一切都尤为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只有施元夕清楚,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上,隐藏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张学宏被逐出翰林院后,翰林院内便忙了起来。
涉及到了给小皇帝拟定新的课程,还有各项准备的事,轻易都马虎不得。
事情较多也比较繁杂,短时间内,暂时没有人找施元夕的麻烦。
施元夕每日早朝完以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一些上峰指派下来的没什么意义的杂活,偶尔被兵部紧急叫过去帮帮忙。
这般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某日清晨。
早朝开始之前,施元夕照旧站在了正七品官的位置上。
她正闭目养神,就听到身侧的官员道:“听闻这些时日里,镇北侯又病重了。”
听及镇北侯三个字,施元夕当即睁开了眼睛。
“是啊,好像听说镇北侯府已经在准备丧事了,今日路过了镇北侯府时,还看到有下人正在挂丧幡了。”
镇北侯病重的事情,在京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只是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施元夕微眯了眯眼。
如今距离她从越州回到京城,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
尤记得当初刚回来见到裴济西和江静婉时,就听到镇北侯病重的消息,说他们二人没有完婚,便是因为老侯爷病重。
一晃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时常传出病重消息的镇北侯,竟是仍旧活于世上。
此事说来也不算稀罕,大梁也好,现代也罢,都算比较常见。
得了重病的老人病歪歪的躺着,看着了无生气,只吊着一口气,但仅凭着一口气,也能支撑许多年。
现代医疗发达,更为常见一些。
大梁则多半出现在大富之家,有仆从照顾,又有极好的药材续命。
活上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只是这等事,如今听来,倒是有些反常了。
施元夕面上不显,只安静地听着。
等到早朝开始后,她抬眼扫了一圈,发现朝上已经没有了裴济西的踪影。
父亲病重,他这当儿子的,怎么也该在病床上敬孝才对。
到得此处,瞧着仍旧没有什么不对。
可就在早朝开始后不久,朝上魏家一派的官员骤然发作。
一名官员缓步上前,面色难看地道:“启禀太后娘娘,半月之前,京畿营将士巡逻时,发现了一伙行迹诡异之人。”
朝上蓦地安静下来。
半个月前?
何等事情竟是拖延了整整半个月,才禀报到了朝上?
徐京何轻垂眸,面上情绪不明。
按时间推算,半个多月前,就是施元夕破格进入朝堂之时。
那官员随后道:“在京畿营的反复盘查之下,得知这些人是从京城前往了边疆的商队。”
边疆虽不甚太平,可因为北越地处偏僻,资源稀少,常年处在了缺衣少食的环境下,两边往来贸易其实并不少。
只是在战事开打以后,这样的事情就很少见到了。
这个时候突然缴获了一批商队,这番话刚一说出口,朝上的不少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这个官员接下来的话,更是叫无数人直接变了脸色。
“这商队往来许久,领队之人一应手续俱全,可刚开始被扣押下来时,他们却不愿承认是边疆商队,而是说他们的目的地乃是卫城。”
“方将军察觉不对,直接扣押了他们携带的货物。”官员说及次,猛地抬头,沉声道:“查处的货物中,出现了大批拆得七零八落的甲胄。”
“除此外,更有改制火铳所需要用到的模具,东西在呈递之前,已经让兵部的钱侍郎确认过了。”
官员将东西呈递了上去,朝上一片哗然。
甲胄、火铳模具!
大梁从前是开放了边疆行商,可这些东西,不说那改制火铳的模具,就甲胄这样重要的东西,是绝无可能让其流入到北越国内的。
这些人借着商队的名义,行的实际上是通敌卖国之事!
不少官员当下神色大变,惊声道:“这些东西,在兵部都是最高机密,一个普通的商队,怎可能接触得到这些物件?”
“能够做到这般,必定是有人跟北越串通一气!”
“太后,此事关乎边疆安危!必得严查!将东西交予商队运出京城之人,只怕早已与北越暗中往来!”
“我大梁朝堂,竟是出现了这等通敌叛国的罪人!”
朝上闹哄哄一片。
魏太后抬眸,目光直接越过了这些人,落在了极远处的施元夕身上。
朝上失控,可边疆却还在严广海的掌握之中,北越有异动,最先察觉到的人,便是严广海。
消息传往京中,魏太后震怒,魏昌宏则是早已布下人手前去查探。
但对方行事很是小心,短时间内未能得到具体证据。
那北越再次出兵的消息,就已经传回了京城。
当时,魏家就已经捕获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只是还没来得及深查,就出现了李侍郎那件事。
施元夕顺利借此机会走到了朝前,且还跟那极有可能通敌叛国的镇北侯府,牢牢地绑在了一条船上。
她以为她是乘上了东风。
隔着很远的距离,魏太后讥笑了瞬。
若不让她真正走到了朝堂上,又怎么才能让她从那造出重要武器,大梁百姓人人维护的英雄,变成了卖国贼呢?
都说了,这过高的声名,是她手中的利器,但如若用不好,便会成为了她的催命符。
施元夕以为和裴济西联合在了一块,便能在朝上压他们一头。
却不知!
那裴家父子,竟是早在多年前,也就是先帝刚刚登基之时,就已经暗地里与北越往来了。
这些事情,也是近些时日抓到了重要证人,严刑拷打之下,魏太后方才得知的。
那镇北侯裴桓,为了能够做到天衣无缝,竟是在府中装病多年!
这等事宜,如若不是北越此番出现明显异动,连他们这些常年在京城的人都尚被瞒在鼓里。
施元夕自然不可能知晓。
她满心以为,是那裴济西受到了她的蛊惑,投靠了周瑛。
却不知!
裴济西这条线,直接成为了她的索命符。
就算是她如今反应过来,可此前所有的铺设都已经做完了,她在明面上已经跟镇北侯父子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这份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和周瑛,已经是避无可避。
在这喧闹之中,方运面色冷沉,上前道:“涉及此等要事,京畿营不敢随意对待。”
“在知晓了这些人的企图后,臣派人将商队所有人看押了起来,以其为饵,耗费了多日时间,终是引出了其幕后之人。”
这话一出,朝上瞬间安静了,无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听方运沉声道:“主导这些事情,利用商队之名,行通敌叛国之事的主使者,乃是镇北侯裴桓!”
满场皆惊。
那个早些年里便已经说病重将要归西的裴桓!
掌着大梁最为重要的兵马之一,有着七万大军在手里的裴桓!
整个朝上官员,包括了王恒之、李侍郎等人在内,在听到这番话后,皆是神色巨变。
当年淮康帝在位时,镇北军就因为扶持誉王而遭到了打压,彼时夺嫡之争激烈,誉王和先帝乃是死敌。
誉王落败后,镇北军就此一蹶不振。
这等情况下,先帝登基,对镇北军来说便如同噩梦一般。
惊讶之余再行细想,裴桓生出这样的心思,倒也还算正常。
可比起这件事情,更为可怕的是。
在此时披露之前,施元夕就已经与镇北军绑在了一块。
如今裴家所行之事被揭穿,且被扣押下来的商队运送的东西,还几乎都出自于施元夕之手。
或者说,都是她负责督办制造的。
这等情况下……
只怕施元夕必定会卷入叛国一事中!
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有臣子骤然反应过来,高声道:“今日那镇北侯府挂上了丧幡,只怕是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镇北军共计有七万人,如此大规模的叛军,这……”有人惊呼道。
“方运!”魏太后道:“你立即率领京畿营大军,连同顺天府,围剿镇北侯府。”
“常昊!你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附近各地调遣兵马,要快!”
“传令下去,关闭京中大门,出动所有的巡逻将士,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裴恒父子放出京城!”
实际上在明确了这些事情是裴家所为后,魏昌宏已经秘密调遣了周遭的兵马,并且加派人手,欲在裴家发动之际,直接将镇北军中所有的重要将领一举拿下。
镇北军这块石头,压在了魏昌宏心口上许多年。
如今有了正当的机会,便是不计手段,魏昌宏也要将这七万大军彻底瓦解掉。
除此外……
混乱的朝堂上,忽而有一名官员站了出来,对方面容冷沉,不带情绪,正是前些日子曾在朝上多次针对施元夕的魏家一派御史。
那御史冷声道:“此事之上,涉及的朝中臣子,只怕不只有镇北侯府那么简单。”
“此番运往北越的所有东西,都出自于施元夕之手,此事暴露之前,施元夕更是与裴济西来往密切,几日前,张学宏大人一事上,那裴济西便多次出面为其辩解。”
“臣以为,施元夕必定也有参与叛国一事,通敌叛国者,当为死罪,还请太后下令,将施元夕及其党羽全部拿下!”
没说直接赐死她,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东西泄露了多少。
万一北越那边也具备了同样的武器……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暂时还死不得。
当下,魏太后直接冷下了面容,沉声道:“翰林院施元夕,与叛臣共谋,罪不容赦,传哀家懿旨,将其打入刑部天牢。”
“待裴桓父子抓捕归案后,共同审理此案!”
“这……”殿下的官员没想到,魏太后会直接拍案定了下来。
李侍郎忙道:“启禀太后,施元夕和镇北侯府虽有来往,可并没有证据表明此事与她有关,朝上竟是直接给施元夕定罪,是否太过草率?”
党派是一回事,朝上定论是需要确切证据的。
殿内静了静,那率先站出来的官员却直接道:“京畿营中已经抓到了镇北侯府的密探,据密探称,裴桓父子手中的东西,皆来自于施元夕。”
“另有,此番镇北侯府押送的物件里,占据最多的就是施元夕所制造的防弹甲胄,密探供词中,更是提及了裴桓父子要将防弹甲胄运送出京。”
“防弹甲胄这个东西,眼下整个京城中,怕是只有施元夕能够制造吧?”
嘈杂声中,施元夕抬眸,看向了说话的那位官员。
此人名叫陈海,是魏家近些时日提拔上来的人手,三十来岁,行事颇有些手段。
他所说的没错,子弹和改制火铳的研制方式,如今已经不是隐秘,可防弹甲胄不是。
施元夕是将防弹甲胄的图纸交易给了谢、裴两家,可这两者都是她私底下的交易,并没有被摆在了明面上。
她进入朝堂后,递交上来的也是双管火铳的图纸,而非防弹甲胄。
单从朝堂官员的角度上来看,这东西确实只有施元夕有。
魏家清楚她应当是用这个图纸进行了交易,可问题在于,这个私下交易也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的。
一则谢家极大可能不会出面帮她澄清,二则……私下与叛国的镇北侯府交易,在这个节骨眼下,可不会存在什么不知者无罪的说法。
真拿出来说,施元夕只会死得更快。
暗流汹涌的朝堂上,陈海道:“李大人以为,眼下朝上除了施元夕外,还有谁人能有这防弹甲胄?天子亲卫吗?”
李侍郎的神色当即难看到了极点。
目前为止,使用过防弹甲胄的人,只有天子亲卫。若他们继续坚持下去,此番事情势必波及宫中。
也正因如此,上首的魏太后才会这般气定神闲地坐着看他们争辩。
周御史道:“如今呈到朝上的便有犯人证词,等抓捕了裴桓父子后搜查全府,必定还能找到物证。”
那兵部的官员反应过来,当即道:“改制火铳和子弹的图纸都是由施元夕亲自绘制,她绘制图纸的方式与所有人都不同。”
有供词,且还有潜在物证,在这等局面下,为了避免施元夕给裴家父子通风报信,将她直接打入刑部天牢的处置,便是尤其合理的。
“还愣着做什么?”魏太后一声令下,便有侍卫冲进了殿上,将施元夕押解离开。
施元夕被押送出宫前,还看到了尹骸。
离得较远,她只轻抬眸,对着他摇了摇头。
尹骸沉默,却始终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视着她被押送出宫中,交由刑部的人交接。
施元夕清楚,他这般举动,是害怕魏家的人在宫中就对她直接下手。
但有李侍郎在朝上拖延的那片刻时间,宫里的天子亲卫都得到了消息,如今有十几二十来双眼睛盯着这边。
加上皇宫到底不是最好动手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被安上谋逆的罪名,她到底还是被转移到了刑部手中。
跟刑部押解的官兵离开时,施元夕看了眼街道。
四处都静悄悄的,有官兵戒严。
施元夕轻垂眼眸,遮下了眼中的情绪。
此刻的镇北侯府,已经被重兵包围。
京畿营的张副将在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后,方才让人强行撞开了门。
厚重的大门猛地被推开,大批官兵冲进了府中。
当下,整个镇北侯府内都回荡着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可入府中大肆搜荡一圈后,只抓到了些仆从,压根没看到裴济西和裴桓二人的踪影。
张副将的脸色沉了下来。
派去盯梢裴济西的暗卫说,昨天傍晚还看到了裴济西,只是他回到府中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从昨日傍晚后,镇北侯府没出现任何异动,也无人离开。
一直到了今日早晨,才有下人拿了丧幡出去挂。
京郊,京畿营将士严阵以待,把守着各个出口。
隔得不远的山脚处,裴桓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面色铁青。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们身边还有先帝安插的探子。
当初誉王被扳倒后,他身边的将领被遣散离开,留在裴桓身边的人手不过寥寥几人。
裴桓知道先帝一直对镇北军心有芥蒂,却怎么都没算到,先帝竟是还让人一直监视着他。
在他身边担任要职的,都是他的心腹。
这个暗探处在了外围,许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但北越动静太大,惊动了边疆的人,此人多半是得到了消息后,顺藤摸瓜,知晓了镇北侯府一直在做的事。
随后便将消息告知了朝中。
裴桓面色阴沉,讥笑道:“先帝死了这么多年,他留下的走狗倒是忠心耿耿。”
“只可惜……”
先帝死早了,就该半死不活地留着一口气,看着他信赖的魏家,他的母族,占据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
边上的裴济西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冷声道:“军中各将领都受到了魏家监视,不能直接涌入京城。”
“五十里外有接应我们的大军,需尽快与他们汇合。”
否则以他们身边的这点人手,京里的人一旦反应过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不宜迟,裴济西身边的副将再次将裴桓背了起来。
前边有镇北侯府的暗卫开路,裴济西走在了最后方。
他的目光落在了裴桓那条空荡荡的右腿上,神色不明。
当初先帝登基后,许多人都等着看镇北军的笑话。
后来先帝只是将镇北军打散,没有直接坑杀将领,还得了个仁厚之名。
……只有裴济西知晓,誉王一案中,裴桓失去了一整条腿,等同于废人。
而废掉这条腿的人,正是先帝。
人都已经无用了,何必再留下残暴的罪名。
他们都清楚,先帝只要活着一日,便不会有镇北侯府的好日子过。
走投无路之际,裴桓几经波折,打听到了当年跟誉王有过一段情的北越公主,在回到北越后,产下了一子。
淮康帝登基后的一段时间,边疆关系尚好,曾经还有过通婚的打算。
誉王为了讨得淮康帝欢心,便曾多次与北越公主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