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不好,手里又拿着那把改制火铳,说是要走,张副将底下的人根本不敢阻拦。
张副将当时去处理了别的事情,等收到消息时,施元夕已经离开了京畿营内。
就眼下看来,施元夕没犯下任何的错误,他也不好将人直接抓回,便来了这宫外等方运决定。
方运闻言,轻皱下了眉头,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而是看向了兵部侍郎。
对方沉吟片刻后,却道:“今日她射杀的人尸体可还在?”
“在。”张副将忙道:“方将军离开以前,交代了我们好生保管着,看管尸首的人,都是我的亲信。”
“如此甚好。”兵部侍郎连连点头,朝方运道:“我想去看看那些人的尸首,还请方大人准许。”
这位新任的兵部侍郎,为官的时日并不长,至今也不过才四十来岁,在投靠了魏昌宏前,只是兵部中的一个小主事。
这几年一路攀升,坐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便是因为他确实是有几分能耐在身上。
今日他来太后宫中,为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在接手了所有 的东西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为了证明这个问题,他亲自去了顺天府一趟,也是提出想要看那几个被施元夕击毙的暴徒的尸体。
可顺天府内早就将那些人的尸首处理了。
这等犯下大罪,又无亲人来认领的尸首,就算是放在了义庄里也是麻烦,所以京中在处理这些东西时,都是直接将其扔到了乱葬岗。
想要在乱葬岗内找到尸首,实在是不容易。
来之前,钱侍郎已经想好了,想通过太后的口,亲自去问施元夕。
只是他来得不巧,正好撞上了这么一桩事,施元夕见不成,还被压缩了时间。
那验证他心中的疑惑,就更迫在眉睫了。
好在今日发生的事情里,倒也出现了一个好消息,那便是施元夕再次使用了这个改制火铳。
钱侍郎脚下生风,几乎是飞快地往京畿营所在位置赶去。
若他猜测得不假的话,施元夕改造的,可不单只有火铳,还有更加重要,且她一直没有告知魏家的东西。
那边,施元夕回到了府中,她一进门就先洗了个澡,将身上沾上了血污的衣物换下,又宽慰了乐书几句。
乐书是寻常女子,没见过那般场面,如若不开解一二,日后是要留下心理阴影的。
因白天的事,她也没了胃口,晚饭都没用,便熄灯上了床。
躺在了床上后,却是有些难以入眠。
张副将的动作很快,赶在了她打出最后一枪前,就已经出现在了那边,还带走了所有的尸体。
……火铳里的子弹虽然已经打空,但人是她杀的,她最为清楚,那几个人的身体里,应该有残留的弹壳。
第一次庙会时,因为那些人是十足的暴徒,所以顺天府内并没有让仵作进行验尸,且为了平息民怨,很迅速地就结案了。
施元夕后来差人去打听过,尸首都被扔到了乱葬岗。
到得那种地方,想要从那么多的尸体里发现一枚小小的弹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笃定,魏家当时必然是不知道她隐藏了子弹的事。
而今日却有不同。
这些人是魏家的死士,在禀报过魏昌宏后,他们必然会将尸首妥善保管了起来。
……再加上,她从京畿营将士的口中听闻,兵部研制改制火铳已陷入了停滞。
这般重要的事情,大局当前,应当不会随便停下来才对。
除非,那位新上任的兵部侍郎,从中察觉到了不对。
子弹的事情,怕是隐瞒不了太久了。
在对火铳研究颇深的人面前,什么掩饰都算不上牢靠。
因为只要沿用从前大梁的弹丸制法,就不可能做到连续发射。
施元夕对此倒也不是太过担心。
只希望路星奕能够快些做出决定,那她便能直接进行下一步了。
她晚间睡得不是很好,白日里起得晚了些,到了国子监以后,人还在不住地打呵欠。
李谓见状,问她:“你是已经听到了消息,熬夜苦读了?”
施元夕两只眼里满是水汽,眼圈还有些发红,顶着两只兔子眼,问他:“什么消息?”
“春闱同考啊!”李谓见她竟然半点不知,忙将消息告知了她。
今次春闱,将在明日开启。
每年春闱对整个大梁的学子而言,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国子监内亦是如此。
“前些时日,邱学正向祭酒提出,本次大考资格评定,便由原本的群体策论,改为春闱同考。”
“所谓春闱同考,便是在春闱结束,放榜以前,将春闱所用的试题,发放给了甲等院的学子来进行考核。”
也就是说,他们也要考春闱的试题。
施元夕听到这番话后,瞌睡都醒了大半。
“为了保障公正性,此番春闱同考,只允许甲三级及以下的参加。”
甲三级对于整个国子监来说,都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因甲三级可以直接进行结业考试,所以大梁官场普遍认为,国子监甲三级生,便等同于进士出身。
那再往上的甲二、甲一两个等级,是明显高于科考水平的,就不适合参加这样的考试了。
所以,参考的范围,只有甲三、四、五级的学子。
“因为本次考试的评分,直接影响到了两个月后能不能参加大考,所以国子监内还特定为参与的三个等级,划出了合格的评分线。”
分数线都出来了,施元夕轻挑眉。
“甲五级是乙末到丙中为合格,咱们甲四级,则是至少达到乙优。”
“甲三级呢?”施元夕见他不说了,便多问了句。
“这还用问,甲三级等于进士出身,至少也得甲中。”李谓还没开口,边上的学子便已经补了一句。
这般考下来,甲三级的难度甚至可能会比科考本身要高。
科考的名次会受到当年参考的考生能力所影响的,也就是说,如若本次参与科考的人能耐都较为一般,那考中进士,或许也就只需要乙等评分便够了。
当然,如果该年内百花齐放,那么能考中进士的人,必然是甲等往上。
可国子监给甲三级定的最低目标都是甲中,这般要求,都能称之为严苛了。
“还不止如此。”李谓沉声道:“此番春闱同考,朝堂内外都会关注,又有春闱在前……我听闻,若是考不好的话,会直接降级。”
寻常只有大考不过才会降级,本次春闱同考也进行了降级。
难怪今日施元夕进讲堂时,感觉身边的许多人都神色复杂。
“若是考好了呢?”施元夕问。
总不能只有考差了会罚,考好了什么都没有嘛。
讲堂内安静了下来,大半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自去年年末开始,施元夕身边就没有消停过,但不论何等惊险刺激的情况下,她都在抽空看书。
昨日碰到刺杀前是如此,之前的每一日也都是如此。
李谓目光灼灼,直接道:“自然是晋升。”
施元夕微顿,她刚才只是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没想到真的可以晋升。
“当然,仍旧得要通过晋升考试,不过却是在大考以前。”
也就是说,可以有更快的方式,晋升等级。
施元夕微顿,若是如此的话,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甲五级若能考至乙优,便能有资格参与晋升考试,而咱们甲四级……”李谓抬眸,看向了远处甲三级讲堂的方向:“需要至少考至甲中。”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能够考到前一个等级的最低分数,便能进行晋升考试。
“甲三级更为夸张。”边上的学子道:“学正给他们的要求,是甲优。”
“且,最为主要的经义、经史等,需要拿到全优。”
也就是说,只有策论可以考九十多分,其余的好几个学科,需要满分。
施元夕缓声道:“能考出这般评分的人,便是科举下场,也能进入一甲吧。”
“是。”李谓轻笑:“所以,甲三级的条件更为优渥,达到要求者……可直接参与结业考试。”
结业考试一过,便能进入吏部候选名单,也就是说,拥有了从政的资格。
“是啊,春闱同考,每三年才会有一次机会。”邱学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外,此刻直接走进了讲堂,抬目看向了底下所有的学子,轻笑道:
“机会难得,诸位可得要好生努力才是。”
这是国子监为数不多,可以更快进行晋升考试的方式。
对于现在的施元夕而言,也尤其的重要。
她原本还在想,要用手中的子弹设计图,换取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这东西迟早都得要交上去,留是留不住的,是被迫还是主动,便得要看她自己的了。
此前的打算,是如果那路星奕点头同意,那她将东西呈上去后,路星奕是第一个能用到特制枪支的人,他尽快在军营里闯出一番天地来,倒也不辜负施元夕送出去的武器了。
可任何事情,寄希望于他人,都不如自己更为稳妥。
何况眼下还有了这样绝佳的机会。
次日一早,春闱开考。
此番春闱历经多次变革,中间还一度延误了多日,终是到了开考这一日,整个京城都尤其地热闹。
考场内一步一人,尤其森严,各路官员坐镇,让这场考试终于是拉开了帷幕。
国子监那边,学子们都得了沐休假。
春闱结束之前,施元夕跟路星奕约定的时间就已经到了,但因为春闱同考的事,路星奕近些时日被家中的人盯着温书,半步不离,无法离开府中。
等春闱结束后,又是国子监内部的同考开启,考试本就耗费心力,加上国子监人多眼杂,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施元夕便提前告知了他,等到同考结束后,再将答案告知她。
路星奕应下了。
和春闱比起来,国子监内甲等院的同考,规模远没有那么大。
但如今的国子监,在朝中也是备受关注,是以国子监祭酒禀报了圣上,同样也派下了三位监考官。
同考一经开始,就是七日。
七日终于结束,考完散场当日,施元夕并没有急着去找路星奕,而是直接回到了府中,闷头睡了一觉。
次日上午,路星奕人还没有出现,朝中却传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来。
施元夕人在家中,起来时睡眼惺忪,听到了乐书的话后,直接睁开了眼睛。
乐书说:“王公子让人传来了消息,说是边疆传来急报,北越大军已经越过了前线,往边疆来了。”
施元夕当下顿住。
所以,那严广海除夕都没有回京的根本原因,竟然是这个!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不只是施元夕觉得意外,朝中更是如此。
北越与大梁相邻,这么多年来,边疆一直都有些摩擦。
但总体来说,还是较为平和的。
大梁地大物博,水土肥沃,与之相比起来,北越的地理环境差了很多,百姓的生活条件也较为艰苦。
正因为如此,近些年来,北越极为活跃。
尤其是先帝登基以后,一年中,至少要在边疆挑衅几次。
虽是如此,北越那边始终都拿捏着分寸,并没有将事情做得太过。
显然也是对大梁有所畏惧。
大梁如今虽说奸佞当道,可也曾有过极其强势的时期,否则的话,也不会出现火铳这样跨时代的东西。
是以在许多大梁朝臣的心中,直接越过了边疆防线这等事情,更像是某种信号。
朝中如何争执暂不知晓,施元夕收到了王恒之的消息后,人直接清醒了,起身换了身衣服后,赶往了盛江楼。
王恒之约他们在这边见面,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
她抵达盛江楼时,这边尤其的热闹,酒楼里的小厮满脸笑容,领着她直接进了二楼的雅间中。
李谓、王恒之都已入座,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日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恒之端着茶水遮掩住自己的表情,目光不住地往边上瞟。
说来他才是今日请客之人,结果对方不请自来便罢了,偏还臭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谁招惹了他。
路星奕静坐在了一旁,他神色难看,情绪不佳倒不是因为在场之人。
就在前几日,母亲身边的人偷摸着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他母亲病得厉害。
他父亲日日宿在了妾室房中,对他母亲不闻不问。
他母亲分明是八抬大轿名正言顺嫁进了府里的正室夫人,在府中却没有半点地位,路家轻待她,她也是逆来顺受,什么都能忍。
路星奕从前在家时,都是他为母亲出头。
如今他被送到京城念书,对山西府中的事情,是鞭长莫及。
他母亲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缓和他们父子间的关系,才不告诉他这些事。
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都只有隐忍和退让。
路星奕长大成人后,对母亲的观感颇为复杂,他一方面极其心疼她在路家遭遇的一切,一方面却又怒其不争。
他是说如果,他母亲可以像是施元夕那般模样,不说踩到了别人的头顶上如何,而是被人伤害了以后,至少懂得反击的话。
他也不会如此难受。
收到家书当日,路星奕就直接发作了。
他直接绕过了路府的人,送了一封信给他同样在山西的舅舅。
路星奕母亲家里世代从商,他舅舅子承父业,莫说是在山西,都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但为了不让母亲难做,也避免他人说他们林家有心攀附,舅舅寻常若无事,几乎是不登巡抚大人的门的。
路星奕这封信写出去,几乎就是跟他父亲撕破了脸皮。
他让舅舅直接登门,将母亲接回林家休养。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其实他仍旧没有想好,要不要同意施元夕的提议。
可当那封送给舅舅的家书传出去后,他当下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龟缩在了此地,可以短暂逃避得了一时。
而按照路缙中的想法活着,他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
人行事,某些时候是极其讲究运势的。
路星奕刚做好了决定,边疆便有战事传出。
这般变动下,只怕人人对战事避之不及。
而他自有生以来,最想做的事,便是上战场,保家卫国!
边疆有事,他更不会有半分退缩。
所以今日清晨他联系了施元夕,没想到施元夕却让他来这盛江楼里赴约。
他来得早,没看到施元夕,倒是先跟王恒之、李谓二人碰上了面。
施元夕走进来,看着这三人就这么静坐着,大眼对小眼,当下轻笑道:“怎么都不说话?”
王恒之轻咳了声,问道:“路同窗这是……”
“他是我叫来的。”施元夕道:“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恒之摇了摇头,路星奕父亲的官职,是他们父辈之中最大的。
这些事情,路星奕还犯不着从他口中知晓。
他清楚施元夕这么安排,必然是有她的用意,就没有多问,只轻声道:
“……这次北越出兵,似乎是动了真格的。”他神色严肃,沉声道:“军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北越出兵十万。”
“消息传递出来时,已经突破了边疆防线。”
十万大军。
在场之人心头皆是一沉。
发动了这么大规模的将士,只怕北越当真有攻破边疆之意。
边上的李谓脸色难看,道:“据目前传回的消息,北越集结十万大军之事,只怕在除夕之前就已经有所预兆。”
“那严广海镇守边疆,也不知是压根没有察觉,还是察觉到了以后隐瞒不报,导致边疆军情延误,到如今北越正式出兵了,朝中才收到了消息!”
路星奕闻言,倒是开口说了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皱眉道:“延误军情这般大的罪责,他严广海如何担得起?”
“自是担不起。”李谓讥笑:“所以此事,必然是有人授意为之。”
至于是谁授意的,那便不言而喻了。
施元夕却在此时,想到了许多的事情。
她没有急于开口,反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喝了两口,待理清楚了思绪后,才道:
“如此一来,那许多事情便都能说得通了。”施元夕放下茶盏,神色冷沉地道:“咱们这位魏大人,只怕是早就已经知晓了边疆之事。”
“是以,他在除夕夜让翰林院颁布了一道圣旨,便是打算先将自己拥上了那太师之位,再行动兵。”
魏昌宏想做的,是以监国太师之名,动兵讨伐野心勃勃的北越。
一旦北越遭到了镇压,他非但会青史留名,且还会进一步削弱皇室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