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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桥(晴却)


他知林薇的小心思,在底下贱兮兮地说:「周满和我们都去哦」
林薇捂着手机屏幕没立刻回他。南浔水族馆从前年就说要建立,建设周期四百多天,于今年六月份开馆。
前两个月观光的游客众多,水族馆的门票排队都买不到。
从上个月开始热度退潮,但现在仍旧热闹,李东拾先前就想去,后因为买不到票搁置到忘记,这会儿看见就又想去了。
林薇也是这样。
她暑假接了几个辅导初中生写作业的家教课,上一整个月都转在不同的学生家里,空暇的时间她就写自己的作业和备课,连一天放松的时间都没。
这月的月初,雇主一家全都出国,她的时间这才空下来。原本约了乔希今天去文具店买几本好看的本子,但这会儿她又有些迟疑了。
林薇深吸了口气,给李东拾回消息:「我问问乔希去不去」
这是松口的意思。
李东拾读出来了,他下一秒又问:「什么意思,乔希回来了?」
盛夏的太阳正毒,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李东拾兴奋地跑去梁砚西家敲门,把他叫起来以后又去路边找了几颗石子,朝着乔希房间的玻璃窗上砸。
乔美玲的作息和脾气整个巷子里都知道,她上午要是没开门的话,那一定是在睡觉。
李东拾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偷偷摸摸地用这种方式喊乔希。
玻璃窗被重物掷得很响,干净的玻璃上隐隐有了裂痕,又随着后面重物的撞击,玻璃直接掉下来碎了一地。
乔希被玻璃破碎声吵醒,眼皮沉重,脑袋也嗡嗡作响地疼。她睁眼看见坏掉的玻璃窗,心里立刻锁定了“凶手”名单。
这肯定又他妈的是梁砚西!
就烦得要命。
乔希没睡饱,刚起床的脸色很臭。
她关了摇头直吹的电风扇,把头发往后抓了一把就往窗边走去。
窗户被猛力打开,撞上墙壁又折返,不牢固的玻璃本就摇摇欲坠,这会儿又受重掉了些下来,又是一阵玻璃碎片声响。
乔希声音也没收着,还没见到人就开始发火,“你要死啊一大早又在这发病?”
窗外阳光有些刺目,一道劲瘦峭拔的身影从隔壁小洋房那扇院门走出来,雾霭的蓝色掠过眼帘,少年闻声抬头,一双漆黑的眼底深沉。
空中的云海吞噬着南浔。
乔希的视线与他的猝不及防撞上。
声音熄火。
而乔希刚才生气朝着的方向站着愣在原地的李东拾。
李东拾失手没控制好力道砸坏乔希的窗户,心里愧疚得不行,人低着头立马抱拳作揖,眼神都不敢往上看,“对不起对不起!我看你没回消息只是想喊你一下。”
他道歉态度算良好。
夏天热的气息顺着风吹过来,乔希站在潮湿老旧的小阁楼里,感受着热蕴一寸一寸将她掠夺。
她掀起眼皮,藏好情绪,收敛了态度,“你有什么事吗?”
李东拾看乔希还愿意同他说话,心里原本的局促和不安这会儿缓和了点,他立马道明来意,“我们买了几张南浔水族馆的门票,叫了林薇,但是她说你去的话她才会跟我们一起去。”
白日的阴影掠过一阵,室外的体感温度终于降了些。
李东拾满脸期冀地看向乔希,继续动员,“很多人都去那里打卡,拍照很好看的,你去的话我到时候可以帮你们拍照。”
“怎么样,你要不要也一起来玩?”
乔希对去哪里都无所谓,她只是想外出随便找个地儿待着,毕竟外面哪里都比棋牌室要清静。
决策权本来就在林薇那边,林薇都想去,那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临近中午,乔希收拾完房间和卫生间,她临走前把两扇窗都打开通风,下楼的时候撞见傅明朗提着新鲜的菜过来,脸上笑盈盈地打招呼,“希希你现在就出门了吗?”
他说:“等下都吃饭了,在家吃完再出去吧。”
一阵炙热的光又来,乔希心里莫名烦躁了下。
乔希可以接受乔美玲这个亲戚,但接受不了傅明朗。
这是她第一眼看到就不喜欢的人,她不喜欢旁人用亲切的口吻叫她的名字。
蝉鸣声四起,乔希压了下鸭舌帽,帽檐遮挡着眼底的不耐,语气疏离:“不用,我和朋友约了。”
接近四十度的天气很难待住,踩过的每一寸地板都在发烫,就连流浪狗都生无可恋地躲在树荫下伸出舌头散热。
周满的爷爷热情,招手吆着他们拿水带在路上喝。
李东拾嬉皮笑脸地跑过来,丝毫没有客气地绕到外面冰柜面前拿了瓶魔爪能量,“爷爷,那我可就不客气地拿这个喝咯?”
周爷爷笑呵呵地说好,想喝什么都行。
平时他们经常在小卖铺里帮衬,又是周满的好朋
友,周爷爷不至于连这么点小钱都舍不得。
小卖铺里四周通风,潮湿黏腻的空气似乎能拧出水来,燥热难堪。
老式电风扇摇头在四周吹着,坐在那儿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等到凉风。
乔希去冰柜那儿拿了瓶冰的纯净水,抬眼时看见房间里梁砚西从口袋里不知道掏了个什么东西放在桌上。
他从昏暗的环境里走出来,戴着耳机,五官戾气到仍旧是从前的那根冷骨头。
冰柜的门还开着,清凉的冷气往外直扑,乔希没关门,扭头问他要喝什么。
漆黑的视线交集,四目相对而过。
梁砚西像没听见一样,疏离陌生地收回视线,走向小卖铺门外。
“车来了。”
“走吧。”

不知倒映着谁的情绪。
车辆进入长长的轨道,漆黑遮住眼前的视线,隧道两边微弱的灯光在照明。
车内陷入僵局,就连平日最咋咋呼呼的李东拾现在也安静了下来,在长久的安静下,他清了清嗓子,伸头扒着驾驶室,“西,你今儿怎么了?”
梁砚西平时不是这样。
李东拾见他没给回应,拍了下他胳膊又问:“夜里又没睡?”
车厢内冷气森冷,副驾驶位前的遮光板被放得很低。
出隧道时,那一抔刺目的光线烙在梁砚西胸前衣服上,有些发烫。
车载音乐继续播放《给我一首歌的时间》,副驾位座椅那儿晃出一点蓝色的发。
梁砚西顺着声音掀起眼皮,漆黑的眼底没什么情绪地否认下来,“没。”
听着兴致不高。
有点像是反话。
也有不太想继续说话的意思。
不过有梁砚西在的时候,他都是钱袋子。
往常很多时候他都只是出个人,性格怪得很。
李东拾不理他了,扭头看向后座的乔希打探地问,“之前听说你要开学了才回来,怎么暑假才过去一半你就回来了啊?”
车内的冷气有些低。
乔希刚回来水土不服,有些着凉,嗓子有些涩涩的疼,又把那件纱状的防晒外套穿上了。
她眨巴了下眼睛,语气没什么波澜:“想回来就回来了。”
临时起意的决定。
本就没什么硬要说的理由。
水族馆建立的地方比较偏僻,司机开了很久的车。
直至车内彻底安静以后,林薇拘谨地环着乔希的手臂,在手机上悄悄打字,再把手机递到乔希面前。
【你得罪梁砚西了吗?】
方才林薇一直同乔希在一起,小满超市外的事情她看见了,一直记着这个事情。
乔希长久维系了一个姿势有些累,动了下重新靠回座椅,她好笑地摇摇头,用着没声音的话对她说:“没啊。”
从乔希回南浔以后,她都和林薇在一块,或者是在家里渡劫,和梁砚西几乎没有交集。
哪有闲工夫招他。
林薇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她动作很轻地删掉之前那一行消息,在上面重新输入。
「我听说他性格睚眦必报,喜欢找人不痛快。」
「你知道吗?上学期周续好像是因为和他有点矛盾,人都被整进医院吊消炎水了」
车辆下坡时经过一片减速带,震感从车轮处传来,颠得身体所有器官都在移位。
乔希看完林薇递过来的手机上备忘录了,她睫毛颤动着,刚要开口的时候又见林薇急匆匆地把手机拿回去。
或许周续平时作恶太多,被收拾了也是罪有应得,林薇没花时间替他抱不平。
她坐在车座上皱着眉,在手机上一字一字扣着:
「总之梁砚西这人就是很奇怪,你不要理他好了」
手机再次举起的时候,林薇下意识后缩了下脖子,挤出一截双下巴来,可见有多怵梁砚西。
乔希没错过她后退的动作。
没忍住嘴角上扬,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在上面问:「他有那么可怕吗」
林薇瞪大眼睛,重新把手机举过来。
「怎么没有!!!」
「你和他接触得少可能不清楚,但是你看咱们学校的女生,不是想要和他谈恋爱,就是害怕他的呢」
乔希和林薇坐在商务车最后排,隔着座位的缝隙,她看见那抹张扬的蓝发,好像又回到初次见面的那天。
潮湿戾气。
水族馆到处都是阴天蓝,梁砚西高峭的身影跟在小团队后面,存在感很强。
他低头时脖颈间露出一截嶙峋,看着又很落寞。
那天的梁砚西真的没有同乔希说过话,他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漆黑的眼底晦暗清冷。
直至包车回去的路上,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傍晚周满和林薇都急着回去照顾家里老人,李东拾家也到了餐点,家里的电话连续拨了两通叫他赶紧回去吃饭。
车刚刚停稳,李东拾解开安全带下车,向后看又有些放心不下乔希。
手机仍在震动,家里打来第三通电话,李东拾被催得什么想法都没了,反正梁砚西和乔希两家靠近,他急急地交代:“西,你帮我送下乔希!”
他和梁砚西他们两家不顺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李东拾低头看了眼手机,匆匆开口:“我妈这催我不行,我得赶紧走了。”
轿车行驶离开,只剩尾气。
巷子里遍布着绿茵茵的爬山虎,电动车肆意地在这座小城市里穿梭。
乔希一下车就看见梁砚西一身懒散地站在台阶地方,她看见少年漆黑的眼底晦涩,像藏了一层冷雾。
大概是听见李东拾的话在这里等她。
天色渐渐暗下去,傍晚的南浔又开始有了活跃的人群。
乔希低头看了眼时间,用着同样陌生疏离的态度主动开口,“你先回吧,我要去药店。”
不顺路。
药店在马路对面,还有二十分钟就要打烊,乔希说出后没想等梁砚西的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南苔家里隔音效果很好,乔希根本不需要借助外物获取安静。
一个月的休养,生理痛似乎好全,但回到南浔的不适应太多,暑假的棋牌室生意比往常还要好,楼下麻将机器洗牌声怎么都阻断不了。
乔希只好从抽屉里取出软耳塞,每晚靠此来隔绝楼下等待噪音。
才三天,生理痛回归,耳内有几道细细的血痂,乔希拿了些消炎药,还有处理耳伤的药。
南浔是个慢节奏生活的城市。
没那么繁华,没那么精致,但生活很便利。
出了药店旁边就开着一家7仔连锁店,顾客几乎都是住在这一片的人。
乔希自己一个人就大方地进去了,找店员拿了些关东煮,坐在靠窗的位置。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药。
反正她早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晚间夜色彻底降临,路灯在那一瞬间悉数亮起,城市霓虹浸透着这座小城市。
乔希从便利店离开,循着烟尾桥上那盏最亮的灯走往回去的路。
青石板的小桥上站着个清瘦的少年。
懒散地站在桥边,低着头,手里拘着一抔鱼食随意地丢在河里。
群鱼争相夺食,溪流里溅起水花,频频惹起水里的骚动。
手机在震动。
是李东拾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了个群,在里面发了一堆他们的水族馆照片,有个人单独照片,也有合影。
最后一张照片是路人帮他们拍的合影。
暗蓝的底片,头顶是小鱼在游,四个人都在看向镜头,只有梁砚西似是游离在镜头之外。
黑压压的帽檐遮挡住他的大半张脸,露出一截流畅利落的下颌,气质散漫。
他的脸有些倾斜,似乎帽
檐下的那双眼睛在盯着一处。
顺着他倾向的方向,他视线看的是——
夏天的风是热的,乔希划着屏幕的手有些发烫。
她忽然就想到早上碎玻璃的事情,好像是她,当着他兄弟的面儿,平白无故地把人给骂了。
梁砚西在这条河里养了些鱼,但他这人喂鱼似乎也没什么耐心,抓了把鱼食就往河里丢,惹得群鱼甩尾,张口夺食。
桥边的梁砚西早就察觉到乔希的靠近,他抬头睨去一眼,又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继续喂鱼。
水声吞噬万物,渐渐平息。
乔希喉咙有些发干。
她凑近停留,鼻息间浮现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是独属于梁砚西的气息。
晦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柔和了白日里戾气的眉骨。
梁砚西洒了袋子里所有鱼食,群鱼拥挤过来,似乎是取悦到他,他轻笑了声开口:“怎么。”
少年抬起的眉骨,似乎在等乔希的表态。
他不懂乔希此刻是为了什么停留。
黑夜的雾气朦胧,天上没有一颗看得见的星星。
乔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薄荷柠檬糖递出来,这是她离开便利店前随手拿的,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
乔希有些不自在地耸耸肩,漆黑的眼底一片坦荡干净,她说:“今早的事情抱歉,我以为是你砸我玻璃,所以才口无遮拦。”
“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柠檬糖滞留在半空,隔着包装纸似乎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甜味。
乔希把糖果递出去好半晌没看梁砚西接,以为他不想“复原关系”,于是她态度也淡下来了。
她说:“不要拉倒。”
“谁说我不要。”
就在乔希要收回的时候,梁砚西忽然伸手接过。
算是和好。
也因为他知道,乔希是块硬骨头。
她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能放软态度,大概也只有这一次。
群鱼没有食物以后渐渐散去,桥边吹来夏天一阵又一阵的凉快的风,吹得乔希手里拎着的方便袋簌簌作响。
梁砚西拆开糖纸,糖果的甜味化开。夜风轻吹,他问了句和李东拾一样的话。
“为什么突然回南苔。”
乔希闻言怔在原地,眉尾轻抬,眼底如同脚下的河流一般的黑潭,波澜清浅。
她下意识就想要敷衍,可梁砚西却率先开口。
巷子里的那颗陈年梧桐粗壮,晚风一吹,梧桐树叶迎着风沙沙作响。
昏暗的灯光下,少年五官仍旧戾气,可漆黑的眼底却格外认真。
他点破她:“你在南苔有心事。”
有心事。
所以逃离。
连各种的不适和难堪都不去在意了,选择不断地麻痹自己,逃到连她自己都讨厌的小镇。
梁砚西从开始就知道乔希不喜欢这里。
志不在南浔,喜欢南苔,想要留在南苔,所以无时无刻做好要离开的准备。
既然这么不喜欢这里,又为什么突然回来。
漆黑的南浔夜,寥寥几盏路灯发不出太强烈的光。
小溪流水潺潺,湖面被月色洒了一层薄薄的雾。
乔希眨巴了下眼睛,长睫剪影,她仍然嘴硬地粉饰过去。
“我想回来了呗。”
梁砚西嚼碎了那颗糖,别开视线没再继续追问。
“希,要不要玩游戏。”寂静黑夜里少年似乎来了劲儿,突然开口,“跟我。”
夏夜湿热,野猫不知道藏在哪里乱叫,乔希侧头撞见梁砚西也看向她的视线。
那双凛冽的眼睛狭长锐利,唇角勾着懒淡。
梁砚西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情变好,漆黑的眼底神采奕奕,那股淡淡的檀香又缠绕在鼻息间,他说:“打个赌吧我们。”
“赢我,那间阁楼让给你。”
“输了,你的心事,告诉我。”
“如何?”

乔希房间里那扇玻璃碎了。
乔美玲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很久,装修工在忙,到晚也没装好玻璃窗户。
承诺说明天下午一定装好。
乔美玲在电话里哼了声,也没多说什么。
棋牌室楼上那间小阁楼冬冷夏热,晚上屋里飞进来很多蚊子,乔希拿着驱蚊水洒满房间,也没见什么效果。
耳边风扇叶轴转动,老旧的电器零件胡乱碰撞,还有蚊子在四周嗡嗡的叫声。
乔希刚擦过清凉油的地方还散着薄荷的凉意,她躺在床上,从窗外看见隔壁楼里那盏明亮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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