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睿瞥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哥哥,“哥你不会要哭了吧?”
余明远笑起来,“确实有点感动。”
林知睿不满道:“只是有一点吗?”
余明远没有满足她的虚荣心,他问:“还记得你问过我,这辈子犯过什么错吗?”
她当然记得!
她当初问他人为什么会犯傻,他则说犯傻总比犯错好,犯了错伤人伤己,害人害己。
林知睿好奇地问:“所以你到底犯过什么错?”
“林知睿,”余明远没回答她,他指了指旁边的临停带,“停过去。”
“干吗?”林知睿来了兴致,“你这是犯了多大的错啊,说出来怕我连车都开不稳吗?”
话虽这么说,林知睿还是把车慢慢变道过去,最后停在临停带,并打起双闪。
林知睿深吸一口气,“好了,你说吧。”
看着比自己还要紧张的妹妹,余明远笑了下。
“你笑屁啊!”林知睿瞪他一眼,“到底说不说啊?”
再不说她大概就要炸毛了,余明远止住笑意。
他解开安全带,转过身,面对她。
余明远突然严肃的表情,让林知睿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暗暗挺直腰背,看着眼前的人。
“林知睿,我爱你。”
“不是在说你犯过的错么,干吗突然……”
“过去我以为爱你是错的,我对你超出兄长的感情会伤人伤己,害人害己,我承担不起爱你的后果。”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目光仿若穿透了经年的时光,大雾散尽,皑皑的雪山终于露出了他真实的一面,“直到后来我才明白。”
林知睿突然紧张起来,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明白……什么?”
余明远向前倾身,越过中控台。
“咔哒”一声,林知睿身上的安全带被他解开。
“明白了……”余明远的手掌贴在妹妹后脖颈,将她一点点拉向自己,直到和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四年前拒绝你,压抑自己对你的爱是大错特错。”
他们离得这样的近。
他们的肌肤,体温,气息全都缠绕在一起。
林知睿:“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没错,”他轻笑一声,随即吻住她,边吻边说,“谢谢你还留在原地等我,还肯要我。”
“我没有等你,”林知睿被吻得闭上眼睛,仰起脖子,断断续续地说,“是你愿意走到我身边来了。”
“如果我最后没走过来,你会后悔爱过我吗?”
林知睿捧住余明远的脸,她垂眸看着他。
“爱你也好,爱别人也好,我从不会后悔付出的感情,哪怕你们从始至终都不会爱上我,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我被辜负,被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所有的感情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就像你说的,我的爱情和我的身体,她们珍贵无比。”
“谢谢你,林知睿,对我这么好。”
“余明远,”林知睿说,“我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有多好,而是因为,我很好。”
敢爱敢恨的林知睿很好,拿得起放得下的林知睿很好。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车水马龙,喧嚣热闹。
余明远看着珍贵的、无与伦比的林知睿。
如果人类的三十二根脊柱支撑着一个人,那么他的林知睿,他亲爱的妹妹,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
“我爱你,林知睿,我爱你……”他拉下她的手,俯身再次亲吻她。
缠绵悱恻,没有尽头。
回到家,林知睿去洗澡,余明远处理公司的事。
建筑行业基本都要过了正月十五才正式上班,但余明远作为老板,工作或休息的区别不大。
陪着林知睿在大西北走青甘大环线那几天,他撂下了很多工作,回来后被公事缠身。
但林知睿洗完澡散着头发走出浴室,余明远已经在卧室里等着了。
余明远向她伸出手,“过来吹头发。”
“哥哥,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
“我会吹头发,会洗内衣裤,会煮速冻饺子,你知道我在法国留学是一个人吧?”
林知睿矫情,骄纵,粘人,但她也可以很独立,独自一人在外求学,孤独地踏上艺术之旅。
她也曾独孤求败式地爱一个人。
也就余明远总当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需要他时刻宠着哄着。
林知睿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乖乖地走到她哥身边,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余明远拿起干毛巾替她擦头发,“我知道。”
他一直当然知道,就算没有他,她也能做得很好。
余明远之于林知睿不是必需品。
这么多年,没有安全感的人是他,离不开的人也是他,说句矫情的——
没了她,他就活不下去了。
替林知睿擦头发,吹头发是项大工程,但余明远始终细致温柔。
林知睿看着玻璃反光中余明远的身影,嘴角噙着一抹笑。
她说:“哥你知道你像谁吗?”
“谁?”
“像我外公。”
余明远没见过林知睿那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外公,他到林家时,他已经故去了。
这些年,清明和两个老人周年,只要有空他都会陪林韵回无锡祭拜。
他见过无锡的林家大宅里,那位老人留下的照片,他的字画墨宝,他撰写的书籍,但余明远从没听林知睿聊过她的外公。
林知睿告诉过余明远很多外婆的事,讲她多么漂亮温柔,讲她会给自己做各种动物造型的小饼干,讲她诗书腹自华。
可她很少提她外公,林韵说那是因为外公严厉,林知睿从小就有点怕他。
“像他什么?”
“像……”
林知睿的外婆长发及腰,但她不喜欢用吹风机,说用多了发质会不好,所以外婆的头发都是外公替她擦,擦得半干后,两人坐在阳台上,喝着茶聊着天,慢慢等着头发自然晾干。
有一天,外婆去把头发剪短了。
外婆笑着对林知睿说:“你外公看到我头发剪短了,那个眼泪水哦,止都止不住,哭得可惨了呢。”
“外公为什么要哭呀?”当时的林知睿不懂,为什么外婆剪掉了头发,外公会哭。
“因为他舍不得呀,”外婆说,“有的人啊,他把你捧在手心,把你当成宝,你就是掉根头发他都会心疼,对你好是他的本能,不以任何意志转移。”
“像他宠我外婆那样宠我。”林知睿说。
余明远俯下身,脑袋靠近,下巴抵在她肩窝,闭上眼睛,轻轻嗅着她的发间香气。
林知睿闭上眼睛,侧了点头,和他温温柔柔地贴了贴脸颊。
他们没亲,而是像互相用脸抚弄蹭蹭的猫猫,极尽温柔缠绵。
他的手臂绕过来,拿起她的左手,低声叫她:“林知睿……”
她闭着眼睛应声:“嗯?”
“我爱你。”
余明远话音刚落,林知睿感到手指上一凉。
她倏地睁开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玫瑰金折射出温柔眷恋的光芒。
第63章 不后悔
低头看了很久, 林知睿才紧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反应,轻声说:“三个小时前。”
三个小时前,他们在商场吃饭, 余明远中途离开餐厅接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被人塞了张宣传单。
看到宣传单上对戒的那一霎,余明远的心头突然涌上股冲动。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进珠宝店, 站在摆满了对戒的柜台前。
但就在销售员准备向他介绍时, 他却说了声“抱歉”后匆匆离开。
他没有回餐厅,而是坐电梯去了商场一楼。
站在卡地亚门口时,余明远突然觉得, 一切好像早已注定。
十八岁那年他收到她送的袖扣, 他一戴多年,视若珍宝。
此刻他站在这里,终于能好好回应她十八岁时的满腔炙热和那片真心了。
林知睿举起手,对着灯光, 正面反面地看了好久。
余明远挑了款卡地亚的经典玫瑰金对戒。
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花纹,只有她家经典的图案标志,那圈硬质金属,将她的手指趁得细长骨感, 玫瑰金的色泽让肤色透着微微的粉调。
林知睿一脸认真地问:“为什么是中指?”
说完顺势对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余明远眉头一皱, 将她手指摁了回去,“瞎比划什么?”
“为什么是中指?”她又问了一遍。
余明远将椅子转向自己,自己则蹲下身, 双手握住她的手, 抬头,目光自下而上。
“给你戴上它是怕你三年后跑得影都没了, 在外面逍遥快活,哪儿还能想起我?至于为什么戴……”余明远的指腹不断搓揉她戴着戒指的手指根,目光卑微如尘,“睿睿,你永远有反悔的权利。”
他们相爱的这条路注定充满了坎坷,她现在为了爱他愿意牺牲一切,可万一她后悔了呢?
哪怕这种可能性只有千万分之一,他也要替她把退路留好。
林知睿伸出手,“你的呢?”
余明远从西裤口袋里拿出另一枚,放到林知睿手心里。
林知睿拿起戒指,握住余明远的手,在她即将把戒指套进他的手指前,突然停下,她抬头看着他,“你呢,你会后悔吗?”
“我只后悔没有早点将它戴在你手上。”
“余明远。”
“嗯?”
余明远感觉到即将戴进指尖的戒指离开了,他心里不由一紧,不等他低头去看,下一秒,戒圈移到了旁边的手指上,轻轻抵在指尖。
林知睿缓慢地、坚定地将戒指推到余明远的无名指指根。
她说:“我也不后悔,永不后悔。”
他们亲得难解难分时,林知睿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第一次来余明远这里时,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房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钥匙。
既然想到了,林知睿就非要去看不可。
余明远揉一揉,捏一捏,正要低头吸一吸,被妹妹抱住了脑袋动弹不得。
“听见了没有?”
余明远深吸一口气,抬眸,声音嘶哑道:“明天再看好不好?”
林知睿眨眨眼睛,天真地问:“今天不能看吗?”
余明远闭上眼睛,忍得脖子里青筋根根分明,咬着牙说:“林知睿你故意的吧?”
“哎呀,待会儿再继续嘛,”她毫无负罪感,还故意挨到他怀里,柔柔软软地蹭了两下,“长在我身上又不会跑,看完你想吃多久都可以。”
对林知睿,余明远永远只有投降的份儿。
跟着去书房拿钥匙时林知睿问:“余明远你不是变态吧?房间里不会都是和我有关的东西吧?你每天想我想得睡不着就到那个房间睹物思人?”
余明远白了她一眼,那表情分明是她想太多。
“不是吗?”
“你好像挺遗憾?”
“是有一点。”
“林知睿,”余明远觉得有必要提醒她,“无论是我还是别的人,但凡他让你感到不舒服,有任何不正常类似变态的行为,你都应该远离他。”
“那我最应该远离你。”
余明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林知睿哼了声,“是谁非要我洗完澡贴身穿你的毛衣,下半身裸着……”
余明远及时打断妹妹,扶额叹气,“当我没说。”
开门前,余明远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林知睿问。
“先说好,”余明远说,“无论一会儿你看见什么,和你的预期是否相符,都不能因此……”
“放心啦,”林知睿连着一口气说,“除非你是个连环杀手,房间里数十个冰柜里全都装着尸体,其余我看到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哪怕超出我的认知,也绝对不会因此减弱对你一丝一毫的爱意。我这么说行了吧?”
余明远自嘲道:“没想到你对我的下限还挺低,杀人犯不算,还得是连环杀人犯。”
“哎呀别废话了,赶紧开门!”
余明远被林知睿抓着手,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扑面一股冷凝的气息。
想起刚才开玩笑说的冰柜和尸体,林知睿不由哆嗦了一下。
她站在门口没进去,伸手摸了摸门边墙壁,“灯的开关在哪里?”
“在里面。”
“那你去把窗帘拉开……”
“没有窗帘。”
林知睿往里走的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余明远,“怎么会没有窗帘?”
“因为没有窗。”
厨房或者卫生间没有窗能理解,正常情况下,房间里怎么可能没有窗呢?
除非……
在林知睿的瞳孔逐渐变大,在她有逃离的意图前,余明远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半强制地推着她走进房间。
果然听见他说:“这间房间的窗被我封住了。”
林知睿刚要问为什么要封住窗,余明远打开了灯的开关,房间的全貌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林知睿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她看了很久,才把视线落到余明远身上。
她脸上有迷茫,有震惊,还有感动。
“这里……你什么时候弄的?”
“拿到房装修的时候。”
林知睿无法理解,“可是……”
可是那个时候她在法国留学,别说和他重归于好了,她都不一定会回来,也许五年,也许十年,让他一辈子见不到她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可纵然如此,余明远还是将这个房间改造成了暗房。
林公馆过去也有个暗房,江奕曾说搞摄影的不玩胶片,就像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纯粹耍流氓,而玩胶片摄影不玩暗房就是渣男。
父母离婚后,林韵就把暗房改造成了储物间。
那时候林知睿还和林总为此吵过,林韵说画室和暗房你只能挑一个留下,林知睿说她妈妈太残忍,不能因为离婚就毁掉她爸爸付出的心血。
最后林韵一气之下,一个都没给她留,全都改造成了储物间,林知睿在许阿姨怀里悲惨地哭了一顿。
暗房和画室还在,对林知睿来说,就好像总有一丝希望,她爸爸会回来。
余明远帮着许阿姨在储物间搬东西时,许阿姨说你不知道睿睿有多伤心,后来我让她去储物间拿东西她都 不肯去,她爸妈离婚这些年,她连四楼都没上去过。
林知睿依次拂过安全灯,放大尺板和显影盆,“干吗要把这里锁起来呢?”
余明远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他轻声叫她,“林知睿。”
“嗯?”
“过去的我就像这个暗房。”
林知睿顿了顿,回过头,看到余明远的表情,喉头一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状的酸楚。
余明远预感到了什么,两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捧住她的脸,“怎么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要哭了呢?”
林知睿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情绪说:“我不哭,你说吧。”
余明远怀疑道:“真不哭?”
林知睿点头,“我泪点挺高的。”
余明远揉了揉她眼尾,没拆穿她丰沛的泪腺曾经让他多么头疼,他温声说:“我不想一会儿喂你吃芬必得,好吗?”
林知睿吸了吸鼻子点头说“好”。
余明远告诉林知睿,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如何在周围人的同情、嘲讽甚至是厌恶中长大的。
小时候的很多事其实他都不太记得了,但有些事太过深刻,他想忘也忘不了。
比如余听澜带他去见亲生父亲那天,他听到对方打电话,在电话里和风细雨地说“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姥爷走那天,他坐在抢救室外的地板上,校服上是姥爷昏迷前从口鼻中喷溅出来的血;
中考模拟分出来,他拿着志愿表回家,看到余听澜拖着行李箱下楼,坐进陌生男人车里的背影。
他和他的人生就像一间暗房,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漏光的可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