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有那么一刹那,他脑子里闪过的东西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半个小时前,她下楼扔垃圾,他不放心下去找她,她因为拒绝自己的触碰和自己较劲。
这没什么,过去她闹脾气时,别说碰她,就连一眼都不让他看。
但妹妹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哄一哄就又是亲亲热热的妹妹了。
可他今晚做了什么?
他把人用力扣在怀里,要她半步都不许离开自己身边。
她不听话要跑,他竟然要把她绑起来……
他理应后悔和自责,他怎么能那样对待她?
可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她又是怎样狠下心肠对他的呢?
四年的分离、冷战,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个消息。
他也会难受,会痛苦,会恨她!
林知睿知道哭是没有用的,特别是对暴怒中的余明远来说。
她其实也厌烦了自己用眼泪对抗他,于是她刚才很有骨气地和他在楼底下较劲,现在又很有骨气地擦干眼泪,说不哭就不哭,拿起手边的抱枕狠狠地朝他身上砸过去。
余明远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她砸,砸完一个又一个,边砸边宣泄道——
“我没有把你绑过来,是你喝醉了来我这里!是你让我下去接你!是你自己要留下来!对,我昨晚是抱着你睡了,可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
你呢?你又做了什么?我早上亲你时你明明醒着,可你没有拒绝!你既然没有拒绝,为什么又要让陆芷来我这里!
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不,你不知道,你享受着我对你的爱慕,你允许我对你亲亲抱抱,可是你没有回应,你从来都没有回应,你只会用你是我哥哥我们只能有兄妹之情来道德审判我!
去你的哥哥妹妹!我不要了,不在乎了,不玩了!在我说出‘滚’之前请你滚出去!”
她没有崩溃,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口不择言,不是脑袋一热,她很冷静,从来没有过的冷静。
因为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今天过后,自己和余明远就彻底决裂了。
是的,她单方面、孤注一掷地宣告——
“我不爱你了,从这一秒钟开始。”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爱一个人也一样。
她其实并非不懂,他们之间没有结果,即使有,也是建立在伤害其他家庭成员之上。
哥哥妹妹会一辈子在一起不过是句安慰人的话!
陆芷的出现彻底掀开了这层遮羞布!
哪怕她今晚只是吃了一顿饭,往后都不会再出现,也已经让林知睿明白,余明远的“爱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她的想象。
她今天无法接受陆芷,未来也接受不了其他人,守着自己那点孱弱的幻想,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放下。
“余明远……”原来伤心到了极致是哭不出来的,一颗颗滑落眼眶的不是泪水,是对过去的告别,“我再也不想见到……”
林知睿没能说出“你”字。
因为余明远吻住了她。
第41章 赌不起
爱如潮水。
比爱更汹涌的是余明远的吻。
林知睿的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里只剩下两样东西——
余明远的呼吸和他的唇舌。
深重的呼吸,湿软勾缠的唇舌,全是她嘴唇上的药膏味。
可即使没有一丝甜味, 全是苦涩, 他也将她吻得密不透风。
是汹涌的潮水,也是绝望的沼泽。
无论她如何挣扎,沉浮, 抵抗, 最终依然走向溺亡。
直到眼泪自林知睿眼角悄然滑落,咸涩冲淡了少许苦涩,余明远才停下。
他退开她的唇, 黑眸里的肆虐和放纵像潮水褪去。
来时有多汹涌, 退时就有多安静。
他看着被自己堵在沙发角落里的人。
林知睿被他吻得仰起脖子,她的眼尾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嘴唇的烫伤处被反复研磨而一片血色。
她漂亮的眼睛里有着茫然, 惊愕和委屈。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是第一次由他主动。
这种事不该发生,但它却发生了。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这里还坐着她的父母, 他的疑似相亲对象, 在十二个小时前他还在想着怎么才能让她明白,他不可能对她有超出兄长之外的情感回复。
余明远闭上眼睛,哑声叫她:“林知睿……”
林知睿一把捂住余明远的嘴巴, 哽咽道:“你敢说刚才的吻不代表你爱我, 我会杀了你。”
她真的会杀了他,把尸体藏在冰箱里, 每天想他了就拿出一部分出来混着鲜虾泥包馄饨,一口一个,直到把他全部吞入腹中。
在爱他这件事上,她跟疯子无异。
但他难辞其咎,是他逼疯了她。
“你杀了我,”余明远轻轻地触碰妹妹受伤的嘴唇,“我也是你哥哥,我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家庭中。所有人……林知睿,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兄妹。”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时候并非她想要哭,可是忍不住。
因为悲伤如洪,绝望如渊。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是乱/伦!”余明远一拳锤打在沙发靠背上,痛苦地低吼,“你要我当畜生吗林知睿!!!”
不过是手臂挥动带起的气流,却如锋利的刀刃擦过她脸颊。
疼得她不断吸气,落泪,再吸气,再落泪。
最后她泪流满面,痛苦地问他:“难道你不爱我吗?”
余明远不说话,目光里尽是悲哀和难过。
“爱”这个字,他讳莫如深了十年。
“余明远,”她固执地问,“你爱我吗?”
成年人的脊柱由二十六块椎骨组成,它们让一个人可以挺直腰背,站立直行,可以尽情地往前奔跑。
而此刻,余明远对林知睿弯下的每一寸脊,压下的每一根椎,都在无声地叙述着一件事——
“林知睿,我爱你。”
这六个字,让林知睿心头巨震,眼底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林知睿……”余明远俯下身,低下头颅,与她额头相抵,“我是你哥,我们是一家人,睿睿,我当然爱你,没人比我更爱你。”
“你总是这么说……余明远我恨你。”
她恨他,恨死他了,为什么不能只说那三个字,为什么要赤裸裸、血淋淋地在告诉她,这三个字在后面那些面前毫无意义!
可她改变不了。
她改变不了铁石心肠的哥哥,不能抓着他的手逼他拥抱抚慰自己,不能真的杀了他。
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流着最无用的泪水,泣不成声地控诉他的残忍。
余明远今晚所有不合时宜的举动和疯狂全部在妹妹的眼泪里偃旗息鼓。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它们宣泄。
没人擦她脸上汹涌的泪。
没人拭他心底泛滥的痛。
“我比谁都爱你,”他说,“可我是你哥哥。”
她一直都是明白的。
哥哥不能爱妹妹。
兄妹相爱是乱/伦。
林韵和邹诚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在他们眼里,他就是林知睿的亲哥哥。
要他们怎么接受做了十年兄妹的人相爱呢?
其实不算无解,他们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人离开,和家里决裂,只要他们不再是兄妹,就不是乱/伦。
或者他们可以等待,等到父母老去,等到没人记得他们曾经是兄妹,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可是林韵生病了,医生说现在是术后关键时期,她不能受刺激,要保持乐观积极对抗病魔的心态;
邹诚很好,对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视如己出,和余听澜在一起时为了余明远,他没有要孩子,后来和林韵结婚,也是他主动提出不再有其他孩子。
他们可以不管别人,但那是他们的父母,父母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承担兄妹乱/伦的所有苦果?
但她愿意去努力,也许呢?
也许父母会同意呢?
也许大家对他们不是谩骂是祝福呢?
从小到大,林韵告诉她,想要什么就去拿,只要你有本事,江奕教会她,你要为自己而活。
她愿意独自走完所有的一百步,只要能走到她哥身边去,那剩下的一步从来不是问题。
高山险阻,深海辽阔,我知我爱,纵情跋涉。
可你说——
我是你兄长。
我们只能做兄妹。
余明远是在林知睿洗完澡,刷了牙,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如往常一样双腿夹着被子睡着后离开的。
林韵原本想让他送陆芷回去,但他拒绝了,他说妹妹这里太乱了,特别是厨房,那么多垃圾都没扔,他得留下收拾。
后来他没收拾厨房和餐桌上的狼藉,他差点把林知睿收拾了一顿。
被收拾了的林知睿哭了很久,但也只是哭,没有再闹,也没有像过去下狠劲撕咬他。
这次她还算乖,都不用他哄,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可为什么乖巧懂事的林知睿,只是看她一眼,他的心便痛到要裂开。
余明远离开妹妹的住处,在路边打车。
临近过年的深夜,路上不见一辆出租车。
好在叫车平台上还能下单,只是多收夜间费和过节费。
司机是个爱聊天的年轻人,问他这片小区多少钱一平,物业费和停车费贵不贵,等他再跑两年,攒个首付也在近郊的地铁站附近买套小房子。
余明远说看地段也看房龄,这里毕竟离市区远,如果想买二手房,建议他尽量买靠近市中心的房子。未来几年房价动荡,近郊首当其冲。
司机说那你为什么买这里,余明远说我妹妹住这里,但他又说,等过完年,她会搬来和自己一起住,他买的房子写了妹妹的名字。
司机说这年头竟然会有哥哥给妹妹买房子,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余明远说谢谢,希望我妹妹也能这么想。
但事实上他的妹妹并不会认为他是个好哥哥,哪怕她撒娇时总是一口一个“我的好哥哥”。
因为他再好,也无法掩盖他的阴暗和卑劣。
他不阻止不拒绝她的靠近,放任她对自己日益增长的爱意,直到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当她鼓起勇气告白,他却残忍地拒绝她,告诉她哥哥和妹妹永远不能相爱;
她听了他的话,选择慢慢放下,可他又做了什么?他口口声声为了她好,告诫她要洁身自好,指责她不该和心怀不轨的异性接触,妹妹不听话,他不惜用谎言欺骗她,逼迫她离开他们;
他说我们是兄妹,我们相爱就是乱/伦,但他把她压在沙发上,发狠地吻住她,舌头伸进她嘴里肆意捣弄,泪水,诞水,恨不得咽下属于她身上的每一滴液体。
这就是他作为哥哥,对妹妹做的事。
余明远为自己罗列了十宗罪,每一项指控都证据确凿,足够把他在绞刑架上绞死无数遍,而他的灵魂也将永生永世得不到救赎。
余明远下了车,站在越是深夜越热闹的地方。
他在手机通讯录和微信联系人列表分别滑到底,也没找到一个可以作为选择的名字。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被吵醒,难免有情绪,但更多的是惊讶。
“这么晚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姚樊,”余明远说,“出来陪我喝一杯。”
除了应酬,余明远平时很少喝酒,也不常来酒吧这种场所。
姚樊挑的地方,余明远到时,他已经在吧台那儿找了两个位置。
调酒师认识姚樊,按他的习惯,调了两杯酒。
姚樊拿起酒杯,碰了碰余明远的。
姚樊刚举起杯子,就见余明远仰着脖子一口干了,喝得太急,呛到了,搞得有点狼狈。
他摇摇头,带着点大仇得报的小学生口吻道:“余明远,你也有今天。”
就算当初被合伙人背刺,公司差点没了,他也没现在这么……要死要活。
对,姚樊觉得现在的余明远就是要死要活。
还一看就是自己作出来的。
调酒师重新调了酒,放在余明远手边,他刚要拿起来就被姚樊按住。
“我存的酒,要喝自己开去。”
余明远真叫服务员了,姚樊又给人劝住了。
“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灌酒,”姚樊说,“你要没话和我说,只是想喝醉,那就抱着酒回家喝,喝醉往床上一躺,醉死也没人管。”
余明远听完姚樊的话,拿起酒杯,又喝完了。
姚樊决定不管他了,打开叫车软件准备走,却听他说——
“其实我见过我父亲。”
姚樊没听懂余明远这话的意思,单从字面上理解了一下,“你爸,你爸不是邹叔吗?”
“他是我继父。”
邹诚点点头,紧接着拧着眉问:“你不是邹叔亲生的? ”
“我妈……十九岁生的我,”余明远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十岁之前,不知道我生父是谁。”
姚樊没说话,拿起杯子,喝了口酒。
“我从小跟着姥爷生活,我妈很少回来,我十岁生日那天,她突然回来了。特地带我去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带我出去吃饭。”
余听澜当时介绍那个男人,说是自己以前的同事,正巧在附近出差,说这个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
那么多年过去了,余明远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只记得他的口音听着不像北方人,记得他说有空带他去上海看东方明珠。
吃完饭,余听澜把他送回姥爷家,一晚都没住,就和那个男人离开了。
至于他怎么知道那个男人是他生父,是那天回家后姥爷问起,他形容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模样,姥爷当场就摔了用了十多年的玻璃茶缸。
姥爷那天喝醉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有些他听不懂,有些他一知半解。
坚强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儿,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掉,死死抓着他手腕说:“我不同意,我怎么能同意?她就是这辈子不结婚,你这辈子没有亲爸,咱也不能拆散人家的家啊!”
小三这些词是后来才有的。
当时的余明远已经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他妈妈不结婚,他从小没有爸爸,是因为他的爸爸有另一个家庭。
“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余明远喝完了剩下的酒,调酒师要拿他的酒杯,被他拒绝了。
喝醉没有意义。
只会让人在清醒过后更加痛苦。
姚樊消化着余明远这些话,“所以你亲生父亲在上海,是上海人?”
余明远摇了下头,冷漠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十二岁那年,姥爷去世,他跟着余听澜来了上海。
起初他以为,他们会和他亲生父亲一起生活,但余听澜却和邹诚结婚了。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动过找亲生父亲的念头。
他是哪里人,住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他没有任何兴趣。
包括余听澜,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那段他最需要他们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那是怎样一段岁月呢?
是被人骂野种后的奋起反抗,是被撕碎的书本,被扔掉的书包;
是病得再重,也咬着牙不敢喊一声“妈妈”,怕自己陷入软弱中;
是对新家庭小心翼翼的靠近,又随时准备筑起的盔甲;
是反复被抛弃,不被选择。
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的五千多个日夜。
余明远很幸运,他遇到了邹诚。
邹诚满足了余明远对一个父亲的所有期待。
所以后来余听澜再次抛下他离开,让他跟着邹诚,他反而觉得庆幸。
再后来,他跟着邹诚来到了林家。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十二岁,才到我肩膀那么高,穿着百褶裙,小皮鞋,钻石发夹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余明远顿了下,眼睛看着手里的空酒杯,又像穿透这层玻璃遥望十多年前的某个场景,眼里浮上温情。